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溯通感

 林溯不喜欢下雨天, 每当下雨天他的情绪就会比平时低落, 尤其是此时他还不能待在屋子里。


 走在几乎没有行人的街道上，林溯脚上的球鞋已经湿透了。这双球鞋是他去年攒钱买的, 因为林建国的钱都被张爱莲保管，而让张爱莲掏钱给他, 无异于要了张爱莲的命, 于是林溯只能从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伙食费里省钱。


 去年他还兼职过一段时间替同学写作业, 赚了一点钱。


 中学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子在一天天蹿高, 脚也在长大。如果不是因为旧鞋子实在穿不了了, 他也是不想花这个钱的。


 他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在想，这双鞋本来质量就一般, 穿的时间也挺长了，再在雨水里过了一遭, 恐怕快要坚持不住了。


 岑絮舒舒服服的缩在林溯怀里，吸着灵气享受着人肉坐骑的便利。林溯问道：“世上的妖怪很多吗？为什么在你之前我都没有遇到过？”


 岑絮眯着眼睛道：“你运气好呗。”


 林溯不懂她的意思，这跟运气好有什么关系？不是说妖怪都受人妖和谐共处守则的约束嘛，就算是遇到了也不会怎么样吧？


 他不知道自己的特殊体质对妖怪而言是多么大的诱惑，对绝大部分妖怪而言，为了灵泉犯一次法又算得了什么。


 高尘的家其实离这里比较远, 但是他父母为了让他上学方便，所以在学校不远处的小区里给他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


 这是片比较新的小区，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学生和家长。昨天晚上有学生跳楼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小区，现在整个小区里都人心惶惶的。


 那些家长们突然就学会了每日三省自身, 对孩子说话的语气怎么样？有没有及时关心孩子？是不是给了孩子太大的压力？


 林溯按照地址来到了高尘家门口，岑絮一路看过来，觉得高尘的居住环境要比林溯家的环境好太多。她真诚的建议道：“这里的房子挺不错的，不如我在这里买个房子给你住吧。”


 是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买买买？哪怕不是人？林溯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道：“我家不好吗？”


 岑絮道：“说真的，你家墙壁都掉皮了。”


 林溯感觉自己的心被扎了一刀，但还是寻找解决办法，“可以装修嘛，装修完了就很新了。”


 岑絮：“你要把整栋楼都装修了吗？”


 林溯：“……”


 打开了高尘家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即使是阴雨天屋子里也不会显得很阴暗。


 雅致的装修，符合人类心理学的家具摆放，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地板，这一切都让岑絮很欣赏，“住在这里的话应该很舒服吧，说起来你的房间实在太小了，窗户也小，一天到晚暗沉沉的……”


 林溯的心已经被扎成了筛子，再不转移话题他害怕自己会崩溃，“别说了，还是做正事吧，怎么样，那个妖怪在这里吗？”


 岑絮摇了摇头，道：“确实有微弱的妖气残留，但是这里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妖怪了。”


 “走了？”岑絮走到了窗户前，望着外面的大雨，他道：“真的是高尘说的那样，她生气了所以走了？”


 “随便吧。”岑絮不是很在乎的道：“不管她是走了还是怎么了，我都要找到她，这五十万我要定了。”


 “话说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林溯不解的道：“你为什么这么需要钱？”


 岑絮一双猫眼瞪的仿佛戴了美瞳，“因为你呀，养你不是很费钱吗？”


 林溯：“……”


 林溯一时竟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喊冤……


 他想了想决定转移话题，有些话题不能深入，他道：“妖怪已经不在这里了，你要怎么找？”


 岑絮从林溯怀里跳下来，走到一盏落地的台灯旁边，伸出爪子抓过一缕妖气，“你以为我会和你们人类一样靠眼睛找人吗？”


 她说这话的语气中是让人难以忽视的骄傲与得意，让林溯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他其实想说，人类找人也不全靠眼睛，我们有监控还有身份识别系统。


 正发呆岑絮忽然跳了上来，林溯下意识伸手接住，岑絮道：“走吧，我知道她在哪儿了。”


 高尘家楼下，不远处小区里的垃圾桶旁边，林溯撑着伞道：“为什么来这里？难道那个妖怪住在垃圾桶里？”


 岑絮挥了挥爪子，垃圾桶的盖子突然飞了出去。林溯头皮一炸，下意识往四周看，害怕有人看到这一幕。


 岑絮不管其他，再次挥爪，里面的垃圾都飘了出来。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飘散出来，林溯却没有手可以捂住鼻子。


 “哗啦！”


 垃圾都掉落在了地上，岑絮的爪子招了招，林溯看见好像有什么东西朝这边飞了过来。


 一个小小的差不多只有小拇指尖大小的东西落在了岑絮的爪子上，林溯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只七星瓢虫。准确的说是一只七星瓢虫的尸体，因为这只瓢虫的翅膀都已经折断，整个虫子仿佛被压扁过。


