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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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为广平王与宋家长女赐婚之事,次日便在京城里传开了,引得好些个二品以上大员家中的小姐很是叹惋了一番。先前广平王虽说人是冷了些,她们不敢上前搭话,可好歹人立在那儿,能有个念想,她们指望着这王妃的头衔什么时候能落到自己头上,可现下却是连念想也没有了。
周劭在京城亦得人心,这消息在街头巷尾流传开,众人谈起时无一不说宋大小姐好福气,不仅高攀王府,亲事还是皇帝金口玉牙亲许的,宋府门楣光耀。
赵臻和东顺二人如今便住在赵家在京城的宅子里,因才收拾出来,还没来得及买丫鬟,暂时便只有主仆两个。
宋运在府中养病大门不出,东顺却街头巷尾的会逛上一逛,这消息自然传到了他耳朵里。
他这个呆子,一直没觉出自家主子对锦秋的情意,以为上回他不敢与锦秋相认只是怕自己瘦得不好看相,没好意思,若将今儿表小姐被赐婚的大喜事告诉他,他必定也跟着欢喜。于是他一听到这消息便立即跑回赵府,一蹿儿到了主院。
赵臻正坐在紫檀木四方桌旁用一碗小米栗子粥,听见脚步声过来,掀开眼皮子瞧了正进屋的人一眼,“什么事儿你高兴得这样?”
“公子?”东顺面上喜色渐褪,愣着望向赵臻手里托着的半碗粥,什么好消息都忘了,“这不是您的早饭么?您又犯恶心进不了东西了?”
赵臻这一小碗粥已喝了一个时辰,便是一口一粒米也不该喝到现下才喝了一半呀!东顺急得慌。
“叮”的一声,汤匙碰着青花瓷碗,赵臻勉强将自己那嘴里的半口咽下去。
“我身子无碍,有什么事儿你便说罢,”赵臻放下汤匙,半靠着椅背,强打精神望着他道。
东顺稍安心了些,恢复了方才激动的神色,道:“公子,今儿有个大消息,宋大小姐让皇上指婚给了广平王了!”东顺手舞足蹈,似回忆起什么,又道:“大小姐果然是有福气的,您还记得先前给小姐算卦的那老道士说的么?表小姐的命格贵不可言呐,果然……”东顺自顾自说着,忽而发觉座椅上的赵臻一动不动,眼珠子定在眼眶里,发直。
“公子,您怎的了?”东顺慌忙跑上前去推他的身子。
呕——
赵臻身子一歪,扶着东顺,将好不容易灌进去的半碗栗子粥一股脑儿全吐了出来,白的黄的溅了东顺一身。
“公子,公子!”东顺唬了一跳,忙手忙脚乱地扶住他。
赵臻抽出一深蓝色帕子捂着口,身子重重靠回椅背上,因太瘦,他眼窝深凹,疲态明显。
“备马车,我要去宋府!”赵臻有气无力地喊道。
东顺忙顺了顺他的背,道:“公子,小的先去换身衣裳,再备马车,您先坐会儿啊!”说罢他便往东厢房跑去……
然而赵臻等不了,一刻也等不了,他身子猛地纵起来,喘匀了气,拔腿便往府门口去。
他原本上京只为来看她,看几眼便足意了,没盼着能娶了她,可一听到她要嫁人的消息,就跟要了亲命似的。他到底是个有欲求的人,即便卑微如尘,也还奢望着锦秋能瞧他一眼。
他顶着烈日出了府门,沿着大道往东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去问问她,他们十几年的交情,抵不过王爷与她的几面之缘么?
赵臻走出去几百步,望了望天,日光刺眼,刺得他眼窝子里渐渐蓄了一汪水。他忽的扑通一声跪倒下来,仰天质问,在心里质问它为何如此不公,好不容易得了盐运权却半路翻了船,人活下来了却又得了这样的怪病,现下,更是连唯一的一点儿念想也要夺走!这些他努力得来的一切,为何他人的一句话便能拿去,他活得这样辛苦,却不让他有好下场!世道不公,天地不公啊!
他的身子伏在地上,颤抖着,右手握拳捶着地。路过的行人都望向他,却无人敢去劝他。
而一大早便在赵府门前打转儿的陈淄方才见赵臻踉跄着出门,便一直在后头跟着他。
他便是朱贵妃派出来寻赵臻的。此次朱贵妃一共派了三拨人,一拨在京城,一拨去了儋州,还有一拨则赶往泉州。
陈淄打听得赵家在京城有一座宅子,便过来蹲守,没成想一来便蹲了个正着。虽说这人他也不知是否是赵臻,但既是从那门里出来的,想来也是赵家的人无疑了。
前头恰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陈淄赶忙走上前去,将赵臻拉起,劝道:“公子,您快起来罢!”
