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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死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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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刈州城外•链月山


 三月里的链月山已然初显生机,雨雪滋润了干裂的地皮,嫩绿色的草芽钻出被白雪覆盖了整个冬季的大地。然而此刻,祭幛冥幡散落满地,侍女和宫人横七竖八的倒着,白色的孝服上沾满了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


 寰亲王府的精锐齐力将汉白玉石的石棺棺盖推开时,包括宫帷在内,在场诸人无不震惊——却见棺内瀛妃身着皇贵妃朝服,遗容安详,就连胸前的红珊瑚蜜蜡朝珠也齐整有序,丝毫没有因为外界的暴乱而损毁半分。


 宫帷几乎是下意识的望向身侧,但见身中自己数剑的宫幡一身血污,也正挣扎着抬起脖子望着自己,而他的眼神,是如冰渊般深不可测的黑暗和寒冷。


 “三哥,四哥不会死,我也不会死。”宫幡的声音是那样虚弱,可不知为何听来又是那样刺耳,“只有你,三哥,死的人只会是你。”


 宫帷一凛,尚未回过神来,周遭便有十数黑衣人从链月山中飞奔而出,站定在了不知所措的寰亲王府精锐之间。


 “你想栽赃我?”宫帷登时怒火冲天,转首对一众手下吼道:“——给我把他们都杀光!”


 寰亲王府精锐闻言俱是一凛,忙纷纷抽剑向身边的黑衣人砍去。奈何那些黑衣人不同于宫中护卫,竟然个个武功高强,任凭寰亲王府精锐如何搏杀也伤不到分毫。


 更为奇怪的是,他们虽然武功高出寰亲王府众人许多,一招一式却竭力相让,只顾防守,全无半点杀招。


 “三哥别忙了,他们是尾教罡风旗的死士,是为你大衷寰亲王效力之人。你又何必妄造杀孽呢?”


 “——你!”宫帷已然怒到极处,再不顾其他,提剑便向宫幡刺去,“杀不得他们,今日我便先结果了你这个小人!”


 长剑剑锋转瞬欺至额心,宫幡闭紧双眼之时,却听当啷一声金属相击之响,再睁眼时,唯余身下一只金黄长镖插在地上,宫帷的剑已被弹至丈许开外。


 宫帷长剑脱手,意外至极,然而他早已杀红了双眼,徒手便再度向宫幡奔去。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黑甲身影橫飞过来,将宫帷扑倒在地,死死押在了身下。


 “禁卫军温召救护来迟,还请五皇子降罪!”


 半张脸被按在地上的宫帷斜眼看清了温召,再度变得狂怒异常:“禁卫军…蠡侯!蠡侯!你这个奸险匹夫,你竟然陷害我——”


 “——逆子,还不住口!”


 宫帷听见这一声暴喝,顿时哑了舌头。他恐惧的抬眼向上望去,果然看见了皇上那张已经气得惨白发抖的面孔。


 “父皇!”


 “你别叫朕父皇,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父皇!父皇你要听儿臣解释啊!”宫帷疯狂的挣扎着被温召死死押住的身体,不顾沾了满脸的污泥溅入口中,“这是他们的诡计,是蠡侯,是老五陷害儿臣啊!”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朕亲眼看见你举剑欲杀亲弟,难倒还是他激你杀他的不成!”


 温召单手擒着宫帷双腕,另一只手抓过他散乱的头发便猛的抬起。甩开糊着眼皮的污泥,宫帷看见一旁浑身是血,意识不清的宫幡已经被数名禁卫军团团护住,御医耿虞从人群中挤出来,一脸仓皇的跪在宫幡身侧,小心的拿起他的手细细把着脉。


 再看周遭,自己所剩不多的寰亲王府精锐和那几个尾教的黑衣死士早已被禁卫军用刀架住了脖子,一个个跪在地上,谁也不敢抬头乱看一眼。


 “父皇!是老五,真的是老五啊!”


 “父皇……”


 一旁宫幡被耿御医掐了人中,此刻已然幽幽醒转。皇上见幼子醒来,连忙甩开搀扶的何全,虚弱而踉跄的走了过去:“幡儿!幡儿你没事吧,父皇在呢!”


 “父皇…”宫幡迷蒙睁眼,见到皇上关切的面孔的一瞬间,泪水便簌簌从眼中落下,“父皇您终于来了,母妃的梓宫…父皇,儿臣无能,阻止不了三哥,他破开了母妃的梓宫……”


 “无事,幡儿放心!”皇上见宫幡急得连连咳嗽,心疼得头脑一阵眩晕,“瀛妃很好,瀛妃无事,朕已经看过了,没有人冒犯你母亲的遗体!”


 宫幡听得皇上安慰,情绪似乎平稳了些许,然而泪水仍自汹涌不止:“父皇…儿臣不明白,三哥为什么…母亲已经过身,三哥为什么还是不愿意给儿臣一条活路?”


 “宫幡!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无耻!”宫帷听宫幡如此呜呜咽咽,愈发怒得额间青筋暴起,“父皇他在撒谎!是他…是他伙同蠡侯,用计诓骗儿臣来此截棺的啊——”


 “——你还敢浑说!”


 谁也没有料到,皇上会一个转身,将巴掌甩在宫帷满是泥污的脸上。这一掴着实用力过猛,皇上本就病体未愈,加之气急攻心,这一掌下去,当即便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倒在何全身上咳嗽不止。


 “父皇!”


