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一只咸鱼

 皇帝这时候再看罗胜，何止是心里发寒啊。


 他是从头到脚，浑身的血脉都被冻住了。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差点就变成现实的可能。


 “要是你有其他的选择，那么躺在血泊里，挣扎在生死之间，也不知道能不能醒来的，那个人就会变成朕，对不对？”


 皇帝并没有让罗胜回答，因为他的心跟明镜似得。


 他只是望着罗胜，继续说道：“你的狠，让朕想忽视都难。”


 罗胜对他没有多少敬畏之心，更是有想要把他送入地狱的打算。


 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臣子，皇帝又岂会再继续容忍下去。


 他没有当场叫人，把罗胜拉下去砍头，已然是他在忍耐了。


 虽说让罗胜死去，不若让他生不如死更能让他痛苦。


 但，皇帝还是觉得现在砍了罗胜的头，才能叫他感觉到痛快。


 让罗胜生不如死的活着，其实也何尝不是在折磨他自己呢？！


 “当年你能算计的先帝扔砚台的角度，力度分毫不差，又怎么会不知道，要是你不挺身而出，朕被砚台砸到，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想必，你在一开始是想要让朕重伤不治。后来，你发现没有让你满意的皇子，你才改了主意。只要想到的你狠，朕就毛骨悚然，一刻也不能安宁。”


 如坐针毡，是怎样的感觉，皇帝想，他可算是知道了。


 “朕，就是想不明白。明知道你有可能会被先帝的砚台砸死，你还敢挺身而出，并且没有半点防护措施。你就真的能对自己下得去手，能对你自己更狠？”


 “陛下，在做一件事之前，要是不能完全取信于对方，那这件事就不能去做，也不用去做，更加没有丝毫意义了。”


 罗胜的表情变了，变得跟皇帝如出一辙的冷漠，他的眼神更是淡漠无比。


 看着皇帝，跟看着一只蝼蚁没有什么两样。


 “就算明知道会被那飞过的砚台砸死，在不能有一丝破绽，不能有一线可能被怀疑的情况下，我也要明知要赔上性命，也不能退缩。”


 “我要是不对我自己狠，又怎么会有后来这几十年陛下对我的信任呢？我要是不对我自己狠，我跟老忠义伯那个废物有什么两样呢？”


 “在我的心里，其实开头不重要，过程也一样不重要。陛下，你只要知道，结局是好的，就可以了。”


 “当年我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但，我最终让陛下从夺嫡里脱颖而出，然后成为最后的胜利者。难道，这还不够吗？”


 “我信奉的人生信条是，只要能达成目的，牺牲再多也在所不惜。只要我能赢，我就绝不回头看一眼。而我的人生里，也从没有‘后悔’这两个字。”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就差一点。


 一切都毁在静妃那个女人的手里，他该早下决心的，而不是迟了一步。


 “真是可惜啊，可惜我下手迟了……”


 他只所以没有叫人弄死静妃，还是因为五皇子。


 因为五皇子有些地方跟废物老伯爷有点像，他就是想看一看，跟那个废物有点像的五皇子，在静妃这个有野心又精明的女人的推动下，能否超越那个废物所达成的成就。


 毕竟，那个废物的背后，也是废物。


 但，他还是失策了，无聊中给自己找的一时的乐子耽误了他。


 “要是我能早下决心，也就不会有今天了。”


 罗胜叹，平生第一次有了一丝后悔的情绪。


 却仍旧是为了钱云，因为他知道他这一跤跌的有点惨。


 他不怕死，也不怕被皇帝算后账。


 就怕钱云会受到牵连，他原本要给她最好的一切，却最终要食言了。


 “朕倒是觉得，你要是能不被那个小女子迷惑，或许，你就赢了。”


 皇帝到底是信任他多年的皇帝，但从他的表情上，就看出了他对钱云用情至深，竟然到了宁愿让她活着，而他独自一人下黄泉地府的地步。


 是该庆幸，罗胜被钱云迷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他才能轻而易举的拿下他吗？


 不，皇帝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要是朕猜到不错，那一夜的刺客事件，也脱不了你的安排布局吧？”


