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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父子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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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一阵清朗的读书声从内殿里传来,声音略显稚嫩,听得出是一名少年郎在读书。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子曰:诗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德,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在一间堆满了书籍的书房里,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郎,正背着手认真地背诵《论语》,而在他对面,一名中年男子表情严肃,只要少年郎稍有停顿,他便眉头一皱,面带怒色,使少年郎颇为害怕。


 少年郎便是当今太子,李豫的长子李适,他是天宝元年出生,今年十二岁,小家伙长得颇像他的母亲沈皇后,俊美飘逸,才智不凡,从父亲登基之日起,他便被册封为太子,居住东宫读书,平时都在崇文馆,有名师辅导,有一帮贵族少年陪同读书,但今天他却没有去崇文馆,而是在自己的书房里背书。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并不是什么教他读书的大儒,也不是照顾他起居的宦官,而是他的祖父,当年太上皇李亨。


 李亨因为河西策略分歧而和儿子生了争吵后,便一赌气不再过问政事,虽然不过问政事,但也并不是像从前一样喝茶闲逛,修心养性,而是到处结交重臣,或者来东宫监督孙子读书,用他赌气的话说,他对儿子已经死心了,现在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孙子身上。


 “停!”李亨一摆手,止住了孙子的背书。


 “你知道自己在背什么吗?”


 “回禀祖父,孙儿在背《论语.为政》”


 “那我问你,何为政?”


 年少的李适略一思索道:“父皇说,民为政。”


 “你父皇说得不对,应该是君为政,社稷为政,你父皇若真的以民为政,他会行银钱吗?他不过是说说罢了,实际上他还是君为政,民不过是名义罢了,你记住了吗?”


 “你不敢说我敢说,他对我而言,不过是个不成器的儿子,你切不可以他为榜样。”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了一阵咳嗽声,李适一见,吓得连忙躬身施礼,“参见父皇!”


 李亨回头,只见他的儿子李豫出现在门口,他哼了一声,背着手望向屋角。


 李豫听说这些天父亲总是去东宫,他心中不由有些疑虑,便趁下午无事来东宫探望,不料正好听见父亲在教授儿子一些不良思想,这让李豫心中一阵不满,如果说李亨干政,抢走募兵之权,他还能忍受一点,那么父亲私下教授孙子这种不良逆言,这就让李豫忍无可忍,他绝不能容忍任何人教唆毒害自己的儿子,就是他的父亲也不允许。


 “是!孩儿告退。”


 李适行一礼便退下去了,房间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半晌,李豫冷冷道:“父亲对我有什么意见就直说,何必在适儿面前说一些不适当的话。”


 李亨哼了一声,“你是大唐皇帝,我敢对你有什么不满,我不敢惹你,我只是在教我的孙子,将来该怎么样当君主,不要让那些所谓的仁义害了自己。”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说你不要仁义,你的问题是,该仁义的时候你不仁义,不该你仁义的时候你却假仁假义,误了自己的大事,还要害了我的孙子。”


 李亨的话说得很刻薄,让李豫的脸上挂不住了,又想着他在孙子面前说自己的坏话,怒火终于让李豫失去理智了,他的声调变得高了起来。


 “请父亲把话说清楚了,朕什么时候假仁假义?朕什么时候要害了自己的儿子?朕一直在忍受你,忍受你对朕的社稷指手画脚,因为朕是你的儿子,可是你像个太上皇的样子吗?今天还居然说朕假仁假义,你把话说清楚了?”


 “你难道不是吗?你口口声声说要为天下黎民着想,可你是怎么做的?行银钱,掠夺民众之财,这不是你假仁假义吗?你刚刚即位就自毁名声,这是该你仁义的时候,你却不仁义;而我劝你直接收回河西,重置河西节度,直接和李庆安翻脸,可你却说什么投鼠忌器,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夺他的河西,你以为他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夺回河西吗?你索性翻了脸,他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这是该你不仁义的时候,你却要讲仁义。”


 李亨越说心中越恨,他又压低声音道:“还有,我让你直接送他归西,这个时候谁会怀疑你,可是你呢?要念什么祖孙之情,又让他醒过来了,这下看你怎么办?如果他不念祖孙之情,不承认你这个皇帝,你不就傻眼了吗?”


 父亲的话让李豫越听越反感,他忍不住反驳道:“他是我祖父,就像你是我父亲一样,我能做那种灭人伦之事吗?这种话请你以后不要再说。”


 “哼!皇位只有一个,在皇位面前还有什么亲情人伦吗?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你早晚会死在他的手上,你就等着瞧吧!”


 说完,李亨转身便走,走到门口时,却听见李豫冷冷道:“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适儿也没有你这样的祖父,以后请你不要再来东宫了。”


 李亨浑身一震,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李豫死死地盯着父亲的背影,他直到今天才看清了父亲的真面目,这一刻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哀。


 .........


