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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约莫一盏茶时间过后,苏莳衣御剑穿过浓厚的洁白云层,一路往斜下方飞,最后缓缓降落到紫微殿主殿正前方的汉白玉长阶下。

足尖轻轻点地,她收起悬在半空中的佩剑,迈步向前,踏上长长的玉阶。

玉阶之上盘旋着缥缈的云雾,朦胧了四周的一切,她抬脚往上走去,远远地,便在正殿前方的月台上看见了一道雾气缭绕的豆绿身影。

在玄都玉京乃至整个三清界内,如豆绿这般寡淡的颜色,并不风行。

整个元极仙府中,只有府兆尹孟闻珏喜着豆绿的衣衫。

府兆尹,孟闻珏……

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苏莳衣微蹙眉头,习惯性地停下了足下的脚步,却偏偏又在止步的下一个瞬间,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行至了长阶的末端。

朦胧的云雾已然消散,眼前的一切再无遮挡。

身量颀长的青年男子,侧身站在正殿之下,着一袭豆绿暗绣重瓣小花纹大袖长衫,其人温润文雅,长身玉立于宏丽殿前,恰如一丛青翠玉竹竖立在兰庭之中。

青年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苏莳衣的到来,他偏过头,侧目看向她。

面上挂着一个极温雅的笑,他微微点头,同她打招呼,“苏司医。”

避无可避,苏莳衣动一动唇角,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应道:“孟兆尹。”

“苏司医亦是来谒见道尊的吧?”

孟闻珏转过头,抬眼望向紫微殿正殿上的朱漆金字牌匾,缓声说道:“右节度使昨夜匆匆返京,道尊方才召他入内觐见,恐怕还需要一些时辰。”

“是……”

苏莳衣一面点头,一面默不作声地朝右前方走了几步,“多谢孟兆尹相告。”

孟闻珏生得一张温文尔雅的玉面,言行举止又温和恭谨如谦谦君子,在府上的一干武将之中,卓然似鹤立鸡群,惹得仙府内诸多女修对他另眼相看、分外青睐,便是男修,也待他极为亲厚、对他称赞有加。

但在她看来,这偌大的仙府中,明枪暗箭不断,除却天真、不谙世事的夫人,没有哪一盏是省油的灯。

孟闻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为人八面玲珑,行事滴水不漏,不论对谁都是一张温和笑面,不知心机有多深重。

论起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他绝对不在左、右节度使之下。

“前些时日,我听闻夫人突发恶疾,道尊急召你前往诊治。”

孟闻珏半侧过身子,注视苏莳衣,他的目光清澈如许,不染纤尘,又透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你今日来谒见道尊,可是夫人的病症有何疑难之处?”

他的声音亦是那般的温和、柔缓,若涓涓细流,缓缓淌过他人的心间。

可偏偏正是这样的声音,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也让人听不出,其下是否隐藏着什么不言于表的深意。

在苏莳衣的眼中,孟闻珏是一潭绝不能涉足的深水,她微微侧目,佯作去望正殿的大门,避开了孟闻珏的视线。

眼帘中那道云纹回字金丝楠木隔扇大门正严丝合缝地闭着,她眨眨眼睛,简明扼要地答道:“我今日,的确是为夫人而来。”

“既是夫人之事,自当为先。”

孟闻珏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双眸,转身迈上玉阶,“苏司医且在此处稍息片刻,我这便入内与道尊通传。”

话音未落,他已行至紧闭的云纹回字金丝楠木隔扇大门前端,只见他伸袖抬手,轻轻地推开左扇木门,而后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缓缓走入正殿。

自百年前入元极仙府以来,她就没有来过紫微殿,平日里的那些朝会又同她所在的医药二署无关,以是都忘了,身为府兆尹,孟闻珏还掌着各殿内外的仪式,那些仙府外的臣属前来觐见,大多都是他代为通传的。

想来,道尊也是见他行事四平八稳、面面俱到,才会破格擢他任这个府兆尹的吧。

苏莳衣向右前方走两步,安安静静地站在五级玉阶前边,等待孟闻珏从紫微殿内走出来,将通传结果告知于她。

约莫片刻过后,斜前方的金丝楠木隔扇大门向两侧打开,一身黑袍的右节度使范临江,疾步从大殿内走了出来,一出殿门,他便昂首挺胸,抬脚向前,大跨步走下了短短的玉阶。

范临江生得高大,又掌着仙府内的半数兵将,素来傲气十足,斜眼瞥见苏莳衣立在阶下,他脚步不停,只略略一颔首,便算作是对她的问候了。

紧接着,不待她作出任何回应,他便目不斜视同她擦肩而过,径直往月台外走去了。

苏莳衣平日里只在尚医署、尚药署和抱月阁这三处来往,虽然鲜少见到范临江,却也对他为人倨傲之事多有听闻,因而,他仰着脑袋,看也不看她一眼,她倒也觉寻常。

又过了须臾,孟闻珏如一片碧云,缓缓穿过大开的隔扇门,飘下玉阶,停在她的身侧。

他徐徐抬手,作出一个请苏莳衣入内的手势,衣袂翻飞,扬起些微清风,“苏司医,现下你可以进殿了。”

“好,多谢孟兆尹。”

苏莳衣点头应好,又同孟闻珏客套地答谢了一番,而后便抬起前脚,从他的身后绕过,迈步往玉阶之上走去了。

片刻过后,她缓步行入紫微殿正殿。

正殿之上,桓望殊身着玄紫衣衫,高居上首,端坐于一张金丝楠木长几案后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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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苏莳衣行至阶下,他微微掀起眼皮,轻瞥她一眼,目光冷凉,神色淡淡,“是她让你来此的?”

