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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 只缘身在(修) 记忆错乱,逍遥阁行……


 傅长宁神识内视, 能清晰感受到,那青刺并不只停留在肌理表层,而是深入识海, 宛若一条粗细不一的青黑色灾带,一路延伸至被金色锁链封锁的区域。


 那是曾经在清河城王家地牢, 因窥视天机被天罚劈过的地方。


 等等, 是王家地牢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时, 傅长宁试图去回忆那时的情形,可却有些发怔地发现,自己似乎记不太清了。


 她记得有个未来疑似夺舍过小何的重生者。


 记得她在重生者的记忆里, 解决了气息丸, 后来的入道丹的最后一个难题。


 记得她因窥视未来, 被金色锁链封锁了一小片识海。


 记得她遇见过兰娘和王天成,惊险地逃出王家。


 这些重要的经过,她无一遗漏, 全部记得。


 可是,其它的呢?


 她是在王家天牢里被天罚劈的吗?


 好像是的。


 那为什么会被天罚劈呢?


 因为她企图窥探未来。


 什么样的未来?


 傅长宁忽而不确定起来。


 她看见了什么样的未来, 又是怎么接触到的入道丹?


 说起入道丹,傅长宁又想起另一个问题,自己似乎,很久没炼制过入道丹了。


 为什么没炼?


 材料不够吗?还是, 怕被人发现?


 是这样……吗?


 记忆仿佛被放慢、放大, 傅长宁努力去思索其中被她忽略的种种, 可都没有任何痕迹, 仿佛自然而然的,这些事就被她忘掉了,变成了不重要的东西。


 在今天之前,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止她,同为知情者的问尺、惊梦,乃至上次过来的苏二,通通没有提起过这个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后,傅长宁久久伫立,分明四周的雨未淋到她身上,她却感觉后背一片雨水浸湿般的冰凉。


 足足过去好半晌,傅长宁才回神。水意天阑难能一见,不能浪费在这些空无的情绪和臆测上。


 她集中注意力,观察青刺蔓延过去的方向,发现它们针对的并非金色锁链,而是锁链之后的一块边界区域。


 看了一会儿,傅长宁想起来,那个地方是她被天罚劈下后,识海曾经出现过一丝裂缝的地方。


 因那裂缝太细,加之有金色锁链挡着,过不去,她温养了一段时间,见没有大碍,也就没再关注了。


 可如今水意天阑既然大费周章指出,说明这道看似无害的裂缝,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无伤大雅。


 要知道,水意天阑可是能明确指出练气期修炼方向和要害的。这地方,已经和气海灵湖并列她身上两大病灶之一,危险性可见一斑。


 傅长宁迅速将这件事的优先级划到第一,然而再去观察气海那边,她发现,水意天阑并不只是指出问题,还给她提供了一些修炼技巧。


 关于提高灵炁修炼速度的技巧!


 不得不说,这一点是意外之喜。一直以来,修炼灵炁,傅长宁都是凭着生猛和初生牛犊不怕虎在硬莽,虽然后期也逐渐有了些心得,但终归不如现成的经过真金火炼的修炼技巧来得好用。


 这简直是她的及时雨。


 接下来天,傅长宁如饥似渴地学习这些修炼技巧,将它们内化于心,外化于灵炁。


 也不知是这水意天阑的异象提供的灵气本就得天独厚,还是修炼技巧当真起了作用,她的修炼速度足足比以往快了几十倍。


 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快乐,傅长宁愈发沉迷修炼,一直到被人叫醒时,仍然念念不忘。


 负责叫醒她的花叶派长老提醒道,“水意天阑已经结束,小友该离开了。”


 傅长宁起身,发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之前的玉质花托已经变回玉牌,只不过,上边封印了一朵鲜艳欲滴的白色竖状花朵。


 花叶派长老一伸手,那玉牌便落到了他手中,再看他手中托盘,俨然已经收了十几个。


 不期然的,傅长宁想到了水意天阑能够被人收集,炼制成一面镜子,供人照见机缘的传闻,如今看来,未必是假。


 给出去一百个名额,还能再来一百个,难怪丝毫不可惜。


 不过这玉牌本就是花叶派炼制,傅长宁倒也不会过多置喙,安安静静站到了一边。


 在场有七八十人因承受不住水意天阑洗礼,早早遁入了水晶人俑当中,这会儿都在陆陆续续被放出来。


 剩下的二十多人里,头几个都是傅长宁熟悉的面孔,除了沈爱池人、澹台明月,还有一个之前买过他家东西的摊主,这会儿正朝她乐呵呵招手。


 没多久,白为嘉也出来了。


 她真实相貌正如傅长宁曾经伪装过的那般,是有些偏娇弱天真的模样,但这回从水意天阑出来,倒像是给她带来了一些改变,她神色低垂,似乎在思考什么,再望见傅长宁和沈爱池两个绑架她的罪魁祸首,也没有躲了。


