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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相识

九月十三,秋末的阴凉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刺骨,寒冷不知不觉入侵。经过三日的路程,妘夭悠闲自在行至爻城。

说起这诗画大赛,其实并没有往年盛大,爻城历属沣辛,受战争影响,来的人也就百来号。

妘夭来此自然不是为了凑热闹,这次的潇湘图,有她幼时颠沛流离去的一些地方的缩影,对她来说,虽然艰难却也是跟母亲的记忆。她本就喜画,又怎会任这图流落他手。

这一次没有女扮男装,依然是一身素裙,发髻妥帖,额间坠着条银链子。眉眼温婉,仿佛真是哪位仙门小姐入世,芳华惊艳。她骑着白马,打南边而来,手里撑着一把白纸伞,沿路便问大赛在何处。

时间算得刚好,到达爻城这日,便是大赛当天。

“姑娘也是要去参赛的?”

她并没打算隐瞒,“是啊。”

“我劝你啊,还是别去了。”

“为何?”

老者遥指,“你可有看到城门边的告示?”她摇头,老者继而道:“潇湘图作为大赛奖励其实是被迫。月前,留襄郡主想要以潇湘图作为贺礼为城主辛远晁祝寿,便上门求画,可这藏画之人却是个不惧权贵的,他不愿画落朱门,便不肯相卖。留襄郡主执意买画,每日派人上门相求,藏者无可奈何只能捐赠出图,说是让有能力者带走,也不枉他的爱画之心。”

这一席话听来,倒是明白了个中原委,她却不自觉感叹:“这郡主尚未用武力压制,看来还是个善人。”要是换做她,杀人夺画,一夜间的事。记起前话来,她便问道:“老人家先前说的门口告示,是否也与这郡主有关?”

老人摸着山羊胡点头,“告示里写着,凡得此画者必得双手奉送,酬以千金。所以啊,姑娘你就算夺得桂冠,画也势必会被买走的。”

“哦?”还没有人能夺走她想要的东西。妘夭嘴角上扬,“这画,我要定了。”

西城区。

这是一座上百年的古楼,也是一座私塾。古楼分三层,一楼厅堂会客,供孔子相,二楼学堂,三楼藏书阁,而这三楼上,此时正坐着大赛主办的相关人等。楼前有着一块露天的大场子,四周正围挤着一群看热闹的。

一声锣响,有人高呼:“大赛报名即将截止,参赛者从速,过时不候。”登记桌前,香已燃至底部。

妘夭慢悠悠骑马而来,一线之间,扔去一锭白银砸在桌上。众人皆是一愣,“姑娘这是?”

她收起伞来,一边道:“自然是报名参赛。”

登记者面面相觑,看在银钱的份上,便立刻提起了笔,“敢问姑娘姓名?”

“辛留襄。”

周围一片哗然,爻城谁不知留襄郡主。

妘夭催促:“怎么,这里不允许同名同姓?”

“这倒不是……”

“那还不快写啊。”

那人回过神,立即沾墨依言写下。

锣声再起,已有人将笔墨纸砚布上案头。场中横七竖八,竟有五十多人入场。

主事者示意一旁点香,“依往年规矩,仍旧是一炷香为限。今日题目没有花鸟鱼虫,更没有山水人物。”

规矩一出,下面立即炸开了锅。

“这什么都不能画,还叫画画吗?”

“对啊,这题目也太奇怪了!”

“你们这分明就是为难人。”比赛还没开始,已经有人摔笔愤然离场,知难而退倒是有自知之明。

主事伸手示意众人安静,吩咐旁边侍从,“打开。”身后两人立刻将捧着的卷轴横向摊开,画上行船游于山水中,五人对江而立,又有房屋居舍,渔民劳作,一副江南水乡顿时跃然纸上。纵观全图,地域开阔,生趣盎然,这画不是别的,正是叔翁潇湘全图。主事道:“这图便是今日得胜者的奖励。而今日比赛的主题……”他往前走了两步,抖开另一个侍从手中的卷轴。伴着众人的唏嘘声,画纸上,只有一个巨大的“无”字,“此场比赛题目便如众位所见。无音而识曲,闻香知花开。无墨却又如何叫人知你心中所想,众位便由心而去吧。”

再是一声锣响,宣告比赛开始。

玄玄乎乎,说些有的没的,妘夭抬头望着三楼,难得笑了。这题确实难,不用心者不可得,可是想难倒她?哼,不可能。

一炷香燃尽,锣声起。

不至片刻,场中所有画都被收集起来。按着报名顺序着记,经过一轮筛选,只余留下十副。

上来几人搬上桌椅板凳,接着上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他坐在场中,气派怡然,指着身后古楼介绍:“老夫姓肖,乃古私塾现任掌事。临危受命,今日便由老夫来评各位的画,但凡有不服的,可上场与我对论。”

场下无人出声,肖老便示意一旁人举起第一幅图纸。

纸上笔墨浓晕,画着江南水乡舟棚熙攘。雨巷中一只小狗正在奔跑,身边盘旋着两只蝴蝶。

一旁题字:踏花去

肖老不紧不慢道:“踏花归去马蹄香的典故大家都耳熟能详,这幅雨巷蝶戏犬,有仿照抄袭之嫌,小老儿不愿多讲。”挥手指示,“下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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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两人立刻举起下一副。

