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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银霄



  潮湿之气越来越重,外面传来滚滚雷声,又是一场暴雨要来。



  银霄躺着,感觉自己五脏六腑全都移动了一遍,全身骨头都像是被震碎,手脚也是剧痛,仿佛是让人拆掉了再重新装上一般。



  但是这些痛楚他都能忍受,既然不会死,那他就要活,凭借着这口气一直活下去,像从前那样再一次的逃跑。



  他的呼吸一下深,一下浅,深的时候,骨头在刺痛五脏,浅的时候,又憋闷窒息,头脑昏沉。



  在又过了一个时辰后,他的呼吸终于变回了正常的样子,身体里也不再感觉是冷风乱蹿,而是有了温度。



  只是疼痛加剧,而且饥肠辘辘。



  在他醒后的第四个时辰,他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伴随着门打开的声音,外面的天光忽然涌了进来,顷刻之间遍布屋中,银霄就趁着这短暂的一刻,从眼睛缝隙里看自己的处境。



  外面是豆大雨珠,霹雳而下,狂风交作,呼啸而过,崇山峻岭,悬崖峭壁,全都被夜色和雨幕所挡,无从查看,甚至连方位都无法辨认。



  只是一瞬间,银霄知道自己无法辨认外间情形,立刻将目光收了回来,落到门口的铜鹤身上。



  他第一次见到铜鹤之时,铜鹤比他高,然而现在,他过了几年快乐日子,长的已经比铜鹤高了。



  铜鹤死气沉沉,面无表情,没有人会去注意他长什么模样,只会被他死灰一般的神情所骇,就连他的目光都不敢接触。



  仿佛一旦被他的眼睛扫过,自己也会变成木雕泥塑。



  他手里提着一个木桶,木桶里放着长柄木勺,里面是饭、菜、汤三者混合而成的食物。



  银霄的目光一触即走,又扫视了一眼自己周围。



  这是一间破旧的木屋,屋顶漏水,上面有藻井,虽然颜色已经斑驳,看不出纹饰,但必定不是一般的房屋,屋中有窗,窗被木板密密麻麻地钉死,一点光亮都透不进来。



  屋子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两具尸体,尸体是新死,粗布麻衣裹住僵硬的尸体,看衣着,不是上山砍柴的樵夫就是猎户。



  地面也潮湿,不仅是雨水反上来的潮,还有血迹纵横交错,无数性命就在这间屋子里消亡,再无人找到。



  银霄转眼之间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门再次关上,屋子里又变成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响起了铜鹤的脚步声。



  他的脚步声很轻,每一步走出来的声音都是一样的,就连脚步之间的间隔都是一样的,这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训练出来。



  在极度的黑暗中,前后一致的脚步可以丈量距离,也可以避免被敌人察觉出异样。



  他对这间屋子显然已经熟悉到了可以摸黑行走的地步,拎着木桶,走到角落里,点起两盏油灯,随后在油灯孱弱的黄光之下,他走到了银霄身前。



  俯身毫无感情地看着银霄,他查看银霄的伤势。



  摇曳的火光让银霄的面孔模糊不清,越发显得瘦和肮脏,血渍糊了他满脸,偶尔没有血的地方,也是青紫红肿,两只眼睛更是肿起老高,勉强睁开,也只剩下一条线。



  身上的伤口已经大致处理过,骨头碎裂的地方都用木板夹了起来,包上了细布,然而还是狼狈,衣裳因为血,已经结成了一块一块的硬板。



  因为张旭樘不让他死,所以他得以存活,铜鹤执行张旭樘的命令,不让他死,让他回家。



  查看过后,铜鹤伸手握住长柄木勺,从里面舀出一勺堪称是潲水的食物,倒在银霄脑袋前面三步之处。



  “吃。”



  毫无感情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来,单是发出了声音,不代表任何他的情绪,平直的让人后背发凉。



  银霄将方才修养出来的一点力气全部使出,翻了个身,一旦背部朝天,他立刻感觉自己身体的重量在挤压五脏六腑,肺里面稀薄的空气从嘴里呼了出去,窒息之感再次袭来。



  他疼的眼前发黑,有那么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忘记了,只是尽力的平息自己的痛楚。



  随后他动了动两条腿,用腿撑着自己一点点往前爬,爬到那一勺子潲水边上去。



  哪怕是再痛苦,他也没有出声,这并非与生俱来的坚韧,而是韩北曲不允许。



  死士只能安静,一旦发出声音,表达自己的伤痛和病苦,都是在发出人的声音,韩北曲不会怜惜伤者,若是发出声音,他便不会给药,任人自生自灭。



  若是死了,便埋了。



  若是半死不活,也一样埋了。



  蹬着两条腿,他蠕动到了食物旁边,张开嘴,垂着头慢慢的舔食。



  饭菜都不是馊的,只是经过了风吹雨打,早已经没有热度,再加上地上的污血和经久不退的污渍,变成了肮脏不堪的东西。



  这不是人吃的东西,是猪狗吃的东西。



  但是银霄不挑剔,他要活下去就必须得吃,不仅要吃,还要吃的越多越好,不吃难道铜鹤就会给他吃好东西了吗?



  不会。



  要成为死士的人都是这样吃,都是这样弯下自己的膝盖,伏下自己的脊梁,垂下自己的头颅。



  这是击碎人心智的第一步。



  银霄能忍,他心里想着大娘子,眼睛里就有光,只要能活着,哪怕是活在地狱里,他也总有出去的一天。



  能逃一次,他就能逃第二次。



  铜鹤看着他,没有丝毫动容,见地上的食物干净了,便不快不慢地伸手,舀出第二勺,倒在地上。



  直到银霄再也吃不动了,铜鹤才将桶子拎到一旁,自己盘腿坐下,从怀里掏出来一串糖葫芦。



  这是“甜一甜嘴”,赢了的人可以甜一甜嘴巴。



  韩北曲死了,灵魂却永远地铭刻在了铜鹤身上,他牢记韩北曲的一切教诲,坚定执行,成为了韩北曲的杰作之一。



  看着这串糖葫芦,银霄浑身冰冷,连食物带来的一丝热意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感觉自己在重温噩梦。



  被黑血黏住的睫毛颤抖一下,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就在他闭上眼睛之后,铜鹤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把那露着尖的糖葫芦猛地扎向银霄的眼睛。



  就在那根竹尖即将扎入银霄眼皮的时候,银霄猛地翻滚一圈,竹签并没有送进银霄的眼睛里,铜鹤徐徐收回手,再次将糖葫芦吃的津津有味。



  “不能睡。”



  能吃、能喝、能拉,不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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