第54章 力争

 人争一口气, 佛争一炷香，顾照思算是好好给顾家刷了一波知名度，不仅当地的官员士绅送来奠仪, 知府大人那里也派了自己的心腹幕僚前来吊唁，一些顾巡抚在官场上的同僚也不辞辛苦的千里送来了一份随礼, 甚至连当今的首辅大人都送了一副自己亲手写的悼亡对联, 被顾家裱在了魂幡的最前头。


 一只蝴蝶扇了扇翅膀，就会形成一场飓风, 河间府离玉京真的不算很远, 人靠着两条腿走个十天半个月左右的也就到了, 只不过路上关隘重重，没有路引和身份文书, 看来是很想去大西北吃沙，或者是去辽东那里种土豆, 或者是去西南高原放牛羊, 总之自有去处。


 所以呢, 玉京那儿的承德帝自然也会得到这个消息，顾巡抚虽死在任上，但他死太早, 连个报信的功劳都没捞到手, 甚至因为他的嗝屁而让江南那边的局势更加混乱了起来，别说嘉奖了，没被追责已经是看在他死在任上的面子了，所以齐夫人回顾家这一路上都蛮冷清的，完全没有二品诰命夫人该有的大排场。


 齐夫人的灵前摔瓦盆，出殡持魂幡，都是顾照思, 其他房的子侄都退后一射之地，没有人敢碎嘴顾照思于礼不合，首辅大人都认可的孝女，岂是常人可质疑指责的?当齐夫人与夫君顾巡抚合葬后，虞翠才算真正松弛了下来。


 穿越十一年，她自个儿就亲身参与了五场丧事，这频率高的她有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死神小学生穿过来的，走哪儿克哪儿，无语至极。但齐夫人算得上风光大葬，当最要紧的事解决后，一些被压在丧事下面的各种问题就会慢慢浮现出来，就比如现在顾照思的住处问题。


 顾巡抚这一辈兄弟四个，姐妹七个，前六个都嫁出去了，只有一个最小的女儿待字闺中，只比顾照思大了两岁，顾老太爷宝刀不老，色心不改，于是顾照思就有了一个极年轻的七姑姑。


 大房男主人在大西北吃沙，家里只留下妻子韩氏和一双儿女，作为嫡长孙的顾成谨如今在白鹿书院求学，也早早就中了秀才，因路途遥远没能赶回家里参加齐夫人的葬礼，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嫡长孙女的顾淑言年方二八，已定了人家，今年深秋的时候就要出嫁了。


 二房夫妻不睦，但孩子却没少生，嫡子一个，嫡女两个，庶子庶女加起来也有三个，可以说二房完成了顾家这一代一大半的生育GDP。三房就顾照思一根独苗，就不多说什么了。


 四房的顾延楷刚成亲，妻子邓氏就是那位在殿试上一鸣惊人，与顾巡抚同科的状元，也是最年轻的阁老，啊不，现在已经是次辅了。能娶到邓家女，全凭当年顾老太爷还是次辅时因为爱才，两家定下了娃娃亲，邓公也是重诺，顾家失势后也没有取消婚约，邓氏可谓真下嫁。


 所以永春院正厅内，莺莺燕燕坐满了女眷，顾家还没有分家，因此三代同堂，热闹非凡，虞翠跟着顾照思一一见过这些顾家的长辈和同辈时差点脑袋宕机。


 主座上的就是面慈心苦的顾老夫人，银丝与黑发掺杂，眼角眉梢都生了皱纹，可也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但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哪怕没了诰命，顾老夫人也是尚书家的小姐，底蕴深厚。浅啡绣金褙子，深蓝织金马面裙，腕上一对白玉镯，简洁大方，优雅得体。


