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45


 “一也尝一口就好了,剩下的我来吃掉。”


 ——自打从这句话经由耳蜗,将声音信号转换成神经电信号,同时由大脑皮层处理成可以理解单词和语句开始,御幸一也脑海中就响起了经久不息的轰鸣。


 每一个假名都化身成一颗炮弹,在他的大脑和心脏里横冲直撞。


 炮弹撞上柔软回弹的壁腔也不会爆炸,而是猛地掉头,重新发动火力,再接再厉,好像不把他身体里某个地方撞出一个口子就誓不罢休。


 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表达亲近吗?


 当然小时候两人没少干这种事,尤其是早乙女紬嫌弃他的炒饭的时候……


 但现在和小时候一样吗?


 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是出于纯粹的幼驯染之情?


 还是她在借此表达什么?


 在那一瞬间,少年脑子里不知道闪过了多少个念头。


 而或许正是因为过□□猛地处理了过多的信息,御幸一也才会感受到一种从内而外,像是在雨天穿着雨衣跑步一样,又像发烧时被迫喝下的热茶一般,又潮又闷的蓬勃热气。


 但现在不是思考原因的时候。


 他必须对此做出回应。


 这么告诫着自己,少年像是失去了意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似的,仅仅依靠肌肉记忆,伸手接过黑发少女递来的叉子,机械地吃了一小口蛋糕。


 他试图表现得非常小心,不让嘴唇牙齿或者舌头碰到叉子。


 然而或许是过于谨慎,反而动作僵硬,冷不丁地,御幸一也在舌尖尝到一点金属的咸甜味道。


 ……碰到了。


 他停顿了一下,脖颈后冒出一层细汗。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少年食不知味地把蛋糕咽下去,然后像是要花时间让某条指令从控制中枢抵达执行末端似的,等待片刻,才再次机械地伸手,把叉子递给说要帮他吃完剩下的蛋糕的早乙女紬……


 接着,递叉子的手就在半空中停住了。


 因为此时的目标人物见御幸一也完成了任务,便极其自然地收回了端着的蛋糕,然后拿起自己面前还没用过的叉子,叉住一大颗沾了绵密奶油的草莓,开心地塞进了嘴里。


 御幸一也:“……”


 他几乎是瞬间把叉子拍在了餐盘里,发出并不怎么礼貌的清脆相击声。


 ——如果仓持洋一在这里,他就能指出这一声和数周前、御幸一也“啪”一声遮住自己手肘上的创可贴的那一声,究竟有几分相像。


 而听到“锵”的一声,又察觉到对方身上莫名冒出来的黑气,旁边的早乙女紬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把还没来得及咬开的草莓抵到口腔一侧,一边鼓着脸颊,试探着把蛋糕递过去,一边含糊地说:“一也想吃草莓……?”


 “不想。”


 御幸一也平板着声音,完全失去了平常超级嘴硬人的本能,只是僵硬地说,“你吃吧。”


 早乙女紬:“唔?哦……”


 其他人:“……”


 再之后的时间,自从因为一颗草莓而生气了之后(御幸一也:不是!),女房役(划掉)少年就再没有回到过之前轻松的状态。


 即便他表现得从容而游刃有余,也一如既往地露出毫无破绽的笑容,但早乙女紬总觉得对方背后无声飘满了写成“我不高兴”的黑气。


 为什么?早乙女紬感到不解,而且好像是在对她生气?


 难道时隔三年,讨厌甜食的幼驯染又转而喜欢上甜食了?


 那她问他要不要吃的时候,就直说嘛。


 早乙女紬鼓了下脸颊。


 当晚只吃了那一小口蛋糕的御幸一也,并没有解释自己罕见地生气的原因。


 甚至在吃完了蛋糕和晚餐之后,这份仿佛只暗暗展示给早乙女紬一个人看的“不高兴”反而达到了最高峰——因为努力安分了一晚上的白发青年终于说出了他按捺已久的发问。


 他问的是:“紬真的不考虑转学吗?”


 问题出口之后,在场的所有人头上都冒出数量不等的问号。


 御幸一也先是惊讶了一瞬,接着嘴角的弧度又肉眼可见地往下降了几分。


 第一个皱起眉的,是说了“生日快乐”、没有提前离开,甚至尽力参与了聊天、给足了面子的伏黑惠:“五条老师为什么又提起这个话题?早乙女同学不是已经拒绝过了吗?”


 五条悟一脸无辜:“那我得确认一下紬有没有改变心意嘛。”


 伏黑惠:“……才刚过去半个月,可以请不要做这种讨人厌的事吗。”


 “这要怪谁?”


 五条悟理直气壮地指出,“不是要怪惠没能说服紬吗?”