言下之意,便是询问她此行是否出于小虞的支使。

“不……不是……”

重逾千钧的目光压在身上,苏莳衣顿觉有些胆怯,她垂眼盯着地砖,答道:“我前来紫微殿求见道尊的事情,夫人并不知晓。”

“嗯。”

不置可否,桓望殊收回了视线,他平视前方殿顶上横着的长梁,喉间发出的声音,无端地冷了几分,“你求见我,所为何事?”

四处皆弥漫着令人敬畏的威压,苏莳衣的心中霎时生出了些许退却之意,她收了收垂落的衣袖,战战兢兢地答道:“道尊,先前您召我至抱月阁,为夫人医治,我已尽全力,去消解她身上的病痛。”

“可夫人心存郁结,忧思成疾,日渐憔悴……心疾难医,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桓望殊远视前方长梁上浮雕的瑞兽纹,淡淡地应了声,“嗯。”

“道尊……”

苏莳衣动了动手指,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夫人思念故土,终日面无笑颜,郁郁寡欢……若是可能,不若早些应允她返回故土吧……”

从寻死相胁,到患上心疾,说到底,她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

叫他冷落了这么些时日,她竟还未想通?

桓望殊微蹙长眉,敛起了双眸,目光在瞬息间凝结成冰,他冷冷地反问道:“若我不允,她待如何?”

“道尊……”

苏莳衣万万没想到,桓望殊会作出这样的反应,她也不清楚是自己说的哪句话,触怒了他。

她战战兢兢地站立在长阶下,声音有些微发抖地说道:“夫人她……她当真是思乡成疾,心中郁结难解……”

“如若她的心结始终无法得到开解,只怕会药石无灵……再难将好了……”

说来说去,她就是铁了心要忤逆他,要回去荆芜泽。

闻言,桓望殊的神色又冷了几分,他紧抿唇角,眸中闪过一丝不豫。

不过须臾,他摆摆手,让苏莳衣退下,“此事我已知晓,你出去吧。”

“是。”

苏莳衣虽有意为小虞再说些什么,可她终究只是一个小小的司医,对于道尊同夫人之间的事情,她实在不便多言,也不敢多言。

况且,周身所受到的威压越来越沉重,她心下清楚,当下绝不是继续就此事说下去的好时机。

因而,桓望殊发出让她退下的命令后,她当即应下,紧接着便转过身,前行穿过金丝楠木隔扇大门,步履匆匆地退出了紫微殿。

苏莳衣离开紫微殿后,桓望殊一如往常地从长几案的右上角取过一本奏章,抬手打开它,微微垂首,阅览起来。

须臾之后,他拿起手边的朱笔,在奏章的内页上写下一行批注。

几乎就在写完那行批注的最后一个字的那个瞬间,他才倏然意识到,这行批注被写在了一个错误的位置。

内页的右上角和内页的左下角,完全是南辕北辙。

也就是说,这本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它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桓望殊松开指节,将手中的朱笔随手搁到长几案上。

笔杆与金丝楠木的案面相碰,发出沉沉的闷响,他阖上双目,抬手揉了揉眉心。

须臾之后,他紧抿薄唇,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如覆冰雪,他倏然站起身,朝侧后方的海棠花结金丝楠木隔扇门走去。

寝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雪香,桓望殊一路快步前行,拂袖打散了周围的香气,却又在身侧掀起一阵清冷的香风。

径直穿过大半个寝殿,他冷着一张脸,走入后院,须臾之后,他抬手挥袖,推开后院末端的云纹回字金丝楠木格子门,紧接着,迈步向前,走到殿外宽敞的连阶月台上。

足下轻轻点地,他向上飞身,跃至半空,而后,踏着漫卷的云朵,朝抱月阁的方向御空而行。

*

抱月阁中,小虞侧身向内,静静地躺在雕花嵌珠紫香檀木玉塌上,她的目光在如云似雾的鲛绡床幔上流连,她的思绪在恍惚间飘远。

眼中的颜色在渐渐地褪去,她的心神在虚无缥缈的冷空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她隐约觉得自己已经感知不到世间的喜乐与欢悦,也感知不到时光的流逝。

万籁俱寂,万色尽去,满心满目,仅余下黯淡的灰白……

微风拂过,垂落的床幔轻轻飘动,小虞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宽敞的玉榻上,将瘦削的身子掩藏在满绣如意彩云纹的衾被之下。

桓望殊抬脚踏入卧房之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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