 宫帷见有禁卫军上来同温召回话,便一个箭步往皇上身边冲去。奈何温召何等矫健,未及宫帷跃出半丈,便再度将他死死押在了地上。


 “皇上,末将的人已经问清楚了。逆贼来历共分两批,却都是供三皇子驱使的。一批乃是寰亲王府秘养的精锐家军,另一批则是…则是尾教辟水旗的逆贼。”


 温召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震惊。但见皇上胸口起伏剧烈,随即便再度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父皇!儿臣没有啊——”


 “——据寰亲王府家军口供,三皇子一早命四皇子暗中纠结尾教中人。目的便在于…便是为了皇上龙驭殡天后,若无明旨传位于寰亲王,他们便仗着江湖势力加持,逼宫夺位……”


 皇上的脸色已然煞白,唯有眼中爬满着令人望之生畏的狰狞血丝。他的眼球微凸,嘴唇战栗不已,良久,却只是紧紧盯着下首自己的儿子,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陛下,怪不得连姑娘吓成那个样子呢。”扶着皇上的何全苦着脸道,“昨夜连姑娘进宫哀悼瀛妃娘娘,却正好撞见了御花园中与尾教逆贼密谋的四皇子。可怜姑娘之前的伤便是撞破了四皇子密谋险遭灭口所致,如今再度遇险…幸亏有温将军陪同入宫,拼死护住性命啊!”


 “原是侯爷不忍瀛妃娘娘遭遇,才差遣了连姑娘昨夜私访汧淇宫。为免宫人闲话,侯爷还命末将跟随连姑娘一同入宫。”温召应道,“末将可以为何公公之言作证,昨夜连姑娘看到四皇子在御花园密会尾教逆贼,着实吓得不轻…末将还从未见过她那般恐惧的样子。”


 “——一派胡言!幄儿何曾入宫与什么尾教妖人密会!父皇您想,即便儿臣有意让老四勾结尾教,他们又怎么会蠢到在宫中会面!”宫帷胀红了一张面孔激声辩道,“昨日幄儿便下落不明,一定是连氏那个妖女,伙同蠡侯和宫幡,意欲栽赃儿臣啊!”


 “三皇子莫要颠倒黑白!”温召言辞激烈,“皇上,末将昨夜亲眼所见,四皇子与数名宫装打扮的尾教逆贼密谋。他们原是安插在宫中的细作,试问又如何出宫与四皇子会面!连姑娘由于恐惧,发出声响被他们发现后,四皇子便再度痛下杀手。若非末将会些拳脚护住了连姑娘,只怕姑娘的下场便比上一次还要惨了!”


 “陛下,昨夜御花园中打斗惊动了侍卫的时候,四皇子虽未受伤,却的确是清醒的啊!”何全蹙着眉头道,“老奴赶到时人已经被押到了缧室。只是四皇子殿下却一副迷茫神态,无论老奴怎么问,都始终一言不发啊!”


 “父皇…父皇您听到了!幄儿的状态有异,他是被人下了药的啊!”宫帷紧盯着皇上的双眼几乎要沁出血来,“儿臣明白了…儿臣一切都明白了!是连氏,她才是尾教的妖女!是她以尾教势力暗助宫幡,还有蠡府和禁卫军,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父皇,您不知道,是蠡侯那个老匹夫告诉儿臣,说宫幡把幄儿关在了瀛妃的棺材里的啊!”


 “三皇子慎言!我家侯爷今日一早便依礼随百官入宫行送殡哀礼,反而是您无故缺席,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敢问侯爷又是在何时何地,告知您五皇子将四皇子关入瀛妃娘娘梓宫的呢!”


 温召押着宫帷的手臂愈发添了几分力道,仿佛被冤而怒般胀红了脸孔:“就算您与五皇子不和,也无谓冤屈了末将和连姑娘——侯爷三朝元老,一心辅佐宫氏江山;禁卫军建军多年,为大衷建下多少汗马功劳!三皇子殿下,您如此攀诬他们,敢问您的良知何在!”


 “老奴记得,三殿下一早便秘密向陛下进言,说御医耿虞被五殿下收买。三殿下说得绘声绘色,老奴起初还半信半疑。如今看来,竟也是大有可疑之处了!”


 何全公公眼中不知为何噙了一丝泪光,声音里尽是颤抖的委屈:“依三殿下适才所言,老奴竟也是被五殿下收买,一起和他算计陛下了!老奴究竟不知,五殿下到底有什么本领,能让蠡府,禁卫军,太医院,陛下内侍和尾教妖人尽数为他卖命!他若当真如此神通,如今又怎会躺在这里,由着您掀了瀛妃娘娘的棺椁,又险些被您一剑要了性命——”


 “——何全!”


 皇上一声暴喝,顿时压过了所有的声音。天子盛怒之下,人人俱是屏息敛气——遽然,一声惊雷轰隆响开,照亮了从适才起便聚在这链月山上空的阴云。皇上已经意识微薄,不过伏在何全身上强撑着身体。他缓缓望向上空,由着一丝冰冷的雨水滴在了自己紧闭的眼皮上。


 “传朕旨意,皇三子,大衷寰亲王宫帷,觊觎皇权,悖伦逆常,蛊惑人心,杀孽无数。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不配为我大衷国亲王。着废去所有官爵,即日处以腰斩之刑。”


 “父皇……?”


 “皇四子,大衷澂郡王宫幄,外无社稷之功,内无臣子之德,不辨正邪,为虎作伥。着革除郡王爵位,废为庶人,终生囚于鬼狱,永世不得出。”


 大雨滂沱而至,浇在满是血污的大地之上。宫帷通身麻木,缓缓仰头向天,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着自己充血得近乎失明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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