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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我有一问

年轻道士来到这昔日的边城之中,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城池和如同废墟一般的街巷,脸上渐渐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伤感。

他也曾来过这里,那时他道袍尚未着身,一人一马一葫芦酒,虽然身处险境,随时有丧命之虞,可他却始终无畏无惧,仅有的烦恼在如今看来也是单纯得令人怀念。

那时的这边城,仍有喝骂不绝于耳。

那时的天下,尚且太平长安。

那时的江湖,依然满腔热血。

那时的那些人们,仍旧鲜活在眼前。

他感觉到自己应该是有些累了,于是找了一家仍剩下一半门面还没有塌陷的铺门口坐了下来。从江陵到桐叶,他只用了两天时间,有些透支,但还不至于筋疲力尽。这个状态很不错,仍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所以他解下了自己腰间的葫芦,拔开塞子,仰头往口中灌了一口。

“你是吴央?”

一道声音从他背后传了出来。

他头也没回,轻声笑道:“道不言名,僧不言寿。贫道道号顽石,现在身子有些乏,就不与这位掌柜的稽首了。”

简沉脸上带着极重的戒备,从破败的铺子里走到了顽石道人的身边,迟疑了片刻之后,坐了下来。

“道长……是来做什么的?”

“您留在这里有事做什么的?”

“您想听真话?”

“莫非贫道想听真话,您就会说真话?”

简沉缓缓舒了一口气,望着已经被推倒的西城门,轻声道:“我是一个中原的叛徒,明宗的叛徒,我的妻儿在蛮子手中,所以我为蛮子做事。蛮子们答应我只要我为他们做成一件大事,我就可以重新和我的妻儿团聚。我帮他们把那件大事做成了,他们却把我的妻儿杀了,然后废了我的武功。”

他自嘲道:“现在,我还要留在这里,等待大漠那头支援的后续蛮子军队。他们来了以后,我要及时地告诉他们中原当下的局势,告诉他们那位大夏王朝的太子殿下在这边建立了怎样的丰功伟业,告诉他们从这里怎样取道才会用最快的速度支援到前线。还要帮他们分析,屠戮哪些太子殿下漏掉的城池可以帮助他们解决在这边的粮草、辎重和苦力问题。做完这些之后,我就可以将脖子洗干净,等着蛮人们履行他们的承诺,送我去和我的妻儿团聚了。”

空气之中似乎还漂浮着鲜血与尘土,顽石道人揉了揉鼻子,摇头道:“您要不然还是换一个故事讲吧,这个年头,鲜有合家欢乐,多的是生离死别。”

简沉缓缓转过头来,深深看了顽石道人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真的开始讲起了另外一个故事,只是这次,言语之间要简略了很多。

“我在替蛮人们完成那件大事的时候,做了手脚。他们没有发现,可还是杀了我的妻儿。”

“我留在这里,确是蛮人的命令,但我不打算真的当一个走狗。明宗还有些秘法是不需要内力便能实现的,等蛮人的支援军队来了,我会和他们的最高统帅同归于尽。”

年轻道士扭过头来,看着简沉那张坚定的侧脸,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有你这样的人在这里,那贫道还来干嘛?既然你已经有了打算抱了死志,那贫道可不能陪你一起死在这里了,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贫道去做。”

简沉也转过头来,看着年轻道士,沉声道:“年龄上我长于你,可是武道上你是我的前辈。所以前辈,你就去更需要你的地方去吧!”

年轻道士仰起头来看着天空,有些无奈地说道:“那贫道这一趟就算是白跑了?”

他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简沉,笑道:“来,贫道总得给你留下点儿什么。”

……

金刚门。

干枯的老僧站在那诸多的庙宇之前,望着那些用各种各样的不同的情绪望着自己的僧人们,竖掌于前,微笑不语。

普贤站在僧众的最前方,身前还有一个正在扑簌扑簌掉眼泪的小和尚。其实小和尚如今也有十几岁了,已经不能再算是一个少不谙事的孩童,可是却仍旧喜欢掉眼泪。

老僧叹了一口气,还是上前一步,将小和尚拥入怀中,用干枯的双手擦去小和尚脸上的眼泪,轻声道:“广净啊,以后就跟着你普贤师叔好好在门内修行,记住佛经上有什么不懂的难处,自己悟,别问他。”

小和尚的脸尚还埋在老和尚的怀中,听到这句话之后一边点头一边破涕为笑,道:“师父你怎么也会说玩笑话了。”

老和尚揉着小和尚的脑袋,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无奈地普贤,笑道:“不是贫僧诋毁你,你普贤对咱们佛家经文的理解,不适合我这徒弟。”

普贤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而后敛了脸上的其他神色,凝重地说道:“普惠师兄,你当真要到长安去?这一去,可和当年的自囚于洛阳城白马寺,差别大了。”

老和尚的动作顿了顿,脸上颇有些感怀之色浮现了出来。他轻声道:“天下事,兴亡事,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家的私事。这样的事情,就是佛祖都解决不了吧?”

“所以我得去。”

小和尚挣扎着从老和尚的怀中挣脱了出来,抬起头来,看着老和尚,用力地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一边举到空中挥舞着,一边说:“师父!广净一定会好好努力的!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老僧转身,身影一步一步,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普贤牵起了小和尚的手,转过身来,看着身后这些僧众。

作为江湖门派和佛门之地复杂混合,他们并没有被大魏的军队收编。所以从战争开始到现在,战场上没有出现一个僧人。

而此刻,普贤看着自己的这些门内弟子们,师兄师弟们,往日里与自己一同背负了骂名的僧人们,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到江陵去!到前线去!”