 和她相比,早早出来的沈爱池神色并不好。


 身侧云寄书也难得没有当朵宽慰的解语花,而是任由她自己站在一旁,手握紧了斩烛剑。


 等全部人被叫醒,已经是两刻钟以后的事,花叶派并未第一时间就让所有人离去,而是又安排她们到宗门膳堂好吃好喝了一顿,这才放她们自由离开。


 荤上的都是顶级的灵兽肉,酒同样是绝品,一些原本意识到玉牌问题,隐隐有些不快的修士,这下吃饱喝足,那点别扭也消了,痛痛快快道谢告辞。


 傅长宁在灯火通明的膳堂前,望着这一幕,心中对花叶派不是不佩服的,怀韧于无形,方方面面都照顾得体贴入微,难怪对外名声极佳。


 四人往外走,离远了人,傅长宁方才知道,沈爱池为何兴致不高。


 和她一样,水意天阑也指出了沈爱池身上的问题,且这个问题……并不小。


 水意天阑给出的答案几乎有些残酷,它封锁了沈爱池的斩烛剑,封锁了沈爱池的天生剑心,以一种几近于尖锐的态度告诉她,这些都是她身上的毛病。


 不怪乎沈爱池脸色那么差。


 她从小被人说是学剑的苗子,天生的剑道天才,她也一直坚持在这条道路上走了十几年。


 现在第一次有人直白地告诉她:你不适合学剑。


 打击无异于重创。


 倒是沈爱池还能维持镇定,仅仅只是情绪不佳,已经让人颇为惊讶了。


 这种事,外人很难插手安慰起,原本应当了解最多的云寄书更是不发一言,沈爱池也不同他说,两个人像是陷入了某种古怪的冷战。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一直到回到花叶小镇。


 沈爱池回房后,云寄书拜托她,“她今夜可能会喝酒,若来找傅道友你,希望道友能帮着劝一劝。”


 傅长宁看得出他面上的无奈,可若这两人自己不说,她和如沙两个人就更加无法插手了,只能道一声,“自当尽力。”


 这天晚上,傅长宁被人敲响了窗。


 她推开窗,发现窗外的少女倒挂着身子,手里拎着一坛酒,她身后是夜色下的河流,明月,和对面的桂花香。


 沈爱池的脸色有微微红润,她似乎放纵自己喝醉了,傅长宁手一翻,来到客栈屋顶时,心想。


 沈爱池确实放纵自己醉了,灵力未消化入体的酒力,反而任由它们麻痹自己的意识。


 但她依然是很清醒的,仅仅只是有一点上头。


 一点点。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


 傅长宁当作自己信了,接过她给的另一坛酒,也开始喝起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多是沈爱池说,傅长宁听。听她聊自己爹娘有多喜欢剑,聊自己从小接触剑有多久,聊她怎么得到的斩烛剑。


 沈爱池说:“我其实很羡慕你。”


 傅长宁说:“其实我也很羡慕你。”


 两人各自羡慕各自的,边上的酒水一坛,一坛,又一坛……


 很久之后,沈爱池终于彻底醉了,仿佛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敢说出心里话。


 开口,有些口吃,“见瑜,你,你知道,我、我为什么,今天这么镇定吗?”


 沈爱池笑起来,她实在是很明媚的性子,笑时,很像一朵灿烂的迎阳而生的花,夜色下迎着风,无与伦比的美。


 可惜,是醉的,糊涂的,口齿不清晰的。


 “因为窝、窝,一点儿,也不喜欢练剑!”


