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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卫言


 苏向扬家洗了衣服,都在二楼连着苏向扬卧室的阳台晾,那里阳光足还不用担心下雨淋湿衣服。


 苏向扬让季卫言去楼上晾衣服,自己则进了厨房。


 大铁锅里的粥早就好了,这估计是他们回来前,他妈就已经煮好的,旁边还有几个热腾腾的蛋饼,是面粉加水加鸡蛋葱花搅成面糊之后在锅里摊的,应该是他妈看到季卫言来了之后做的。


 苏向扬很小就会做饭,他妈要上班,他奶奶不爱搭理他,他就自己学着做饭,做多了就会了,只是厨艺不怎么样。


 周英英买药去了,苏向扬见案板上有榨菜,就洗了切丝装碗里,加一点味精拌一拌,这是他们家夏天每天都吃的下粥菜。


 拌好榨菜,他又用燃气灶炒了五个鸡蛋和一盘青菜,菜是从门前地里摘的,正鲜嫩着。


 苏向扬有心做几个好菜,但他们家今天没买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这么着了。


 刚将饭菜端上桌,苏向扬就看到周英英回来了,她带回来一瓶从赤脚医生那里买的红药水,还有用塑料袋装的油炸花生和油炸蚕豆,这两样在他们村里的小卖部有散装的卖,价格便宜,村里人常常买来加菜。


 “小季,我们家也没什么吃的,你随便吃点。”周英英不好意思地开口。


 “已经很好了,谢谢阿姨。”季卫言道谢,一口鸡蛋饼一口粥地吃,吃饭的样子让人看着赏心悦目的。


 周英英从昨晚上一直忙到今天中午,虽然下午睡了四小时,却还是不够,跟苏向扬说了一声,让苏向扬给季卫言擦药,就去休息了。


 季卫言身上的伤已经好些天了,当初虽然破了皮,但现在已经结痂。


 不过大概是季卫言不太重视,有些地方化了脓,擦一点红药水也挺好。


 苏向扬就拿了药给季卫言擦。


 刺头似的季卫言也不炸毛了,低声道:“晚饭还有这药的钱,你从我给的钱里扣,要是不够了,我再给。”


 “行。”苏向扬一口答应,把红药水往季卫言背上抹。


 他其实很想知道季卫言的爷爷为什么要打季卫言,但他跟季卫言不熟,最终什么都没有问。


 擦过药,苏向扬就去收拾楼上的房间。


 他家楼上空房间很多,还有一张他爷爷生前睡的旧床。


 床有点旧了,但并没有坏,他大姨和表妹偶尔来家他住,睡的就是这张床。


 苏向扬的大姨结婚后好几年没孩子,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生孩子的时候还差点送了命,以后也不能继续生了。


 现在计划生育,按理他大姨就生一个没什么问题,偏他那个大姨夫是个重男轻女的,一心想要儿子。


 因着这个缘故,他那个姨夫对他大姨很不好,偶尔喝了酒还会动手,他大姨受了委屈,就会回娘家。


 又因为他舅妈脾气不好,他大姨大部分时候,都会来他家住。


 房间还算干净,苏向扬简单打扫了一下,又在天井里洗了竹席给季卫言铺上,还道:“我家的房子很一般,但到了冬天我可以借你被子盖,在这里住下你绝对不亏。”


 “嗯。”季卫言哼了一声,现在是六月底,离天冷还有三个月,到时候,谁知道会怎么样?