 顾照思敬茶的时候顾老夫人还哭了一场，让顾照思坐到她身边来，让下面的媳妇子和兄弟姐妹一个个上前来见过，看上去比亲孙女还要亲孙女。


 四夫人邓氏年轻漂亮，出身又高，在顾老夫人跟前格外有脸面，就顺着顾老夫人的意思夸奖起顾照思来，可谓句句珠玑，语不重复，把顾照思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不像木头人一样的大夫人韩氏和尴尬人一样的二夫人葛氏，一个是自觉家族被自个儿夫君连累，所以平日谨慎小心，绝不肯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反而更得顾老夫人怜惜。二夫人葛氏倒是想表现，但二爷是庶子，顾老夫人眼里可没有庶子，她这个庶子媳妇通常都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久而久之也就不愿意上赶着了，谁还没个自尊心了?又不是贱皮子。于是只是配合着邓氏的妙语如珠，时不时笑两声，附和着说几句吉利话，一时之间其乐融融，倒真像相亲相爱一家人了。


 “好了，你这张嘴一旦开了筏子就关不上了，思姐儿脸都被你夸红了，她人小脸嫩，可经不住你这般夸。”顾老夫人制止了邓氏的滔滔不绝，但脸上还是带着笑的，一哭一笑转换极快，堪比川剧变脸。


 “唉呀呀，瞧我这张嘴，在家中时母亲就说过我话多，让我学着慎言，否则会被夫家嫌弃的。”邓氏笑语盈盈，还似模似样的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可母亲是杞人忧天了，太太待我如亲女，所以啊这话多的性子一时是改不过来了，思姐儿你可要多担待我这个四婶几分啊。”


 顾照思从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屈身给邓氏行了一礼，“四婶说笑了，什么担待不担待的，照思感念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四婶您多话呢？”


 邓氏立马就扶住了顾照思的胳膊，没让她真正行完礼，闻言娇笑着看向顾老夫人，说道:“不愧是太太心疼的乖孙女，听听这话，我这心都要化了。”


 韩氏笑着促狭了她一句，“那你还不和四弟早生个孩子出来?到时候你的心化成水都怕是不够。”


 “太太，您瞧大嫂，她臊皮我！”邓氏跺脚，向顾老夫人告状，惹得厅里所有人都笑了起来，顾照思也跟着露出一个极浅的笑。


 虞翠在靠近门的那里站着，三个媳妇，六个小姐，两个小公子，一个姑姑辈的小姑娘，将正厅塞的满满的。


 没分家，所以各房的子女都一并排了序，顾照思是姑娘里最小的，就是六小姐，椅子自然靠后。顾家的嫡庶似乎没有那么分明，起码表面上都是一视同仁，多按长幼有序，几个小姐们的衣衫首饰看上去都差不多。两个小公子一嫡一庶也没甚太大的区别，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葛氏给自己的宝贝儿子脖子上戴了一个超大的金项圈吧，二房的嫡子是二房六个孩子里最小的，还在吃奶中，被乳母抱着，庶子也才四岁，同样被他的奶娘抱着。


 齐夫人的丧事刚过，顾家这些主子都挑着素净的衣裳穿，没有穿红着绿的丫鬟，也没有什么珠光宝气的神仙妃子。邓氏明艳，又是新婚，却也只穿了一身藤萝紫绣白丁香的袄裙，钗环亦是素雅的紫水晶。


 不愧是延续了十三代的书香世家，礼数规矩从不出错，她让顾照思兵出奇招，顾家人就能暂时抛开那些背地里的算计，全面配合顾照思，势必坐实顾照思的孝女名声，也顺便大肆宣扬了一波儿顾家的好名声，大家都得了好处。


 笑完了顾老夫人终于说到了虞翠关注的重点，那就是顾照思要住哪儿，她们为了不崩孝女人设，从抬棺回府的那一天顾照思就开始在灵堂守灵，也是难为她一个九岁的小姑娘熬了那么多天，没生病简直是齐夫人在天之灵保佑。


 出殡后休养的这几天顾照思一直住在顾老夫人的永春院，但好歹是在隔壁的厢房，而不是什么所谓代表怜惜的碧纱橱。也没有一个和顾照思差不多岁数的“宝哥哥”，毕竟这是在祖父家，同源血脉，真这么搞的话可就是真乱/伦了，顾老夫人可没那么不着调。


