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香下山
第二日一大早,小院子里的人就开始忙活。首先是黑山寨五当家的拔香仪式。大约戎子豪还想给薛睿喆一个机会,拔香仪式没有在主寨举行,而是在小院里那处石磨旁。
石磨边摆了一张半人高的香案,香案上燃着蜡烛摆着三位著名结拜兄弟的灵位,正对灵位的是满满一香炉的线香。
薛睿喆换回了自己来黑山寨时穿得衣裳,那衣裳只观其貌就觉得单薄的很,他也的确被冻得发抖,但这些都没有影响他拔香的决心。
他一步步走向香案,若此时有背景音那必定是悲壮的,惊涛骇浪地,正如他此时地心。
香案边围了不少人,有主寨的几位管事,有其他山头的主事以及黑山寨最当权的四位,还有就是女眷和孩子们。傅晓晓站在人群最外围,平方等候在她身边,随时听候差遣。
所有人都在见证拔香仪式,傅晓晓却在看那个在寒风中发抖的男人。
薛睿喆撩开膝弯的衣摆,缓缓跪在三个排位前。然后拱手为礼,开始大声念词,每一个字他说得都极为缓慢,每个词句结束时都带着颤音,让听到的人只觉振聋发聩。
“吾,霜河镇薛氏子弟,两年前路遇大雪,饥寒交迫由大哥戎子豪救助,重活于世。感念大哥活命之恩,与兄姐久处只觉意气相投、相见恨晚,遂拜于诸公,告于天地,结为异姓兄弟。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各有志,岂能强求。今日再告于诸公,薛某拔香离去,从此大路桥头,各安天命。薛某曾与兄姐立誓百死不悔,然今日背信弃义愧对当日立下重誓,若有天谴尽加诸己身,绝无怨言,敬告天地、诸公、众兄弟!”
重重的三个头磕下去,白日晴天竟落下片片雪花。看着这些格外轻盈地雪花,傅晓晓只觉热泪盈眶,心疼不已。
她想上前阻止,被身边的平方一把扯住手臂。
“少夫人,您阻止不了公子,倒不如成全他。”平方小声在身后说道。
傅晓晓哽咽道:“他不想走,他舍不得他们。”
“少夫人,公子今日不走,早晚会有一日要走得。您就成全他吧!”这话从何说起?傅晓晓转身看向平方。平方欲言又止,终是扭过头道:“您回头问公子好了。”
傅晓晓看向那背对她的男人,此时薛睿喆已站起身,身子抖如筛糠,摸向香炉的手更是抖得厉害。
“五叔!”戎容哭喊了一句,“你真就舍得离开我们?”
戎容被大搜搂在怀里,又有大妮、大小儿、二妮、二小儿想上前阻止,都被自己的娘亲抱住,与此同时哭声震天,伴着这飘落地雪花,似有极大的冤屈一般。
薛睿喆的手终究摸上了那根根分明的线香,一下就抓了一大把,然后大声念道:“昔日袍泽几多情,如今人散入林中。若有年少花开日,还成兄弟度此生……”
那唱词不知谁编的,有回忆过往,有展望未来,还有即将分别,听得懂的人一阵唏嘘,听不懂的人面色铁青,还有那一知半解地早哭成了个泪人,比如孩子们,比如丛雪琼。
所有线香都回到薛睿喆手中,长长的念词也终于结束。他将燃着的那头磕在地上,这一下子就灭了几十根。他又在香案前烧了纸,将那些线香扔进了火焰中,再回头看向一众兄弟,他笑了,而拔香仪式结束了。
站起身,戎子豪将身上黑色的袍子解下来披在他身上,问他,“什么时候走?”
“马上。”薛睿喆揭下袍子还给戎子豪,“大当家对我够好了,若有来世一定相报。我这便走了,告辞。”
薛睿喆转身就要走,戎子豪拦在他身前,“你站住!”
“大当家还有事?”
戎子豪招招手,一个青年两个老年站在了薛睿喆面前。傅晓晓仔细看,认出他们竟是那个老大夫和厨子,还有一个就是上次跟她去小镇上卖点心找房子以及照顾孩子的男人,那个姓吕被她称为管家的人。
“这是大哥最后能给你的。”戎子豪深吸一口气,道:“以后的路自己走,你好自为之!”
“多谢!”薛睿喆拱手为礼。
这一次离开再没有一个人阻拦……
他几步走到傅晓晓面前,吸吸鼻子抹掉眼底的泪。傅晓晓握住男人的手,冰凉地温度让人心疼,她说:“我们走!”
“走!”薛睿喆发出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
转眼,车队离开黑山寨已有十里。晃动地马车中,傅晓晓靠在薛睿喆怀里昏昏欲睡。男人一手抱着她一手拿着一卷书看得正起劲。
“以后的事你怎么打算的?”傅晓晓问。
“考功名。”薛睿喆说:“当个文官。”
“开玩笑?”傅晓晓起身去看男人的脸。
男人笑笑,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当真要去考功名?”
“然也!”
“你难道不知如今朝廷……还有大哥他们……”傅晓晓急道:“秦王还在京城!”
“你怕什么?”薛睿喆与傅晓晓对视,“若我与他同朝为官,他还能同下臣抢人不成?他就不怕被文人嗤笑被百姓的唾沫腥子淹死。”
“我倒不怕他抢人,就怕他造谣。毕竟他是亲眼看到你我同山贼在一起的,我担心……”
“你呀,万事都不必挂在心上,安心养胎最重要,至于其它我早有安排。”薛睿喆自信满满的重新将人搂回怀里,手里的书卷重新翻了一页。
傅晓晓也不知道他到底哪来得自信,但如今她是孕妇,又经历一番折磨,实在经历不济,于是在男人怀里又昏昏欲睡了起来。
马车一路摇晃,直行了一天终于到了长青镇。
到了长青镇以后,他没有忙着去糕点铺子也没有去看家具馆,而是先找了间客栈安置傅晓晓和其他人。
这一次从黑山寨出来,薛睿喆带的人中除了平方、厨子、大夫、管家外,还有厨子的老娘。这一日的折腾,不止傅晓晓这个孕妇受不了,老年人也受不了。所以,再没有比找个地方歇歇脚更重要的事情了。
将傅晓晓安顿好以后,薛睿喆隔着屏风在外间见了三个男人,并交代了他们一些事情。比如身份……
“我是霜和镇人,两年前带着平方赴京赶考路遇大雪病了一场。然后在一个书院里教书,我妻子是老大夫您的侄女,你们俩个是云州人。我去南方进货的时候与您二位相识,您便把侄女嫁给了我。”
“这不可!”老大夫急道:“我怎能当少夫人的长辈?”
“以后我妻子的身体还要烦劳您照顾。且这一次要不是您,母子俩说不准一尸两命。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就让她认您做个干亲。”
“这……”老大夫犹豫,但眼中的光芒却很明显,他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如今送上门来的亲人怎能不要?何况还有个尚未出生的小孩子,老人家对下一代的期许总比年轻人要多,于是他老泪纵横道:“不如还是当外甥女吧!只做我夫人那边的亲戚。”
“这是为何?”傅晓晓隔着屏风问道。
“我夫人是京城人士,我听夫人的言辞也不像南方人。”老大夫激动地解释道:“我夫人是后来举家搬到南方去的,这样也圆得过去。”
“如此甚好。”薛睿喆惊喜道:“姨丈。”
“好,好外甥女婿。”老大夫捋着胡须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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