 李豫身心疲惫地回到了大明宫,这时天已经黑尽了,他刚要回寝宫,御书房的大太监张振英却跑来禀报,“陛下,杨相国和第五郎中紧急求见,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豫这才想起,明天是行新钱的日子,尽管他感觉很疲惫,但还是振作起精神道:“去御书房!”


 马车调转马头,向紫宸阁方向而去。


 紫宸阁御书房外,杨国忠和第五琦已经等候多时,一个时辰前,第五琦被暴打一顿,好在众人被掌柜和伙计劝阻,他才从酒肆后门得以逃脱,尽管如此,他脸上身上到处是一片一片的青淤,一只眼睛乌青,鼻子也破了,狼狈异常。


 从酒肆逃脱,第五琦直接去了杨国忠府邸,他向杨国忠禀报今天生的种种事情,杨国忠也意识到事态严重,便立刻带他来紫宸阁见驾。


 第五琦坐在一只软墩上,背靠着墙,后颈的疼痛扯得他不停咧嘴,杨国忠低声安抚他,“第五使君请放心,我已经着令京兆尹去追查打人的嫌犯,我会让酒肆掌柜交代,如果他交代不出来,我就让他来顶罪,总之,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多谢相国了,只是这次我没料到有人会泄露消息,使银钱行面临失败的威胁,相国,内贼不除,国无宁日啊!”


 “那第五使君认为是谁泄露消息?”


 这才是杨国忠关心之事,他并不关心银钱行,他关心的权力斗争,可以借这次机会将谁除掉,他心中已经有了一点想法。


 “下官认为裴旻的嫌疑最大,他一直反对行银钱,我怀疑是他泄露给了李庆安,李庆安便着手造谣言。”


 如果是几天前,杨国忠一定赞同第五琦的推测,但经过他军师令狐飞的劝说,他已经改变了主意,在他眼中,李庆安虽是豺狼,但相距遥远,对他伤害不大,而张筠却是一条毒蛇,他支持蜀王李璬,而自己却支持荆王李瑁,两人虽有合作,但又是水火不容,他若稍不留神,就会被此人暗算,所以裴旻虽让他痛恨,但裴旻的存在却架空了张筠,如果裴旻倒掉,张筠会立刻卷土重来。


 杨国忠装作思考一下,道:“我觉得李庆安的可能性不大,我们是月初才决定初八行银钱,这才过去七天,就算用飞鸽传信,以安西的遥远,一来一去也来不及,我觉得应该不是裴旻泄露。”


 第五琦愣住了,最有嫌疑的三人,排除掉杨国忠和裴旻,那么只剩下杨慎余,难道是他?


 “相国的意思是,是杨府监所为?”


 “这个只是猜测,没有证据,我也不好乱说。”


 第五琦心念一转,他忽然恍然大悟,杨国忠要用这件事搞张筠了,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宦官的高呼,“陛下驾到!”


 第五琦和杨国忠连忙站起身,只见几盏灯笼走近,李豫在大群侍卫的簇拥下向这边快步走来。


 “臣等参见陛下!”


 “两位爱卿平身,去御书房说吧!”


 李豫直接进了御书房,御书房中光线明亮,早有宦官点了一盘炭火格外地温暖,李豫坐了下来,他这才现第五琦的异样,惊讶道:“第五爱卿,你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臣被一群反对银钱的暴民所殴。”


 第五琦便将酒肆中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臣觉得此事非常诡异,这谣言正好在行银钱的前两天流传,这分明有人在刻意破坏银钱行,陛下,我们还是大意了。”


 李豫半天没有说话,他的脸上渐渐涌现出了怒意,一拍桌子骂道:“这是谁泄露了机密?朕若知道,非宰了他不可!”


 这时杨国忠躬身道:“陛下,知道行银钱具体日子的人只有六人,除了我们三人,还有裴侍郎、李翰林和杨府监,裴侍郎虽然反对行银钱,但他是名门裴家之人,他会明谏,但不会暗算,臣以为不是他,也和安西李庆安无关,路程太远,时间上来不及,排除了他,那还有李翰林和杨府监。”


 “李泌是朕的师傅,他绝不会出卖朕,朕信得过他。”


 这时,三人都不再说话了,现在只剩下太府寺监杨慎余一人,会是他吗?有些话不用杨国忠说,李豫也想得到,杨慎余是杨慎衿的弟弟,也是张筠的心腹党羽,而这次行银钱是为了募兵,是为了对付三王,事关蜀王李璬的利益,那么张筠会不会出手?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李豫阴沉着脸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想起父亲说的那句话,‘该仁义的时候不仁义,不该仁义的时候却施仁义,’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并没有完全说错,他有时候是太软弱了一点,比如张筠,明明知道他是支持蜀王,一直在暗中反对自己,自己却拿他无可奈何,难道真的就不能动他吗?