……

陆诩坐在自己的府中书房里,没有身着官服,但是正襟危坐。与多年前那个在洛阳城内落星桥下野棋摊上横躺坐卧衣衫不整的邋遢汉子判若两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头脑中的眩晕感,再次拿起手中那封密信读了起来。

然后他的双手再一次颤抖,他的眼眶再一次模糊,书信无力地从他手中滑落。他额角的太阳穴那里有根筋在跳动,他闭上眼睛,伸出一根指头将之按住。

片刻之后,他站起了身来。恍惚之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些年轻人的影子。

他本是一家豪阀的子弟,却为了心中难凉的热血和最珍贵的兄弟之情,被视作叛逆,姓名从族谱之上划了去,从此浪迹天涯。可他却从未因此而后悔过,因为那段在江湖上风雨飘摇的时光,是他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日子。

而现在,有人亲手摧毁了这份曾经属于他的最快乐的回忆。

人都不在了,快乐也就变成了伤感与痛苦。

他手指轻轻扣了扣面前的书桌。

片刻之后,就好像一阵清风吹开了窗,陆莫的身形仿佛一只灵活的猫一般翻进了这间书房。

“师父。”

陆诩摆了摆手,示意陆莫无需多礼。他看着自己这位投入了太多心血的徒弟,心中一叹,而后轻声道:“传我的命令下去,‘屠狗’一事,开始启动了。”

陆莫浑身一震,猛得抬起头来,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师父?这……怎么提前了这么多?我们根本连一些保险的准备还没有做好……”

“陆莫,你要记着,世间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够让你做好充足的准备才发生的,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的铁剑尚未打磨锋利,可野兽已经蜂拥而至;你的钱财还不够充裕,可开销却与日俱增;你心中热血依然沸腾,可现实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盆凉水悬挂在了你的头顶,随时准备让你复归平静。”

陆诩的脸色漠然,身子挺得笔直:“变幻莫测才是这个世间的本质,别忘了我教过你的,如何才能将幻境做的更逼真?就是抓住变化,抓住每一丝每一毫的变化,在变化之中给人以不变的感觉,这才是幻术的最高境界。”

陆莫张了张嘴,迟疑了很久,还是开口说道:“师父,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

陆诩看着陆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楚苍的夫人,楚羽的娘……故去了!”

陆莫瞪大了眼睛,沉默了好久,终于理解了这句话中包含的意味。

“师父,我明白了。”

……

她叹息之后,便再次抬起了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宅院,轻声道:“是不是没想到,在长安城时,我根本就没有踏入那间曾经的府邸?反而是到了这洛阳城中,我却是来到了这间宅子?”

没有人回答她。

于是她一边向屋中走着,一边自顾自地说着:“很简单呀,长安城的那间府邸,我只在那里生活了六七年,最后的记忆是一场血腥的刺杀。而这间宅子,我生活了四五年,有的全是欢声笑语的美好回忆。我一个姑娘家,又不是那等喜欢自虐的变态,肯定是不太想回到那种伤心之地了。”

推开堂屋的大门,看着屋内和几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但蒙上了不浅灰尘的陈设,她皱了皱自己好看的鼻子,轻声道:“其实我连这里也不应该来的,流氓他心里一定想回这里极了,我若是把这里弄得一团糟了,他是会生气的吧?王姨也会生气的吧?”

“师父,你真的还不出来吗?”

某处光线阴暗的角落里,像是一副画上起了褶皱,而后掀起淡淡地涟漪,一道身影就那么仿佛凭空走了出来。

事实上他一直站在那里。

他身穿一身合身的官服,精神面貌与在蜀山上时似乎没什么不同。他自己抱着自己的胳膊,笑着看着这位自己的徒弟,原本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女子将会成为下一任的唐门之主,成为黑暗世界之中的女王。

可是一切都变了,现在连唐门都被他亲手送了出去,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拿来商量的呢?

这位昔日的唐门门主唐不苦笑道:“沁丫头,这么久不见,你境界又有所提高啊。看来虽然师父不在身边,你依然可以依靠自己继续前进了。”

苏沁微微低了低头,轻声道:“师父谬赞了,不是有句老话么,叫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得指望您来带我研习唐门之术吧?须知您终究有死亡的那一天。”

唐不苦笑着摇头道:“沁丫头啊,你这个态度不是很对。怎么可以这么跟师父说话呢?师父教会了你那么多东西,到头来,你只是盼望着我去死么?”

“好了够了。”

苏沁用手指揉着自己已经蹙起来了的眉头,道:“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变成一个温柔贤惠,平心静气的好姑娘,所以楚流氓将来要是娶了我,恐怕是要相当后悔。”

她抬起头来,直视着唐不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师父,你说,当年害死我爹娘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呀?真的只是那个张白衣吗?”

唐不苦沉默了。

“我父亲并不姓唐,只是唐门的外门弟子罢了,只不过我们家祖辈都在唐门,一心钻研某种利器,到了我父亲这里,出现了突破性的进展。而当时的门主,也就是师父你的师父,我的师祖,决定破例让我父亲来内门担任下一任门主,好将那个大杀器成功制造出来,光耀整个唐门。而本就是门主继承人的师父你自然不会甘心,所以你蛊惑了张白衣,借刀杀人的同时,试图将我们苏家祖辈研究的东西也占为己有。”

苏沁的眼神之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她讽道:“所以当我知道真相之后,我便一直想不明白,师父你收我为徒,到底是因为心中的愧疚多一些呢?还是因为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图纸多一些呢?”

“师父,能为徒儿解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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