 她仿佛全然不知自己说出了多么石破天惊的话,说完就要站起来,结果身体一软,一下栽了下来,傅长宁忙扶住她,这才没让她掉下去。


 沈爱池也不动了,伏着她的膝盖,说着口齿不清的呓语。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一点也不爱洗剑池。”


 “但他们不知道。”


 “我也不喜欢从小就要练剑。”


 “但他们也不知道。”


 “不喜欢被扔进剑冢里。”


 “不喜欢他们为了练剑忽略我。”


 “不喜欢所有努力都被归功于天生剑心。”


 “他们通通不知道。”


 “好多好多不喜欢。”


 “一点儿也不喜欢。”


 到后边,变成了带着细微哽咽的呓语,固执地说着讨厌,很讨厌。


 所以,所以水意天阑说她不适合学剑,明明是件好事啊,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这么难过?


 沈爱池不知道。


 -


 膝盖慢慢湿了。


 傅长宁起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发泄完,方才开口,声音同样轻轻的。


 “可是小沈很厉害。”


 “不喜欢剑也可以把剑学得很好。”


 “超群绝伦,世无其二。”


 “不喜欢的东西都能学这么好,小沈喜欢的东西,肯定能学得更好。”


 “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沈爱池泪眼朦胧地抬头。


 她岁开始练剑,五岁进剑冢,七岁引剑入体,从此人生牢牢与剑绑定,从未想过还有第二种可能。


 “不知道就一个一个试。”傅长宁将她扶起来,看着她泪痕斑斑的脸,认真问。


 “你想学习法术吗?我可以教你。”


 “还有炼丹,画符。”


 “阵法我也会一点,不过通得不多。”


 “或者机关术,上次看你很感兴趣,成为一名墨修也不错。”


 沈爱池一下被逗乐了,接过她的手帕,擦眼泪,“那你会被沈家和褚家一起追杀,他们会骂你把我拐上歪路。”


 傅长宁故意叹气,“那有什么办法,谁让是为了你呢。”


 沈爱池噗嗤,破涕为笑。


 -


 第二天,沈爱池就调整过来了,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清醒时候的她还是很骄傲的,就是,她真的像傅长宁说的那样,开始尝试新鲜事物了。


 第一次过来,看见她在跟着傅长宁学画符,云寄书还很是松了口气。


 第二次过来,发现她开始研究起了丹炉,云寄书有些茫然。


 第次过来,被新手沈爱池和旧手傅长宁,第一次联手尝试布置下的阵法困住的云寄书:“……”


 如沙站在一旁大笑,笑得肚子疼。


 吃完饭,如沙问她们什么时候过去逍遥阁。


 已经把新鲜事物都快尝试完了的沈爱池意犹未尽,道,“要不,今天就去?我可好奇你们宗门了。”


 “行!”如沙答应得很利索。


 逍遥阁确实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人到了后,发现山头由一块大青石打磨而成,上边写着非常原始稚嫩的笔画,个大字,“逍遥阁”。


 如沙说话大喘气:“这是我们祖师爷——”


 “他孙子,也就是我们现任掌门,年幼时亲手提笔的!”


 两人:“哇!”


 一旁守山门,原本昏昏欲睡的老头一下清醒过来,鼻涕泡都没了,哇哇叫起来,“如沙丫头,可不兴这么对外宣传我黑历史啊!门规第九条,小心我罚你扫山门!”


 如沙欢快大笑,拉着两人速度溜走了。


 逍遥阁的日子实在是很快乐,这个宗门从上至下,似乎都贯彻了宗门名字的这“逍遥”二字,能多放松就有多放松,来这四天,傅长宁和沈爱池就接连参加了场篝火晚会,两场早茶会,两场全羊宴,以及一场钓鱼比拼赛,吃得两人觉得肚皮都圆滚了不少。


 虽然如沙告诉她俩,这其实是错觉。


 她吃了十几年,都还没胖呢!


 这里边手艺最好的就是如沙她师父,一个白头发胖乎乎满面红光的老头,如沙有什么奇思妙想,都由这个仿佛许愿机一样的师父负责实现。


 没多久,沈爱池就陷入了全新爱好不可自拔,跟着如沙师父一块学下厨。


 虽然她做出来的东西,四人当中,包括她自己都不乐意下口。


 每次人找借口躲开的时候,都气得沈爱池哇哇大叫,然后自己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尝上一口,一时辣得快升天,一时又酸得眉头皱成皱桔子。


