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进尘埃里
司徒朗筝独自坐在自己的寝殿出神。
从楚汐颜那边回来以后，她找了一直跟在霍江麟身边的手下，问了坠星谷一战的细枝末节，那人不敢对她有所隐瞒，那日的状况跟她细细的说了一遍。
包括凛岳墨北寒和他的王妃决裂，本是霍江麟一招离间计一石二鸟，成功的拆散了两个人，逼得燕王妃断发明志，使得墨北寒众叛亲离，但是最终却被风雨楼和那个神秘巫族搅了局。
她从没觉得自己会如此多愁善感，但是一听到燕王妃绝情断发之事，竟然从心里感觉到悲凉，那种被自己心爱之人伤的体无完肤之后的绝望，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陌生，或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不禁想到楚汐颜那还未长好的头发，比上次见她要短了许多，听说凛岳女子断发如同夫亡，她能挥下那一剑，可见已经心如死灰。
这么说的话，楚汐颜跟她私底下说的话就极大的提高了可信度，她真的是凛岳的燕王妃，她挥剑斩情丝决绝离开，却发现自己怀孕了，然后在流亡路上遇到了霍江麟。
这样的话，也是说得通的。
那么霍江麟把她带回来，究竟想干什么？他明明跟墨北寒势不两立，却一点都不影响他对这个女人好，他宁愿冒着通敌卖国的风险把她带回这里，他对她的好，让人嫉妒的发疯……
司徒朗筝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慢慢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寻求一丝安慰，但是脸上的落寞和眼底的忧伤却是她在人前不曾有过的。
终究，这个男人不是她的，无论她做什么，都得不到他的心。
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了，她还在暗自神伤之际，却听到了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这样大的声响，仿佛是密云中轰鸣的惊雷，由远及近席卷而来，下一瞬，就见到霍江麟一把推开了房门，高大的身躯伫立在那里，铁青着一张脸浑身戾气。
“你回来了？”
司徒朗筝的眼里瞬间有了光亮，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连声音里都透着清亮的雀跃。
自从成亲以来，他就没怎么在府里，偶尔回来两趟也从不踏入她的寝殿，这次出门这么久，忙完就能见到他，真好。
“你能不能收敛一下你的公主脾气？你要成亲我同意了，你要把孩子生下来我也没意见，但是能不能别再用你公主的身份横行霸道！我带回来的人就是我的客人，你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她！待在你的寝殿养好你的胎，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
“你……为了她来的……”
眼里的光亮尽灭，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哀伤，但是骨子里的高傲不允许她低下头，她就这样看着他，脸上顿时绽开一抹不屑的笑容。
“怎么，咱们狄戎驸马心尖上的人，连说两句都说不得了？既然这么怕人说，还带回来干什么？如此光明正大的，竟然也希望别人不去议论此事！”
“你简直是无理取闹。”
“有没有理我不知道，总之你肯定是出了名了，我堂堂一国公主怀孕了，孩子还未落地，驸马爷就带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回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从此我们都会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柄，皇室的脸就都丢尽了！”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去她面前耀武扬威！你是一国公主，所以全部的人都要围着你转是吗！你马上就要为人母了，什么时候能稳重一些！”
“我就是不稳重！你想要稳重的，所以就把那个女人带回来了是吧，看不出来咱们狄戎经常吃败仗的驸马，竟然只会在外面四处留情！”
“你再给我说一遍！”
霍江麟怒不可遏的大步冲过来，一手扯住了她的衣襟，一双猩红的怒目带着杀气，直教人不寒而栗。
原本因为这两位主子吵架噤若寒蝉的下人们，见着眼下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也是拼了老命过来阻止霍江麟，怕他们的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但是哪里是霍江麟的对手，他仅是挥手随便一扫，那些人就被推倒在地上。
“呵呵，霍江麟，你是要为了这个女人打我吗？”
司徒朗筝脸上没有一丝惧意，心底的凉意已蔓延至全身，太久了，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能过完……
霍江麟手上青筋暴起，看着面前的人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心里堵着的一口火热烈的燃烧了起来，突然一股杀气袭来，他心下一紧，一把将司徒朗筝推开，就见一枚无影镖从他面前划过，笔直的没入他们身后的柜子上。
突然被推了一把，司徒朗筝不慎摔倒在矮榻上，霍江麟的身子下意识晃了晃，却在见到她安然坐起来以后控制了下来，不禁眉头紧锁着盯着来人。
“零！”
“你滚出去吧，这是你对待一个孕妇的态度？她怀的可是你的孩子，心里真的一点数都没有？”
楚汐颜冷着脸走到司徒朗筝身边，开口却是对霍江麟的指责，她本以为遇到刚刚那种情况，他应该把人拖进怀里护住的，可最终却是见他把人给推开。
绝了，这男人也配拥有爱情？
“你不该来这，跟我出去，有事找你。”
“我现在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你带他们出去，我们两个孕妇有话要谈。”
“你们有什么可谈的，别闹，跟我走。”
“出去。”
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她竟然从来都不知道，这个男人竟然有一天这么墨迹，怕她把他老婆孩子吃了吗？早干什么去了？
霍江麟噤声，垂眼看着沉默坐在那里的司徒朗筝，顿了顿，才转身离开，连同那些下人们，都灰溜溜的退下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记把门关上。
“好了，人都走完了，别扛着了。”