 “思姐儿住的院子可收拾出来了?”顾老夫人问的是四夫人邓氏。


 之前一直是顾老夫人自己掌家的，韩氏是被大西北吃沙的丈夫拖累，不敢揽事儿，葛氏是顾老夫人看不上，好不容易有个身份高，又是自己亲儿媳的邓氏进门，顾老夫人放权放的很爽快。


 其实顾家没那么差钱，历代主母都带了丰厚的嫁妆，顾家的人才也一直没有断过，顾老太爷的亲兄弟现在可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备受承德帝信任，是分了家也依旧亲如一家的骨肉兄弟。顾巡抚在官场上一路高升，除开曾是次辅的顾老太爷余荫，顾老太爷的兄弟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顾老夫人觊觎三房家业主要是因为三房就剩下了一个顾照思，女儿都是要嫁人的，三房的家业当然是顾家的，怎么能让顾照思带走呢？给副丰厚的嫁妆就足够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顾巡抚又不是她儿子，顾照思身上压根就没流着她的血，她的小儿子眼看也要进入官场了，是需要到处打点的，否则怎么能轮到好职差呢？当初顾巡抚步入官场，顾家也是拿了钱到处打点的，她现在从三房收回来有什么不对的吗？


 可这就是令齐夫人最耿耿于怀的地方了，丈夫当了那么多年官，赚到的大多数都被强制上交给了顾家，早就还清了那些打点还要富裕很多，可顾家人还是想吸干他们三房才甘心，这让齐夫人怎么能平衡得起来?人不能如此贪婪又如此厚颜无耻。


 邓氏蹙眉，有些为难地回道:“太太您也知道咱家这么一大家子一起住着，院子早就不够用了，之前三哥三嫂他们一家子不在家里住，腾出了院子这才够住下，这一时半会儿也没个现成院子，给思姐儿住的院子还是拆了一部分下人房重盖的，可工期太赶，到现在还没修缮完。”


 顾老夫人“哦”了一声，温和的握住了顾照思的手，笑着说道:“那思姐儿就先跟祖母住永春院吧，等院子修好了你再搬过去。”


 顾照思低垂着头，求救的眼神看向了门口的虞翠，她是孙女，不能当面忤逆祖母的。


 虞翠早就在顾家忙着丧事的时候把顾家的人口，布局，口碑这些都摸了一个**不离十，只要有银子，就没有撬不开的嘴，毕竟她打听的算不上什么秘密，在顾家待久了谁都会知道的，也就是三房刚回来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花钱打探消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所以说的格外痛快。


 顾家确实人多，这个人多指的不是下人多，而是主子多，薛家有钱任性，所以一个小姐身边就配了七八个丫鬟，但顾家不一样，夫人的身边才四五个，小姐的身边大多都是两三个。


 顾家也没薛家大，也就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还有嫡长孙的顾成谨能有单独的院子，其他人都是夫妻一个院。四爷顾延楷以前也是单独一个院子的，但他成亲了，所以没了，那个小姑姑和自己的生母胡姨娘住一起，胡姨娘是良妾，顾老太爷一枝梨花压海棠，老不羞，可胡姨娘的确受宠。小姐们多是两个人一个院的，不过作为嫡长孙女的顾淑言因为生得早又是大房的，也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


 虞翠“噗通”一下就跪地上了，吓了顾老夫人一个激灵儿，“思姐儿，你这丫头怎么突然就跪下了?”


 “老太太，永春院六小姐她实在住不得啊！”


 顾老夫人收了笑意，声音也冷了下去，“我这永春院，怎么就住不得了?”