 苏向扬心情很好,他又拿了一床他妈厂里发的毛巾被给季卫言盖,然后对季卫言道:“你要不要跟我去楼下坐坐?我跟你说说影视城的事情。”


 说影视城的事情为什么要去楼下?季卫言虽然不解,但没有反对,跟着苏向扬去了楼下堂屋。


 然后他就见苏向扬在点燃了一圈蚊香之后,开始踩缝纫机,用周英英做衣服裁下的边角料缝自行车垫子。


 季卫言震惊地看着苏向扬。


 苏向扬笑着看季卫言:“你要学吗?很简单的。”踩缝纫机真的挺简单的。


 有些家长怕小孩子弄坏东西不让孩子动缝纫机,但他妈不这样,他小时候对缝纫机好奇,他妈就教他踩,他自然也就学会了。


 不过他只会用缝纫机来缝合布片,做衣服需要裁剪什么的,那些他是不会的。


 季卫言默默摇头,一边听苏向扬说影视城的事情,一边看苏向扬缝坐垫。


 苏向扬没花多久就缝好了垫子,又找来一些化纤棉花填充进去。化纤棉花是他们这里方言的叫法,苏向扬觉得这东西应该就是聚酯纤维的填充棉,因为很蓬松的缘故,本地人一般用它来做枕头,他妈在化纤厂工作,他家也有一些。


 做完之后固定在自行车后座上,苏向扬又问季卫言:“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没有的话就早点睡?”


 一番折腾下来现在已经八点多了,十六岁的小孩还在长个子,应该早点睡。


 他也应该早点睡。


 上辈子他猝死,就是因为熬夜太多。


 “没有了。”季卫言道。苏向扬刚才事无巨细跟他说了很多,他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暂时没有别的想知道的事情。


 苏向扬又看了看季卫言的光头,笑起来:“你明天可以跟我一起去王老板那里找活儿干,你这光头挺好的,有些古装剧剧组,就喜欢光头群演……你之前那一头黄发就不行了,基本上没有剧组会要。”


 季卫言:“……”


 季卫言昨晚上听到那些村民说已经报了警,怕警察来盘问自己,才会匆匆离开。


 担心家里人来抓他,觉得黄发有点显眼,他今天早上还花三块钱,去镇上菜场附近专门给老头老太理发的理发店刮了个光头。


 没想到歪打正着成了好事儿。


 两人上楼睡觉的时候,季卫言突然问:“你就这么把我带到你家住,不怕我是个坏人?”苏向阳都没跟他要身份证看看!


 苏向扬道:“你是个好人,我相信你。”


 季卫言微愣。


 苏向扬紧跟着又道:“而I且我家这么穷,你想在我家偷东西都偷不着什么。”


 季卫言不跟他说话,一脚四级台阶,大跨步走了。


 苏向扬见状低声道:“你小心点,我家这台阶没有护栏……”他家这房子盖到后面实在没钱,楼梯就没有粉刷没有装护栏。


 他话没说完,季卫言就已经没影了。


 最近天已经很热了,不过客房那边有个电扇,应该够季卫言用的了。


 至于空调……反正他家是没有的。


 苏向扬跟季卫言说可以包水电,主要就是因为他们家没有什么电器。洗衣机冰箱他家一概没有,他妈早年买的黑白电视机也已经坏掉不能看了,平常用的电器除了电灯电扇就只有一个电饭锅。


 他家的电费一直很少,以前他住校他妈一个人在家,电费一个月五块钱都不到。


 现在已经零五年了,这几年因为影视城的缘故,他们村的人多多少少挣了点钱,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有彩电冰箱的,还会安上一个空调,夏天全家人一起用。