 “这是……”林溯感觉嘴巴有点干。


 “这就是那个一直在高尘身边的妖。”岑絮看了一眼，道：“已经死了。”


 “啊？！”林溯惊呆了，“怎么会死？这可是妖怪啊。”


 “一个小妖罢了，在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如这样的小妖死去，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岑絮拍了拍林溯的肩膀，“走吧，妖已经找到了，回去找高尘要钱吧。”


 林溯呆呆的转过身去，雨如瓢泼天地苍茫，他想起病房里高尘的样子。他提起这个从小陪在身边的妖怪时的语气，为了能证明对方的存在，他不惜从十六楼跳下去。


 该有多么在乎，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可是他在乎的那个妖怪却死了，像个垃圾一样脏兮兮的被岑絮从垃圾桶里翻出来。


 “她是怎么死的？”林溯感觉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谁知道呢？”岑絮看惯了生死，对此并不在乎。


 “有办法搞清楚吗？”林溯试图说服岑絮，“毕竟要了人家五十万，搞清楚死因是不是应该的？”


 岑絮并不觉得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但她瞧的出来林溯很想知道瓢虫的死因，而且他现在心情又不好了。岑絮一早就说过，只要林溯能开开心心的，她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于是她道：“办法是有的，此妖虽然死了，但她的魂魄还未消散。利用她的魂魄通感，就能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只是……”


 林溯：“只是什么？”


 “只是我的意识对她来说过于强大，她本就快要消散的魂魄无法承受。”说到这里岑絮抬头看着林溯，“你来通感倒是可以，你是没修炼过的凡人，意识薄弱的很，正好适合。”


 林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我该怎么做。”


 一人一猫又回到了高尘家，岑絮让高尘躺在床上，然后把瓢虫放在他的眉心，道：“轻松一点，通感是很奇妙的，你就当是在玩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于是林溯放下了紧张，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


 我是一只瓢虫，我喜欢黑暗中的光亮……


 不对，我是林溯，我是一个人类！


 林溯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此时的状态很奇怪。好像是飘在空中，身边都是风声，眼睛看东西也不是很清楚。


 之前的记忆慢慢浮现，是了，我现在是在通感，所以我现在是个瓢虫？


 此时好像是黑夜，到处都是一片漆黑。他看见前方有一片光芒，然后他就感觉身体朝着那个光亮飞了过去。


 这就是作为一只瓢虫的感觉？猫猫说的没错，果然是很奇妙的感觉。


 瓢虫飞啊飞，从窗户里飞了进去。到处都是一片黑暗，只有桌子上点燃了一根蜡烛，一个小男孩呆呆的坐在旁边，望着桌子上橘红色的烛火出神。


 瓢虫似乎眼里只有烛光，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林溯眼瞧火光越来越大，在小小的瓢虫眼前仿佛是个熊熊燃烧的太阳。要死了，他想，他这就要感受被烧死的感觉了吗？


 “啪！”


 林溯感觉自己撞到了一个软软的暖暖的墙上，抬眼看去，是小男孩用手挡在了瓢虫与烛火之间。


 小男孩将瓢虫捧在手心，放在眼前道：“你一个瓢虫为什么要学飞蛾扑火？”


 瓢虫落在男孩的手心里，看着烛光中男孩纯净的眼睛。忽然之间她仿佛获得了什么，产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一刻这个普普通通的夜晚，这个普通的瓢虫在一瞬间顿悟了。


 妖怪除了天生的妖怪，还有一种是从普通的动植物或者昆虫等事物转变而来。这些事物本来只是普通的树或者动物，有一天忽然顿悟有了思想，学会了思考，这就是成妖了。


 妖与普通动物最基本的差别就是，他们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只瓢虫在这个男孩手上顿悟，由一只普通的瓢虫变成了一只瓢虫精。


 从这个时候开始，这只瓢虫精就对这个男孩有了特殊的感情。她刚刚成妖，什么也不懂。她的实力实在低微，说不出话也使用不出法术。与普通瓢虫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有自己的想法。


 从此以后她只做两件事，修炼和待在男孩身边。


 可是现在的世界灵气稀薄，修炼速度实在缓慢。她非常刻苦的修炼了好几年，才堪堪有了一丝能影响人的法术。


 她虽然没法说话，但是她可以在晚上，在男孩睡着的时候影响男孩的梦境，在梦里和男孩说话。虽然只有一个小时，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男孩很孤独，每天都是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


 瓢虫并不懂什么是孤独，但是她想和男孩说话，想让男孩开心。有一天男孩看电视，很羡慕电视里的小孩有父母说故事听。于是瓢虫做了一个决定，她要给男孩说故事。


 一开始故事是自己编的，不过好像不怎么有趣。后来她开始主动找一些故事书看，看了之后晚上说给男孩听。


 时间有时候过得很快，男孩很快就长成了个少年。但对瓢虫来说他并没有什么变化，她依旧每天晚上给男孩说故事。


 男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有时候会对着空气问她是谁，问她在哪儿。


 瓢虫落在男孩的肩膀上，是我呀！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瓢虫说不出话，无论她心中怎样声嘶力竭男孩依旧看不见她。后来她就想开了，现在看不见没关系。总有一天她能说话，到那时候男孩就能看见她了。