 逍遥阁的日子快乐却短暂,七八天后,傅长宁就收到了云寄书带来的消息。


 离开花叶派之前,傅长宁拜托了云寄书,帮忙打听花叶派有没有人手里有能修复识海,或者说真灵的法宝。


 所谓识海,居于上丹田,乃神识栖息之地,于不存在神识的凡人来说,真灵就是神识,用于转世投胎之用,傅长宁想要修复识海那道裂缝,找二者相关的灵物皆可。


 云寄书当时答应了,但此时,反馈过来的情况并不乐观。


 能修复识海和真灵的灵物太少了,且都是极珍贵之物,有价无市。云寄书自身才是练气,接触的多是外门的弟子,能打听到的本就少之又少,少数几个有所耳闻的,去问了一圈,也要么不承认,要么就是不乐意卖。


 傅长宁不得不从逍遥阁回来一趟,亲自上门。


 但云寄书这个宗门内公认的好人缘都问不到,她一个外人就更没可能了。


 傅长宁在逍遥阁待到了十月中旬,出门游玩的兴致渐渐淡下来,计划回归元宗了。


 走前,她又回了花叶派一趟,去找之前一个被她磨得已经隐隐有所动摇的老弟子。


 结果这回吃了闭门羹,敲门半天没人应。


 行吧。


 傅长宁原准备再等一会,但如沙今天忽然起意,陪她一起过来,叫人和她一起等不太好,就放弃了。


 两人离开,没多久,小门被人从里边打开,自水意天阑回来后,闭关至现在的澹台明月打着哈欠,饥肠辘辘,出门觅食。


 门刚推开,就被人拉住了,同院的师兄鬼鬼祟祟往外看,见外边没人了,这才松口气。


 澹台明月皱眉看着他落在身上门闩上的手。


 “放开。”


 声音极其冷淡。


 花叶派占地比归元宗小许多,练气后期的弟子多是一起住,不过比中期好些,是两人一个院子。


 师兄反应过来,连忙离开这人一丈远。


 等人走远了才嘀咕,“一个比一个事儿多。”


 不说这小子是合欢一脉吗,这副鬼德性,到底怎么修炼的?


 师兄骂骂咧咧回院子了。


 -


 傅长宁总觉得,如沙应该是有话要单独和她说,因此在两人和云寄书告别,傅长宁又去见完云滁真人,离开花叶派后,她就直接问了。


 如沙回问了她一个在她意料之外的问题。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法修吗?”


 傅长宁思索了下,“怎么说,缘分吧,我在小世界,因缘际会遇到一本法修的功法,就照着修炼了。”


 实际上那个时候,她完全不懂什么法修剑修体修,问尺给什么就修炼什么。


 当人拥有的太少的时候,是没空去想那些的。


 “这样啊。”如沙似乎是呢喃了一句。


 “你这一路走来,有遇见过,很奇怪的人吗?”这句话,她似乎反复斟酌过言辞,以至于略略停顿。


 这话来得更加没头没尾,傅长宁本应该反应不过来的,但这一刻,脑海中灵光一现,她突然想起来,她为何觉得如沙眉飞色舞、侃侃而谈时的样子似曾相识了。


 她确实,曾经见过一个和如沙很像的人。


 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相似。


 建立在非实力、非性格,而不知名的底气上的率性,与思想上的认识。


 让人耳目一新,也让人欣然神往。


 傅长宁原本只是随意的态度,慢慢认真了起来。


 “你认识,乔敏真?”


 这个名字一出时,她没忘记盯住如沙的眼神。


 但结果让人失望,如沙听到这个名字,并无反应。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但我猜测,归元宗可能有一个人,是和我一个地方来的,我原以为那个人是你。”


 后来才发现,不是。


 做出这个决定曾经耗费如沙很大的勇气,可真正说出来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异常的轻松。


 可能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傅长宁已经真正通过了她的考验,她心里知道,这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不止是脾性相投,更因为人品的保证。


 傅长宁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几乎她话音刚落,就立下了心魔誓。


 心魔誓对于她们这类追逐大道,且自知天赋足够的人而言,杀伤力是巨大的,除非永生不想结丹结婴。


 但当傅长宁还想再问,如沙却摇头。


 “总之,你既然知道是谁,就小心她,她知道你很多事,比你想象中更多。”


 “很多事,在我印象里都变了,所以有些话我不好说。”她顿了顿,“其实,也不能说。总之,凡事你小心些就是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不知是不是日光映射,说这话时,如沙眼眸中闪过一丝琉璃色的流光,带着黛青的色泽。


 傅长宁忽然想起来,她认识一个姑娘,叫白露,也是这样一双眼睛。


 前方,如沙已经像完成一个重要任务般,卸下重担,走远了。


 山野间,她嗓音轻快。


 “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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