楚汐颜拿了一块帕子递到司徒朗筝面前，她听说霍江麟刚回来就急匆匆的来找她，怕出事就偏偏真出事了，她过来的速度已经够快了，这两个人还是有本事吵起来。
若是旁人，她也真是懒得管。
“你现在很得意吧。”
司徒朗筝苦笑一声，对于她的关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这么尴尬的场面，最不想被她看到，却偏偏被她看到了，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目空一切、孤勇狠绝，却因为她一两句话就劝走了。
可笑吗？可笑。
“我得意什么？你有个三长两短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反而我大哥又要变成孤家寡人了，难道我愿意看着他孤独终老啊。”
霍江麟……
想到刚刚他愤怒的样子，司徒朗筝自嘲的笑了，笑着笑着，就有两行清泪落了下来，原本就脆弱的神经此刻已不堪重负。
“楚汐颜，你跟墨北寒，也是这样吗？”
“各有各的难处罢了，要说起无情无义，或许还是墨北寒更甚呢，那个男人考虑最多的就是他的凛岳百姓，却从不把身边的人放在心上。”
被问及她的事情，楚汐颜也只能苦笑一声，现在是什么情况？比惨吗？
“你说，我是不是不该爱上霍江麟？其实我本来不喜欢他的，他只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大哥哥，后来因为功夫出类拔萃才被父皇重用的，我并没有觉得他跟其他男人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从什么时候呢……好像是从三年前他从坠星谷捡回一条命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我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男人有他那样强的信念，御医说他从此不能再习武了，但是他就是凭借着他的信念重新站了起来，他变得不爱说话，一心只扑在康复、训练上，空闲了就在他的兵器库搞一些奇奇怪怪的武器，曾有人嘲笑过他的失败，但是不过三招，他就能让他们通通闭嘴。
面对那些叛乱的部落生事，他就用最残忍、冷血的方式处理得干干净净，从那时候开始，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足以震慑住千军万马，就连一向站在顶峰的苍狼营都甘心对他俯首称臣。
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我很好奇，可越是靠近却越看不穿他，我就开始天天围着他转，我就喜欢他不耐烦却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那是他脸上唯一生动的表情了。我本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心情，直到有一次父皇提及我的婚事，我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非霍江麟不嫁，我竟然想嫁给他……”
司徒朗筝抬眼看她，一双大眼睛里此刻布满了血丝，那是刚刚被泪水浸染过留下的痕迹。
“他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多秘密？他什么时候跟你扯上了关系？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你上一次来狄戎，我亲眼见到他对你的温柔和照料，我气疯了才会用那么卑劣的手段得到了他，我堂堂一国公主竟然有一天会用春药来留住一个男人，可笑吗……可是我确实是这么干了……我逼他了，我成功的嫁给他了，我还马上能生下他的孩子，可是这是我要的吗？他这半年多从未来过我的寝殿，他却可以为了你特意踏进我的房间警告我，他为了替你讨公道甚至不惜动手想打我，这难道就是我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么……”
已经顾及不了面前的人是谁，她心里压抑已久的忧伤已然决堤，她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她需要把她所有的情绪释放出来，否则她会疯了的，她时常都感觉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
楚汐颜静静地听她说话，她从没有想过会见到这样的司徒朗筝，这个整天把自己公主身份挂在嘴边的高傲女子，整天胡作非为、任性妄为的娇纵公主，现在却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兔子，弱小、无助、满目凄凉。
果然，在爱情里，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大哥真是看不开呀，这小公主对他的这份真心，是他们以前想求却求不得的东西啊。
“大哥他只是不懂得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我以前也不懂，后来我身边出现的那些人教会了我，但是他不一样，他是个男人，他身边围着的除了政务就是杀戮，没人告诉他要怎么对一个人好，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周围的人，都在告诉他他应该强大而冷血，感情这种事，他根本就无暇顾及。”
“无暇顾及……楚汐颜，他对你怎么样，你以为别人都是瞎子吗……他不是无暇顾及，他只是不屑顾及我，因为他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到底比你差在哪里？他对你视若珍宝，而对我，弃如敝履。”
楚汐颜沉默了，这个话题她不知道该怎么编下去，她跟原来的霍江麟本来就是一起长大的，她无论说出什么言论都无据可依，她不是个傻子，一旦听到了一点假话，那么她所说的任何一句，在她那边就都不可信了。
那么，要说实话么……
为了大哥不被人抓住通敌叛国的把柄，能立刻跟她达成和解，不惜隐瞒她的亲信和父皇，就算大哥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她也从没有放弃要保护他，这样的一个女人，应该是可以跟她说实话的吧。
“好，你先答应我情绪不要太激动，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为了你对大哥的这份感情，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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