画上有一处房子,房顶轻烟薄雾,门前分散着鸭子的脚印,地上还躺着一把刀,稻田里有锄到一半的杂草和丢下的钉耙。老者喝了口茶,纸扇敲着手掌,一脸失望地道:“想必这位公子是饿了。”点评一出,立刻引来哄笑。

这画虽然立意不怎么样,但却是最接近题目的。画中并没有人物也没有动物,却又突出了人物动物,还表明了一个过去式跟现在式。耕耘的人停下劳作,宰杀了鸭子,烹食做饭。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写照,所以能入围却算不得精品。看似无关紧要又息息相关,含蓄表明,突出有的东西。

妘夭趴在桌上,闲来无聊打了个哈欠,撑着头眯了会,只隐约听到肖老不停重复,“下一副,下一副……”三个字。

几经点评,画已至最末几张。

蓦的,一声大呼传来。

“好!好啊!”肖老捧画感叹:“此画乃上等精品,精品啊!”

妘夭从梦中惊醒,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望去,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便慢腾腾站起来。

只见那画上闲云缭绕中几处庭院,院中有缸,缸中月亮朦胧,屋旁有桌,几上陈着三盘点心酒壶一只杯碟两盏。檐下烟花爆竹,犹可见屋中热闹情景。

空白处题字:仙人共赏。

共的是友人,赏的是月亮,月不在天却在水中,这才叫雾里看花,水中捞月。烟花和残盏,屋内屋外对比,将热闹和冷清都烘托到了极致。

不说立意,单是描线晕色,每处都是完美,就连碟中月饼上的花纹都勾勒出来,檐上图腾清晰,可见此人功底非常。

肖老连商量都不做,举起画来高喊:“此赛乃五十三号者得魁。”

主事者见三楼没有异议,也只好敲锣定音,“五十三号者,得胜。”

妘夭面无表情往前走了几步,正待看个仔细纸上作的画,人圈外又传来一声高呼:“慢着!”

回头看去,一队兵卫已经冲上前,迅速将人流隔开,空出一条路来。拐角处走来一位蓝衣少女,白纱蒙面,看不清面容。围观者不明所以,又怕惹上事只能吓得往后退,独留妘夭一席白衣停在场上。那蓝衣少女身后跟着五六个彪形大汉的随从,气势凌人,犹如一只饿虎,扑向孤单影只的妘夭。只可惜,妘夭是一只能上九天的鹤,绝非小白兔任人拿捏。

看这气派,不用想也知道来者是谁。

少女停在妘夭面前,“你是得胜者?”

妘夭想都没想,“是我。”愣了下,回头看了眼肖老手中的画。

仙人共赏?她突然想起来。是了,这画不过是仿照月前八月十五时扶窨宴绝对酌的情景。

原来确实是她赢了。

心中没觉得惊喜,这不是预料之中嘛。

她回过头来,笑,“怎么,郡主有异议?”

徐风缓起,面前少女道:“既是如此,姑娘可否能把画转赠给我?”

妘夭回身踱了两步,仿佛在考虑,突的脚下一顿,转头看去,“我若说不呢。”

蓝衣少女静静站在那,双手交叠合在腹前,婉婉有仪。身后丫头大吼道:“我们郡主亲自相求,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蓝衣少女呵止:“不许口出狂言。”那丫头立刻低头退后去。喊住下人,又继续劝说,“不知姑娘要如何才肯让画与我?”

妘夭理所当然道:“我千里迢迢为图而来,自然千金不卖。”

少女声音低沉了几分,“我话已放出,今日,这画必须得留下。”

像是想起什么,妘夭突然噗嗤一声笑起来。

少女不解,“你笑什么?”

妘夭道:“你是说,此画只能归属辛留襄。”

少女道:“没错。”

妘夭得意一笑,朝登记者示意,“劳烦这位大哥告诉郡主我的名字。”

“这……”

郡主身边的丫头怒呼,“还不快说。”

没办法,男人只能躬身上前,为难抖开登记册示意给她看。

定睛一看,纸上三字刺得眼疼,“你!”辛留襄气得登时打落册子,几步冲上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我。”

“冒充?”妘夭反问:“世上没有血缘长得相似的都有,郡主敢说这世上没有同名同姓的人?”

虽是戴着白纱看不清表情,却也可见她眸中怒火,可想气得有多厉害,“好,你有胆。”扭头道:“我们走。”一行人灰败模样急急离场,周围竟然还有喝彩声。

身旁有人呈上卷轴来,妘夭打开确实,立刻打了个口哨,路旁的白马穿过人群,停在场外,她翻身上马,朝三楼作了一揖,在众人注视下呵马离去。

出城不久,马儿见着一旁嫩草便不再赶路,妘夭探头看它,笑道:“好家伙,饿了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不听话我就不带你去见师叔。”嘴里这么说着,人已经跳下地,拍拍它的脑袋,“去吧,吃饱了就回来。”

这马灵性极高,低鸣一声撒丫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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