 李豫目光一瞥,看到了满脸希望的杨国忠,他忽然想起李泌说的话,要善于利用大臣各派系之间的矛盾,这才是帝王之术,既然杨国忠有意对付张筠,他为什么不成全了此人呢?


 想到这,李豫对杨国忠道:“杨相国,彻底调查泄密一案就由你全权负责,不管此事涉及到谁,只要证据充分,朕一定会严惩不贷。”


 杨国忠大喜,有李豫这句话,他便可以放手去干了,他立刻躬身施礼,“臣遵旨!臣立刻去查找消息的源头。”


 待杨国忠退下,李豫这才对第五琦叹道:“第五爱卿,现在政府对我们行银钱不利,你可有对策?”


 “陛下,臣还是那句老话,先行银钱,让民众慢慢去适应,现在民众对银钱恐惧是因为先帝行银钱不当所致,一当百钱,这个比价定得太离谱,而且仿造的劣钱太多,据臣调查,如果把银钱的含银量稍稍提高,再降低比价,民众最终还是会接受,关键是安西银元存在,我们无论如何争不过它,只要有它存在,银钱就无法流通,现在陛下做得很好,堵住了安西银元的来源,这样安西银元在市面上会越来越少,因为大家都把它储存在家中了,谁也舍不得把它拿出来用,它就失去了钱的流通作用,而变成了财宝,所以臣就很有把握,只要我们的第二批银钱投入市场,安西银元就会无影无踪,陛下再下令废止旧银钱,准许用旧钱换新钱,这样市面上就只剩下铜钱和大历银钱两种,我们的银钱就行成功了。”


 第五琦的一番分析大大振奋了李豫的信心,他想了想道:“虽然这么说,但我们还是要及时改变对策,绝不能太被动了,如果还是按照原计划明天行新银钱,朕很担心市面上就已经无钱可兑了,我们必须要立即采取行动。”


 “陛下想怎么办?”


 李豫沉吟一下,便立刻令道:“宣长孙全绪来见朕!”


 长孙全绪现任羽林军大将军,手握忠于李豫的八万军队的军权,是李豫最信赖的大臣之一,他今天正好当值,听见宣召,他立刻赶来见李豫。


 “臣长孙全绪拜见陛下!”


 “长孙将军,朕有一事相托。”


 “请陛下下令,臣万死不辞。”


 “很好!”李豫点点头令道:“你立刻连夜派兵,将长安各柜坊和两市大商铺统统给朕控制住,不管后台涉及到谁,都要控制,总之,不准他们转移一文铜钱出去。”


 “臣遵旨!”


 长孙全绪大步离去,这一刻,李豫忽然觉得自己心肠变硬了,终于有了一种帝王的感觉。


 “你不是说我不成器,软弱无用吗?今晚我就让你看一看我的霹雳手段!”李豫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


 夜色中,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了西市和东市,他们砸开了许多大店铺的大门,将住在店铺中的伙计和掌柜统统赶到空房中禁闭起来,用封条将他们的钱柜和钱窖封上,不准他们运走。


 一般而言,朝廷行大钱或者银钱的方法有几种,一种是强行购物,尤其是购买粮食等民生物资,这样就会导致物价暴涨,然后再把粮食以稍低于市价卖出,美其名曰打压粮价,实际上用换到了硬通铜钱,从而把大钱推向了市场,李隆基两年前行银钱就是这样干的,导致粮价翻了一番,多亏去年陇右粮食丰收,否则粮价会涨上天去。


 另一种办法就是在铜钱集中处强制兑换,主要是柜坊和一些大商铺,由于李豫登基不久,采用购买粮食的办法会引粮价暴涨,民怨沸腾,而且现在粮价已经不低,再涨上去会出现饿死人的惨剧,甚至会生民变,所以他便采用了后一种办法,从柜坊强制兑换,而在柜坊存钱的大多是商人,所以最后损失者的是商人,长安的普通民众损失不大,历朝历代,都是先拿商人开刀。


 杨氏柜坊是长安第三大柜坊,是虢国夫人杨花花所开,这次新银钱行也不可避免地冲击到了它,杨花花这两日也听到行新银钱的风声,同样,她的柜坊也遭到了存钱者的挤兑,她在西市柜坊的钱库有存钱二十五万贯,仅仅两天时间,柜坊就被提走了近十五万贯钱,杨花花慌了手脚,她立刻命令柜坊以存钱告罄而关门,另一方面,她利用晚上时间将库存的十万贯钱运走。


 昨天晚上,他们已经运走了六万贯钱,今晚他们准备把最后四万贯钱运走,柜坊大门紧闭,大堂内灯光昏暗,三十几名伙计正紧张地将铜钱清点装箱,杨花花也赶来柜坊亲自督促,她不时低声催促道:“快一点,不用清点了,先装箱,船就在外面等着呢!”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砰砰地被敲响了,传开了凶狠的声音,“快开门,军队要检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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