 直到有一天男孩从外面回来，他站在窗边对瓢虫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就是不出现，但是我想见你，特别特别想。我想见你想的快要疯了，所以我要逼你出现。”


 男孩打开窗户，爬上了窗台，他道：“我要从这里跳下去，十六楼很高的，我跳下去就会死。我知道你就在我身边，如果你不想让我死，就出现阻止我吧。”


 瓢虫飞到了男孩眼前，她疯狂的煽动着翅膀希望能阻止他，可他根本就看不见。他只以为这是一只普通的瓢虫，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然后他跳了下去。


 瓢虫法力低微，连话也说不出来，但是她想救男孩。


 她拼尽了所有在男孩掉落到地面的时候挡了他一下，男孩掉了下去。四肢与肋骨都骨折了，不过好在命保住了。


 人们叫来了救护车，男孩被医生抬走。没有注意在男孩掉落的地方，一只支离破碎的瓢虫静静的躺在地上。


 人来人往暮去朝来，环卫工人从这里经过，将瓢虫同垃圾灰尘扫在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醒来……”


 林溯睁开眼睛，呆滞的望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他痛苦的侧身蜷曲，双手紧紧的按在胸口。通感让他看见了瓢虫的一生，让他明白了瓢虫所有的感受。那种无法言说，却又无比浓烈的情感。


 他感觉好难受好遗憾好委屈，瓢虫到死都没能让高尘看到她，她本来还想着有朝一日修为进步，可以同他说一说话的。


 “你怎么了？”岑絮走到林溯面前，“奇怪，通感明明不会对你有伤害的。”


 林溯伸手一把将岑絮紧紧的搂在怀里，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让我抱一下……就一下……我控制不了自己呜呜呜……”


 又不是第一次抱了，岑絮已经习惯了。她开始后悔了，就不该答应让林溯通感。结果他现在又开始哭鼻子，唉，养了这么好哭的一个人类，该拿他怎么办哟？


 “好了好了。”岑絮用爪子轻轻拍着林溯，“不哭了不哭了……”


 高尘一直等到天黑，老丁送了晚饭进来。他现在身体成了这个样子，暂时还只能吃流食。


 不过高尘今天心情不错，那个猫大王答应帮他了，她一定能完成自己的要求，毕竟那只猫看起来很牛逼的样子。


 吃了点东西，老丁准备关灯，道：“少爷，早点休息吧。”


 “等等。”高尘道：“别关灯，你出去吧，林溯可能还会过来，我要等他。”


 少爷长这么大好像一直没什么朋友，现在有了要好的朋友，老丁很替他感到高兴。于是就顺着他的意思，开着灯出去了。


 刚出去坐了一会儿，就看见少爷的那位朋友抱着猫浑身湿漉漉的从走廊那头走过来。


 “哎呀，怎么回事儿？”老丁迎上去，“怎么身上都湿了？快去病房换件衣服吧，我为少爷准备了干净的衣服，你先将就着换上吧……”


 “不用了。”林溯红肿着眼睛道：“你先别进去，我有话要单独对高尘说。”


 高尘听见开门声，问道：“是林溯吗？”


 林溯关上门，一步步走到高尘面前，高尘兴奋的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找到了。”


 “在哪里？”


 林溯靠近高尘，伸出手，露出了手掌心那只残破的瓢虫。


 高尘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这就是你一直想见的那个陪在你身边十几年的妖怪。”林溯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不可能……”高尘的脸色涨红起来，“她怎么这样……为什么破了？”


 “你想听听你们的故事吗？以这只瓢虫的视角。”林溯拉开凳子坐下，“我说给你听。”


 “……”


 “啊啊啊！！！！”


 坐在外面走廊凳子上的老丁突然听见了高尘凄厉无比的叫喊声，他心中一紧，两步冲进了病房里。就看见全身骨折的高尘在床上剧烈的挣扎，他的脸扭曲成了可怕的样子，嘴巴长的老大，发出刺耳的叫喊声。


 “怎么回事儿？！”


 老丁慌了，急忙按铃叫医生。


 他一边按住挣扎的高尘，一边焦急的问林溯，“少爷这是怎么了？”


 医生进来给高尘打了镇定剂，他才终于安静下来。却没有睡着，而是呆呆的睁着眼睛，眼泪从眼眶里流出，蜿蜒而下。


 林溯嘴唇动了一下，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他抱着猫从病房里走出去。岑絮也是刚知道瓢虫的故事，她感慨道：“这虫子太傻了，要知道虫子修炼要远比走兽之流艰难太多。她能成妖说明天资优秀，居然为了别人将自己葬送了。”


 “可是她觉得很值得。”林溯慢慢的走着，道：“我知道她所有的感受，她死的时候是开心的，我感觉到了，她一点也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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