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98


 无论前一天晚上彼此的关系有了什么样微妙的改变,第二天,早乙女紬和御幸一也都还是得乖乖回到授课、训练、大会准备,以及短暂约会的日常中来。


 不仅如此。


 还有一些大概并不属于日常的事件,伸着脑袋在门外等待他们处理。


 从早乙女紬这方面来说,需要面对的是在威胁柴田胡桃时出了一份力(实际上是主力选手),并且还很好心地把外套借给了她(虽然一见到冲过来的人就收了回去)的长谷川伊织。


 “长谷川同学。”


 上午授课结束后,早乙女紬特地取消了午休约会,无情放任御幸一也被幸灾乐祸的仓持洋一嘲笑,转而朝同班的金发少女发出了午餐邀请,“你要去买午饭吗?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你今天不吃便当吗?”


 “嗯。”


 没来得及做。


 长谷川伊织惊讶了一下,又明白了过来:“哦……那就一起去吧。”


 “太好了,”早乙女紬拿起钱包,“因为我有话——”


 长谷川伊织恶狠狠回头:“不用直接说出来!我能读空气!”


 “啊……好。”


 ……


 走到校舍楼下,两名少女从面包自动贩售机各自买了一个菠萝包和炒面面包,又顺手买了一罐茶和一瓶葡萄汽水。


 花费一分钟选购了简便午餐后,她们就无言对视一眼,默契地在贩售机旁边的木质长椅上坐下来。


 “所以呢?”


 长谷川伊织打开汽水喝了一口,翘着二郎腿,侧眼瞥着黑发少女,“你想和我说什么?”


 她开口时,早乙女紬正一边拆面包包装,一边斟酌何时开口。


 “不是什么特别的,”早乙女紬放下拆了一半的面包,慢慢地说,“只是想告诉长谷川同学,上次在商业街,我也很生气。不仅生气,还有点伤心。”


 长谷川伊织:“???”


 长谷川伊织:“……”


 长谷川伊织:“我说,你冲我撒什么娇啊……”


 她扭着眉毛侧头,面包拿在手里,看着一脸认真地早乙女紬,露出了那种“真受不了你”和“怎么还有点可爱”混合在一起的复杂表情。


 早乙女紬:“???”


 她回忆着十秒钟之前自己说的每一个字,“我没有在撒娇?”


 就算要撒娇也不会冲着金发少女啊……太奇怪了吧。


 她明明是在向长谷川伊织说抱歉来着。


 “啊知道了知道了,”长谷川伊织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她咬一口面包,含糊地说,“我听你说就是了。说吧,柴田那么对你,你当然会生气——”


 与此同时,早乙女紬脑子里“叮”地一声,想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我不是指柴田同学那次——”


 “……”


 “……”


 青道高中一年级期末测验学年顺位第一和第二位,黑发和金发的美丽少女。


 两人中间隔了半人宽的距离,并肩坐在长椅上。


 长椅位于校舍通风道的拐角处。


 十月初,清凉干净的风将少女们的长发吹向身后,露出一张“啊抱歉是我没说清楚”的无辜脸和一张“哦你是说巧克力那次啊”的面无表情的脸。


 “长谷川同学那次说的话——我是说,那次扔垃圾时说的话,我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见金发少女别开头沉默,早乙女紬于是继续说,“没能在那个时候就告诉长谷川同学我的想法,我很抱歉……不,应该说,那时候的我,并没有真正和长谷川同学对话的勇气。”


 长谷川伊织:“……”


 金发少女无声又缓慢地嚼着面包,不知是在思索什么,还是单纯不想让咀嚼发出的噪音打扰到自己听对方说话。


 “当时我其实感到很受伤,但也害怕感到受伤,害怕展现自己的脆弱之处,于是我故意忽视了自己的愤怒和伤心……我把自己隐藏起来了,所以长谷川同学才会觉得我没有真的想和你说话吧。”


 停了一下,早乙女紬温和说,“我真正应该做的,是坦诚地面对长谷川同学,告诉你我的感受……如果这些话能在那时候说出来就好了,抱歉。”


 “……”


 黑发少女说话时,长谷川伊织就静静听着。


 等她说完,金发少女折起面包包装袋,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然后大大叹一口气:“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想当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早乙女紬:“诶?”