 以前信任罗胜的时候，皇帝看罗胜哪哪都是好的，从没有怀疑过他哪怕一丝一毫。


 等不再信任罗胜了，皇帝跳出罗胜是个好的认知，就突然的发现那一夜刺客事件的疑点。


 “朕说错了，你是对别人狠，对你自己更狠。但，这个别人却不包括那个小女子，是不是？你是为了让她能够跟伯夫人平起平坐，为了让她的儿女成为你的嫡子嫡女？”


 “然后，为了让她在将来成为伯府的太夫人，而她的儿子成为下一任的忠义伯。以及，为了让她的女儿能有更好，更广阔的联姻对象？”


 “她是我的命，我怎么舍得她受到一丝伤害呢？！”


 罗胜坦然的笑，并不认同皇帝所说的，是钱云迷惑了他。


 怎么能叫迷惑呢？


 那，分明是爱，是真爱！


 罗胜看向皇帝的眼光都是，自以为是个情圣的自满眼光。


 “我爱她，难道不应该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吗？要是需要委屈她，那我又怎么敢说我爱她呢？陛下，从没有像我一样爱过一个人，又怎会知道我为了她，连性命都可以舍弃呢？！”


 “在没有遇见她之前，我的野心只是野心而已。在遇见她以后，我的野心就是最坚固的堡垒，要为她扫平一切的艰难险阻，只为了让她能对我露出依赖的眼神。”


 “只要一眼，我就能为她赴汤蹈火，抛头颅、洒热血，舍了这八尺身躯也在所不惜！”


 “朕是不理解你们的真爱，朕也不想了解。”


 皇帝看着只要一提到钱云，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的罗胜，心里觉得腻歪极了，也越发的后悔，不该亲自跑来忠义伯府这一趟。


 他只是想要看一看，能不能找回他信任的心腹臣子。


 可不是来看一个恋爱脑，还是走火入魔的恋爱脑。


 这个样子的罗胜，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看一眼，他就受不了。


 “虽然朕后悔亲自走这一遭，但，朕还是要说，走这一遭是值得的的。既然你觉得为了她，你能付出性命，那朕就成全你。”


 他决定了，从今往后绝对要远离像罗胜这样的臣子。


 有一个罗胜就够叫他感到万分糟心了，要是再来一个，他会克制不住杀人的。


 “陛下，你说成全我，还是要把我的她给打入地狱，是吗？”


 罗胜仰着头，死死的盯着皇帝的眼，咬着牙问道。


 皇帝所说的成全，并不包括让他所爱的她，能安然无恙的从京都里脱身，然后回到边城去。


 他最怕的事，还是要发生了。


 皇帝当然能留他最爱的她活下来，但，要看是怎么一个活法了。


 吃糠咽菜也是一种活法，继续做她钱家娇生惯养的千金也是一个活法。


 甚至，皇帝还有可能为了让他痛苦，而把他最爱的她贬为官伎，送到教坊里去。


 要是皇帝真这么做了的话，他就是身在十八层地狱里，也是要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朕，没有你所想的那样卑鄙。”


 皇帝看着双眼通红，眼角都因为痛苦和愤怒而开裂的罗胜，心里除了感到腻歪，也感到没意思极了。


 当初的他有多么的眼瞎，才会觉得罗胜才是他最应该信任的，是最好的臣子呢？！


 真是当时有多么的信任，现在他就觉得脸有多么的疼！


 ‘啪啪啪’的打脸声，一直回荡在他耳边人，让他怎么也忽视不了。


 他也突然明白了，先帝驾崩以前，看向他的那个眼神。


 是那样的意味深长，还带着几许的恶意。


 先帝在后来看清了罗胜的真面目，却因为他最宠爱的儿子不得不遗憾的退出夺嫡之争。


 让他这个先帝最不待见的儿子成为下一任皇帝，不甘，愤怒之下，先帝才会什么都不说。


 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有今天，让他发现他有多么的有眼无珠……


 想想，真是叫他恨不能直奔先帝的帝陵，把先帝的棺材板给掀飞，然后把先帝从黄泉地府里摇醒。


 问一问先帝，他究竟是不是先帝的儿子？！


 才会让先帝对他这么不待见，才会让先帝宁愿看他今天被打脸，也一个字都不肯说！


 “朕不会让她去教坊，只是她再想向以前一样锦衣玉食，是不可能的了。”