 邓氏转过了身，看着地上跪着，腰杆却挺得笔直的虞翠，脸上依旧挂着笑，可说出的话却带了刀，“你这丫头，一惊一乍，危言耸听，是谁教你的规矩?当祖母的让孙女和自己住一起，是舔犊情深，怎么到你嘴里就住不得了?你要是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就别怪我用板子重新教你规矩了。”


 虞翠磕了一个头，话语有力，“六小姐她有石榴花癣，这几天身上已经起了风疹，可怕老太太您担心，就一直忍着没说，想着搬了院子就好了。可老太太您刚说了让六小姐跟您一起住永春院，可院里的石榴花还要开一个多月，六小姐她实在受不了啊！”


 永春院的石榴树可是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成亲那年一起种下的，从此琴瑟和鸣，这个传统就一直被顾家的男丁们继承了下来，每对夫妻的院子里都会栽一棵石榴花树。所以砍是不可能砍的，顾照思的住处没那么重要到需要砍爱情见证的石榴树这种程度上，那样的话顾老夫人可能就离失心疯不远了。


 “你这丫头说得可是真的?”顾老夫人皱眉，她将顾照思的袖口往上一折，果然起了红点，密密麻麻一片，看上去又红又肿。


 葛氏心急口快，当场惊呼出声:“额得个乖乖！这么多红点子，思姐儿你可真是能忍，难为你一片孝心了，太太没白疼你。”


 虞翠在心里默默给神助攻的二夫人葛氏点了一个赞。


 顾老夫人很想骂葛氏一句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可她不能，只能忍着怒火，面上还要心疼顾照思的孝顺，“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风疹是忍忍就能过去的?玉蝉，快将那盒子蔷薇硝取来给了思姐儿，可千万不能破了相啊，女孩子的容貌可是最重要的，不能有一丁点儿闪失的。”


 玉蝉是邓氏闺名，她脆脆应了，“哎！”但旋即又发了愁，“那思姐儿要住哪儿呢？”


 “淑姐儿院子里呗！她院子里没有石榴树，离得其他院子又远，就不用担心思姐儿再碰到石榴花了，实在是最合适不过思姐儿住了。”依旧是葛氏。


 邓氏差点儿脱口而出一句“搅屎棍！”但理智及时拉住了她，只能干笑着看向顾老夫人，顾老夫人的表情也僵了一瞬，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葛氏可能已经死去活来好几次了。


 大夫人韩氏和顾淑言身子也僵硬了，虽然今年就要出嫁，可也没想到自己的院子竟然会这么快就有了下家，她还没嫁呢！


 虞翠垂着脑袋，这一刻简直想遍了她经历过的所有伤心事才没笑出来，二夫人葛氏简直就是神一般的猪队友，专猪顾家其他几房，达到了损人不利己的崇高境界，话不多，但次次神助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果然还是庶子最懂庶子，比心，撒拉嘿。


 顾照思将袖子放了下去，表情无辜，“淑言姐姐的院子里没有石榴树吗？那我就和淑言姐姐一起住吧，祖母您就不用为我担心了，只要不接触到石榴花，我就不会起癣的。”


 顾老夫人还能说什么?“那就和你淑言姐姐住一起吧，你们姐妹俩互相之间还能有个照应。”她慈爱祖母的形象不能塌。


 顾淑言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站起来应好，还要拉着顾照思的手笑着说:“你来了我可就不孤单了，我一直想着有个姐妹和我一起住呢！”


 才怪！


 顾照思腼腆回应:“我也一直想有个姐姐，两个人住在一起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如今也算实现这个心愿了，我真的好开心，淑言姐姐你开心吗？”


 “……当然！”


 好像听到了磨牙声呢。


 正厅里又恢复了热闹，隔着重重人影，虞翠和顾照思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个“目标达成”的胜利眼神。


 石榴花癣是假的，桃毛过敏倒是真的，提前蹭一蹭，保准十分钟后起红疹。谁让顾家种了那么多石榴花树呢，简直是天助她们也，不过只要永春院有树，她们就有的是针对性和选择性过敏。


 啊，终于可以卸货了，不把小库房塞爆誓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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