 伏黑惠:“……”


 又听到这句话,海胆头少年脸上立刻接连爆出青筋。


 他伸手捏住额头,看起来因为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开始反驳,因此气到不想理人了。


 接替他的是灵幻新隆。


 关于自己怎么会认识五条悟,灵幻新隆之前的解释是:因为对方是支付了巨额相谈费的客人。


 出于某种奇妙的缘分,两人不仅有共同的熟人(也就是早乙女紬),还在性格方面非常合得来。因此白发青年从灵幻新隆处得知了早乙女紬今天的安排后,两人(加上五条悟心爱的学生伏黑惠)就一拍即合,来给黑发少女庆祝生日。


 顺带一提,伏黑惠对此表示:别带上我。


 暂且不论这个解释的可信度,总之灵幻新隆显然已经和五条悟讨论过转学这个问题了。


 他握拳低咳了一声,提醒道:“五条先生,关于这件事,之前不是说好要慢慢来吗?再找个更恰当的时机——”


 “哎?可是我也说过,教育孩子最好的办法不是把人保护在真空里,而是让她变得更强吧?”


 五条悟比出一个“你们这些没救的大人”的手势,“灵幻先生不是也同意了这一点吗?做什么事都要讲究最好的时机——一直这么溺爱着的话,将来进入社会后会很难适应哦。”


 真会说啊……


 一向都是自己充当人生导师的角色,结果现在被别人用一番大道理撅回来,灵幻新隆心虚地从额头滑下一滴汗。


 不过要承认的是,他内心的确认同对方的观点……


 怎么办,反正他今天本来就打算和紬聊聊,要不就趁现在?


 在灵幻新隆犹豫的时候,一直安静地听他们说的少女忽然开口了。


 “不考虑哦。”


 黑发少女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惶恐,而是非常平静而笃定,那双金绿色的眼睛里波光流转,“我不会转学的。”


 灵幻新隆:“!”


 五条悟:“……”


 经常听到烂橘子发表反对意见,但是不怎么听到被(潜在)学生如此正式拒绝,白发青年饶有兴致地拖长声音“诶”了一声,右手托腮撑在桌上,隔着眼罩盯住对方。


 “不错呢,这种强烈的自我意识,我不讨厌哦。但是——”


 五条悟伸出左手的食指转了两圈,“你确定自己是在理智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吗,紬?”


 “如果关于现在的状况,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可以请五条老师直接告诉我吗?”


 金绿色眼睛的少女想了想,认真道,“因为,至少从五条老师的角度来说,你是为了我好吧?”


 “啊这个嘛,怎么说呢,‘契约’这种东西就是很麻烦啊……”


 一直以来,白发青年都表现出了一种“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说,所以我拼命暗示希望你能自己想通”的态度,甚至原本把界限划得很清楚的伏黑惠,大概也是被他当成工具人强迫拉进来的。


 所以,当五条悟说出“契约”这个词的时候,早乙女紬并不意外。


 因为定下了保密的“契约”而无法直说,这一点很容易理解。


 然而重点是……


 “五条老师,是和谁定下的‘契约’呢?”


 早乙女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冒犯,“如果是和我的父母的话,那么我选择相信他们的判断。”


 五条悟:“……”


 场面静了片刻,白发青年转头问灵幻新隆:“这孩子,反应一直这么快又固执己见吗?”


 选择性听取的灵幻新隆骄傲地比出大拇指:“紬每次期末考的学年顺位,都是第一嘛。”


 “噢——了不起!”


 五条悟一边鼓掌一边点头,“那看来我没办法说服你了呢。”


 对面的早乙女紬坚持自己的看法:“依照现在的情况的话……”


 “嗯嗯,完全了解了。”


 丝毫没有生气地这么说着,五条悟按着桌子站起来,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聪明又自我,由自己的信念驱动来采取行动,这种个性不是没有见过啊……”


 他顿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朝她招招手,“我会看着你的,紬,不要太掉以轻心,但也不用太害怕哦。”


 说完之后,他就双手插兜,依靠身高腿长的优势,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却速度不慢地离开了。


 离开之前还摆摆手:“那么,改天见。”


 ……


 像是来这一趟就是为了重新问一句转学的事似的,五条悟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就毫不拖泥带水地带走了高专组。


 伏黑惠朝早乙女紬说了声抱歉,虎杖悠仁则和成宫鸣像多年好友一样打了声招呼。


 而超过睡眠时间已经太久的首都王子在目送走高专组后,也和另外三人道别,打着哈欠离开了。


 还留在家庭餐厅里的,就只剩下早乙女紬、御幸一也,和灵幻新隆。


 因为已经赶不及最后一趟到仙台的新干线,早乙女紬问过灵幻新隆今晚的住处,得知对方已经定好酒店且就在附近之后,便也打算回家了。


 “谢谢灵幻老师特地到东京来,”早乙女紬弯了一下腰,“因为我们明天早上还有部活……”


 “哦,那个,”灵幻新隆严肃地说,“我得和你聊聊,紬,就让御幸君先回去吧。”


 过于善良而不擅长责骂(不包括内心吐槽)的金发青年脸上露出了极少见的“我有说教的话要说”的表情。


 早乙女紬一愣,点点头:“那——”


 “我去外面等。”


 从身高来说和灵幻新隆旗鼓相当,从肌肉量来说则远超缺乏锻炼的成年人的御幸一也站起身,不留给任何人反驳余地,直接站起身往外走。


 “这家店十点打烊,”背景“我不高兴”的黑气好像又涨了一点的少年假笑着提醒,“不要聊太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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