 至于镇上市里……苏向扬记得他去市里同学家,人家家里什么电器都有,电脑都有两个,跟十几年后已经没有太大区别。


 当然生活条件比他家还差的也不少,村里就有,影视城那些外地来打工的农民工,家里的日子就大多不好过。


 苏向扬想着上辈子的事情,慢慢睡着了。


 另一边,季卫言躺在床上,有些恍惚。


 他从小到大,除了前几天住的破庙以外,从未住过这么破的房子,睡过这么旧的床。


 但他前所未有地安心。


 虽然苏向扬一副爱钱的样子,但他能感觉到苏向扬在照顾他。


 这人估计是觉得他可怜。


 可实际上他家很有钱,特别特别有钱,家里保姆司机一样不缺,住着大别墅。


 但那对他来说是个牢笼。


 季家祖上是大豪商,是本地首富,但因为他爷爷的父亲是个败家子,以及时代原因,什么都没留下来。


 甚至他爷爷他父亲在某些年份,还过得很不好。


 他父亲听多了他爷爷说的以前的种种,一心想要振兴季家,也就在八十年代的时候下海经商,还大手笔地借钱盘下了一个食品厂。


 可惜他爸压根就不是做生意的料,食品厂险些倒闭,最后是他妈看不下去,接手食品厂,才力挽狂澜转亏为盈。


 他爸见状,改行去做别的生意,然而又亏了。


 如此亏了几次,家里就不让他爸去做生意了,他爸也放弃了做生意,转而把注意力放到才两岁的他身上。


 他爸觉得自己没办法恢复祖上荣光,就想着靠他去恢复。


 他当时还小,什么也不懂,就只知道从早到晚,自己没有一刻空闲。


 五点就被叫起来背书,还要学钢琴,学书法,学画画,学英语……一直到晚上九点,他才能睡觉。


 甚至于他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什么时候上厕所,都被严格规定,但凡他不爱吃的东西,他爸就天天做顿顿做,逼着他吃。


 这也就算了,他发烧了不舒服了,都不能休息,哪怕嚎啕大哭都没有任何作用,他父亲只会在旁边冷漠地看着他,觉得他太娇气不能吃苦。


 他父亲甚至刻意让他大冬天去游泳,大夏天去晒太阳,美其名曰锻炼他的意志力。


 对了,为了避免他变成败家子,他父亲还要求他自己洗衣服,让他学做饭,全包家里的家务。


 他总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都已经认识大部分常用字,会一口流利的英语了。


 也是因为上了小学,他意识到了不对。


 别人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他的同学可以看电视,可以跟小伙伴玩,可以吃自己想吃的东西,而他什么都没有。


 他开始不服管教,反抗他的父亲,然后就被斥责“不听话”,就会挨打。


 如果一般人,被打几次,可能就被打服了,不敢反抗了,但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爸越是打他,他越是不服气,越是想要反抗。


 不过他那时候太小了,能力有限。他不听话他爸就不给饭吃,他的一举一动还全在他爸的监视下,所以他最后不得不听话。


 当时他除了去学校以外,依然要接受各种补课各种兴趣班,在他父亲的高压下,他成为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小学生,还跳了两级。


 但他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


 在他六年级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了了,有一次他爸打他,他跟他爸对打。


 那时候他才十岁,自然打不过他爸,他的反抗还让他爸勃然大怒,找了根棍子揍他。


 他被打断胳膊,进了医院。


 他躺在病床上,策划着要离家出走,然后得知他爸在来医院给他送饭的时候,出车祸死了。


 他当时就懵了,放弃了离家出走的计划。


 他妈很忙很忙,基本不管他,两人一个月见不上几次,见上了也说不了几句话。


 现在他爸没了,他理所当然的,被交给爷爷奶奶照顾。


 他爷爷奶奶恨他,觉得是因为他不服管教,他爸才会死。


 不管他爸在别人眼里是怎么样的,在他爷爷奶奶眼里,那是一等一的好。他爸一直说他不听话,他爷爷奶奶自然也这么觉得,再加上觉得他害死了他爸,他爷爷奶奶很不喜欢他。


 此外……他爷爷跟他爸一样将他管得密不透风,季卫言觉得他爸会那样,应该就是学的他爷爷。


 他爸死了,他也不好受,头两年是听话的,但就算他听话,他爷爷也从不满足,只会让他学更多,还时不时教训他,想总办法找他的茬。


 他都考了年级第一了,他爷爷还能以他语文扣分多为理由让他反省认错写检讨。


 而他要是不认错不写检讨,就没饭吃。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自然不肯认,就常常挨饿。