 进、进路相谈again?


 “当时不骂我也不掉头就走,现在还来和我说这些,”长谷川伊织似笑非笑,“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呃,”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早乙女紬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在想——”


 长谷川伊织:“我不是真的在让你回答!”


 面对金发少女时社交技能显得很不够用的早乙女紬稍稍吓了一跳:“哦,好的……”


 “……唉。”


 长久的沉默之后,长谷川伊织又叹了一口气。


 她像是放弃了似的,罕见地有点羞赧地伸手遮住脸,小声又不太情愿地说,“应该是我向你道歉啊,毕竟当时我说的话真的很过分……”


 早乙女紬:“嗯,我接受你的道歉。”


 长谷川伊织:“?等等,别这么快!我还没正式道歉呢!”


 早乙女紬:?


 长谷川同学这种时候好严格哦,和迟到了大摇大摆走进教室时完全不一样呢——她疑惑的眼神中清晰地传达出这样的意思。


 长谷川伊织:“……”


 这个人,每次都不按套路出牌。


 金发少女看她半晌,忽然翻个白眼,“行吧,那你就这样接受吧。”


 “嗯。”


 “我也接受你的……不,”长谷川伊织轻笑一声,“那不是道歉吧,你不需要道歉。”


 “唔——”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啊,”长谷川伊织打断道,“对我坦诚什么的……怎么说,或许是一个更好的处理方法,但其实当时的你已经足够好了。”


 已经足够温柔了。


 甚至超出了值得的范围。


 金发少女在心里想。


 “嗯……”


 再次回忆了一遍自己之前说的话,早乙女紬沉吟片刻,虚握拳头抵住下巴,“其实我刚刚只是想说‘抱歉’,但要说‘道歉’的话,我觉得我的心意没有重到那个地步——”


 啊这个家伙!!


 长谷川伊织瞬间收起柔软的情绪:“好现在你可以不说话了。赶紧吃你的午餐吧,都要冷了。”


 “……”


 早乙女紬低头看看手里本来就是常温的菠萝包,“哦。”


 她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


 旁边的金发少女交换了下双腿,一副不良模样地歪着身体,一手搭在长椅扶手上,不言不语地望着不远处的花坛。


 阳光和阴影在地上交织成网,树冠的绿色将每一小块阴影都变成一口小小的透着绿意的深潭。


 微风里有不知名的鸟叫。


 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什么啊,真是个怪人。”


 长谷川伊织撑着额头哈哈笑。


 早乙女紬只是浅笑着应了一声。


 “不过……”


 金发少女往前弯腰,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腮,偏头看着咬了一大口菠萝包的黑发少女,“巧克力很甜,谢谢。”


 她的声音非常温和,甚至称得上是柔和,平时不羁的金发服帖地沿着背脊散下来,好像也泄露了她此刻内心的轻软。


 大概是因为真的很甜。


 “唔。”


 嘴里塞着一大口面包,脸颊鼓起来,早乙女紬没办法说话,她金绿色的眼睛眨了眨,食指和大拇指相扣,比出一个“k”的手势。


 长谷川伊织注意到了她此刻的状态,眼睛一弯,故意问:“哦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呢,和御幸前辈交往是什么样的感觉?”


 早乙女紬:“?”


 她看看手里的面包,又努力嚼着口里的,然而因为一口咬太大,牙齿活动空间不够,压根就跟不上坏心眼的金发少女提问的速度。


 “你们都是棒球部的吧?一定忙得要死啊,有时间约会吗?