 “陛下，臣有罪，臣欺君犯上，臣该死。”


 罗胜突然的朝着皇帝说道：“臣知道，臣犯下的罪行，万死也难辞其咎！但，臣也有一句话要说。臣该死，臣的妻子罗叶氏也该陪着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到了这个时候，罗胜又怎会想不到叶念前些日子，突然的带着两个不孝子回到伯府，逼着他跟她析产分居，逼着他把两个不孝子逐出忠义伯府，甚至逐出罗氏宗族的用意。


 分明是她知道，会有今天皇帝跟他算后账，朝着他兴师问罪这一幕。


 才会提前安排好一切，就是为了不被他所牵连。


 只要想到这些，罗胜就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回到那一天，那一刻，不给叶念析产分居的机会，不给两个不孝子脱身的机会！


 不过，好在两个不孝子是从中脱身了。


 叶念却还是他的正妻，是忠义伯府的女主人，就别想着置身事外。


 别以为他不知道，叶念以前说什么爱他，都是谎话连篇，根本就是在骗他。


 还一骗，就骗他这么多年！


 他要下地狱，那就陪着他一道下地狱吧。


 但，他不是让她下黄泉地府的那个地狱，而是罪官家眷闻之色变的教坊那个地狱。


 他倒要看一看，到时候镇南侯会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叶念，而用他一府的荣华富贵来交换！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在这一刻，皇帝对他的丧心病狂，以及睚眦必报，还有对钱云的偏执和偏心深有体会。


 也就更加理解，叶念会做出抛弃他，带着两个儿子跟他断绝关系这样的事来了。


 任谁，也不愿意陪着这么一个人渣下地狱吧……


 呵呵，皇帝在心里呵呵了一声。


 原来真的不用太过纠结，他很快就能调节好自己的情绪。


 也能这么容易就接受了，他最信任的心腹臣子是一个人渣的这个事实。


 啧，实在有点不爽啊。


 很想暴打眼前的人渣一顿，怎么办？


 要不是顾忌着他皇帝的身份，他早就撸袖子摸胳膊，摁住罗胜狠狠的揍他一顿了。


 “朕觉得朕不是一个好丈夫，但，却也没有到你这样丧心病狂的地步。罗胜啊罗胜，你真是让朕一再的对你刮目相看啊。”


 皇帝说道，对于他的要求不置可否。


 他只是深深的望着罗胜，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你欺骗了朕，但，朕总算看清了你，没有被你一直欺骗到底。要是没有看穿你，那朕想必在今后会成为一个笑话。”


 只要一想到，他会因为罗胜而被人在史书上，写一笔‘识人不清’，乃至贻笑大方。


 皇帝就有想要杀人的冲动，也更加的想要让罗胜得到他该有的报应。


 原本被罗胜安排暂时离开的钱云，却一直不放弃想要在皇帝面前露面，并且存着想要尽可能为她自己争取名分的念头，就又悄悄的溜了回来。


 罗胜发现了，却因为是他心爱的女人，而默许了她的刻意接近皇帝的举动。


 因此，皇帝突然的发落罗胜的举动，自然也就被她看在了眼里，听在了耳朵里。


 原本以为皇帝过来，是为了给罗胜撑腰，让罗胜重新回到朝堂上。


 不料，皇帝的到来，却变成了罗胜的催命符。


 难以置信的钱云，一屁股坐到地上，久久会不过神来。


 就感觉她从刚升到云端，就一下子被人从云端上，狠狠的踢了下来。


 她不能相信，她所依靠的，她以为将会是她最结实，最不可破的靠山，竟然一下子垮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她喃喃着，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惨白的，没有了刚才的鲜艳颜色。


 失魂落魄的她，心里装满了恐惧，以及对罗胜的埋怨。


 你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怎么就让皇帝抓住了把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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