 他爷爷找茬当然不止在学习上找,生活中也一样,他哪怕为自己辩解一句,都是不敬长辈,要去祖宗面前跪着,他要是不跪,那必然是挨打挨饿一条龙。


 说来也好笑,他在顶尖的私立初中上学,有花了大价钱请的家庭教师给他补课,有豪车接送有保姆照顾,结果连饭都吃不饱,身上也没有丝毫零花钱。


 怕他变成败家子,他爷爷一分钱都不给他。


 要不是中午那顿是在学校吃的,他指不定要饿死。


 这日子他实在过不下去,他又开始反抗。


 有本事就打死他饿死他,反正他就是要跟他们对着干!


 从初三开始,他上课睡觉考试一个字不写。


 他爷爷再打他的时候,他还会还手,会跑。


 他已经长大了,想打他没那么容易。


 不过当时他心里还是存着期望的,他觉得等他上了高中,就可以摆脱家里。


 要知道他的那些初中同学,有不少高中会出国,再不济高中也要住校。


 他要是能离开那个让他窒息的家,那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但他失败了。


 他跳过级,十四岁那年参加中考。


 虽然之前他考试的时候一个字不写,但其实还是学了的,中考考得很好,考上了不错的高中。


 他以为他会开始新生活,结果他的成绩成了他之前故意不考试,叛逆期不听话的铁证,又被打了一顿。他妈也觉得他太过分,专门跟家长对着干。


 他高中想住校,但他爷爷奶奶不让,理由是怕他在外面学坏,以后变本加厉。


 他妈觉得有道理。


 高中了,他依然过着完全没有自由的生活,他试图向他妈求救,但他妈觉得他是不听话,才会被打。


 如果他上课不睡觉考试好好考,犯了错乖乖认错,他爷爷奶奶又怎么会打他?又怎么会不给他饭吃?


 他妈训了他一顿,就又去忙工作了。


 他怎么想的,他想要什么,从来没人管。


 他高中的时候,干脆不去学校了,他打架闹事,他离家出走,他染头发,他彻底不服管了。


 可惜他家庭不普通,他总会被抓回去。


 当时的他也已经明白,他没有身份证,就算离家出走了,也不好找工作养活自己。


 一星期前,他拿到了年满十六岁之后,偷偷去警察局办的身份证。


 同时,他妈生日,家里请了一些亲戚朋友吃饭。


 他一开始不想跟人吵架,但他们一群人聊着聊着,又开始说他不听话不肯上学的事情。


 他爷爷奶奶历数他的罪状讨伐他,他妈也觉得他不知足,觉得已经给了他这么好的条件,他却不听话跑去当混混,简直没救了。


 他到底还是没克制住。


 他说他压根不想要这样的“好条件”,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生在这个家庭。


 他说他宁愿没有被生出来,在这个家待着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说他妈有本事,就杀了他,不然再这么对他,他就从楼上跳下去。


 他说了很多很多,还掀翻了桌子。


 他妈气得不行,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但这福气可不是他想要的。


 不管是他爸,他爷爷奶奶还是他妈,都受不了别人忤逆他们,不听他们的话,更不要说在场的还有很多亲戚,他妈当场就说他要是嫌弃这个家,就滚出去,以后别回来了。


 当时一群人劝他们冷静,他被推搡进了卧室。


 那天半夜,他拿着卖了自己的手表换来的五百块钱,还有自己刚到手的身份证跑了。


 他一直都是没有零花钱的,他之前染发什么的,都靠卖自己的衣服鞋子什么的换钱,当然因为这个,他被打过好几次。


 大晚上的,他从那栋金碧辉煌的别墅里出来,走了两个多小时到汽车站,上了一辆充斥着难闻气味的大巴,就这么奔向自由。


 住破庙又怎么样?他自由了!


 前几天被蚊子咬得满身的包,但他依然是快乐的,就是总担心他妈说话不算话,又找人来抓他。


 不过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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