 “好像交往了有两三个月了吧?到哪一步了?牵手?接吻?本垒?——不不不,完全没时间吧。


 “我和你说哦,女孩子要注意保护自己,要记得买装备啊。


 “不过御幸前辈看起来很会气人啊,和他交往会不会每天都被气死?一想到这个就不那么羡慕了啊……


 “哦,你脸好红……好,我开始嫉妒了……”


 ……


 拐角的长椅这一侧,女孩子们发展着奇妙的友谊。


 拐角的另一侧,靠墙从头听到尾的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又停留了片刻,听到早乙女紬终于开始反驳“不会被气死”“一也很好”,才带着发热的耳根离开。


 对于御幸一也来说,长谷川伊织不是他要处理的问题。


 他要处理的,始终是新队伍的事。


 比如说,晚上自主训练结束后,他拿着计分本请渡边久志去观赛稻实和鹈久森并收集资料,却见到对方手上拿着参考书这件事。


 是在准备升学吗?


 之前特地到教室里来找他,也像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还是说遇到了什么困难?


 作为主将,不仅要关注队员的竞技状态,也得关心大家的想法和烦恼——这是他在川上宪史陷入低谷时,被宫内启介教训后领悟到的。


 于是御幸一也和渡边久志一起坐到台阶上,左手手肘搭在膝盖上,尽量自然地问:“对了,阿边,之前你在教室里,是有什么话想说来着?”


 “啊那个,”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关心的话,渡边久志下意识回答,“没,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就说来听听嘛,”御幸一也顿了一下,“你也知道,我还是不太习惯做这种事。”


 “诶?哦……”


 和人谈心的事吗?渡边久志微微笑着说,“因为太温柔了吗?”


 无法反驳。


 对于自己和温柔的不兼容性心知肚明的御幸一也:“嘛……”


 “毕竟你的温柔都给早乙女同学了嘛。”


 渡边久志取笑道。


 “?”


 御幸一也顿了一下,不怎么自在地换了个姿势,“别用紬转移话题啊……”


 嗯,说刚刚那句话时声音也一下就变温柔了呢。


 一向强势的御幸一也也有柔软的时刻,意识到这一点,渡边久志莫名放松了一些。


 声音有着独特好听质感的少年吸了一口气:“就是关于棒球……训练时间早就结束了吧,但泽村他们刚才一直都还在跑步,我就觉得……果然,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啊……”


 不是一类人。


 作为一般入试的选手,虽然也想好了这三年要好好努力,但不论是天赋还是意志,都和正式上场比赛的选手们有着不小的差距。


 而且从入部起他就一直是二军。


 现在满打满算,在部里还能留不到一年的时间。


 想必这一年也应该是没办法升上一军的吧,就更别说拿到背号了。


 所以……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就这样跟着队伍每天训练,在二军从头待到尾,然后在引退时安慰自己,能撑过三年的地狱训练已经足够了不起?


 是足够了不起,但这样,不也等于什么都没做吗?


 既没有为球队做什么,也没有对自己做什么。只是选择了棒球部,加入了有严格训练安排的社团,然后按照监督教练部长或者主将的要求去做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如果最后一年的时间也那样度过,那他最后握在手里的,不就是看似充实、实际上却没有真正战斗过的三年吗?


 他想这样结束自己在青道棒球部的时光吗?


 不。


 不想的。


 不甘心。


 然而除了不甘,渡边久志心里也有迷茫。


 想要改变的心的确在颤抖着发出声音,但对于该如何改变,对于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对于该怎么去战斗,他却并没有清晰的想法。


 或许,可以听一听御幸的意见……


 “你的意思是要退出棒球部吗,阿边?”


 御幸一也没有看他,声音里的温柔荡然无存。


 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句话,渡边久志一怔:“诶?不……”


 他不能否认退部的想法的确曾经出现过,但也只是短短一瞬间——


 “如果阿边觉得在棒球部很痛苦,想要退部,我不会阻止的。”


 作为天才、有着强大的实力支撑坚定的意志、注定无法和普通人共情的御幸一也,语气中并没有任何愤怒和失望。


 只不过充满着不近人情的温和与尊重。


 “自己真心做出的决定,我是阻止不了的。”


 他顿了一下,“因为我们不是听别人的话在打棒球,而是自己选择要这么做……至少我是在这样打棒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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