赵臻却推拒他的手,他现下这模样实在没脸见人,没脸见这好心扶他的路人,更没脸见锦秋!
孰料陈淄并不松手,而是奋力拉着他的手臂将他拖到道旁。接着,便是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呼啸而过,惊起一片黄尘,洒在赵臻与陈淄二人身上。
赵臻听见马蹄声,这才缓缓抬头,入眼便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在望见自己这副模样时对方明显愣了一瞬,旋即又故作镇定。
赵臻已习惯了旁人这样看他,他失魂落魄地推拒着陈淄的手。
“二公子!”身后东顺也追上来了。他急得满头大汗,不住拿袖子拭着两鬓,一跑过来便搀住了赵臻。东顺将他通身打量了一遍,只见赵臻的雪花绫裤上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忙替他掸了掸,大喘着气道:“公子,您先回府换身衣裳,待小的叫了马车,再去宋府不迟。”
赵臻伸出右腿,瞧了瞧膝盖上那一个铜钱大小的洞,满目哀戚,这是连天也不叫他去见她!
他拂开东顺的手,行尸走肉似的往前走,喃喃着:“不必再见了,我本不该见她的,是我糊涂了!”
陈淄哪能放过这个机会,赶忙跟上,走在赵臻右侧,以防他一个没留意走到官道中央,被过路的马给踩死,东顺则跟在赵臻左侧,也不敢伸手去扶他。二人便如此将他一路护送回了赵府。
东顺将赵臻扶回主屋,伺候他躺下。赵臻仰躺着,呆呆望着帐顶,眼神空洞,不言不语。
东顺又看顾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却见陈淄还立在院子里,他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人。
陈淄是个西瓜脸,圆溜溜,眼睛却是细长条儿的,时时眯着,虽说长相不怎么的,却是个笑相,又兼穿了身靛青色襦袍,看着颇有几分温文。东顺于是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方才多谢公子搭救,若不嫌弃,请您到大堂里喝口茶。”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陈淄客气了两句便随着东顺到了大堂里。
东顺沏了茶,又端了两叠西瓜和桃酥上来,陈淄用了茶,有意无意与他搭了两句话。
东顺应着应着便与他攀谈起来,没留意便将赵臻的身份说了个大概,又将方才赵臻出门的原委也一并道出。
这陈淄在来之前做了功课,对赵臻可谓了如指掌,他故意抿了一口茶,状似无意提起:“原来是因宋家大小姐的婚事,赵公子一时心急才如此,难道是你家公子是知晓其中内情,一时担忧,才急着跑出去?”
“内情,什么内情?”东顺疑惑道。
陈世搁下茶盏,道:“我原本只是路过,与你家公子非亲非故,不该多嘴,可我这人有话就憋不住,我其实在燕王府当差,也听闻了此事,”他凑过脑袋去,压声道:“这宋家小姐被赐婚,原非她所愿,实在是广平王霸道,只是皇上赐婚,不愿也得愿了!”
“您此言当真?”东顺蹙眉。
“绝无半句虚言!”陈淄迎上他的目光,却恐他再问深些自己露馅,便故意叹了口气,道:“还是说说赵公子的病罢,吃不下东西这病症先前燕王府侧妃也患过,后头被宫里的王太医治好了,这太医年迈,已退下来了,五日之后,我给领过来瞧瞧你家主子的病,如何?”
东顺面上一喜,旋即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面露疑色打量着陈淄。
“怎的,不信我?”陈世搁下茶碗,道:“这大夫是前宫里的太医,若是不信你去打听打听,他就住在靳四胡同。”
陈淄不过一个过路人,如他所言,与自家公子非亲非故,怎会这般不遗余力相帮?东顺心有疑虑,便道:“此事我还需请示公子。”
“无妨,五日后我将人带来,若是你家公子不愿见,那便不见,若是愿见,救了一条人命,便当是我积善行了!”陈淄说得轻松。
“那小的在此先谢过了!”东顺朝陈淄拱了拱手。
“好说,好说,”陈世微微一笑。
又喝了几口茶,陈淄这才离去。而东顺待人一走便立即便回房将方才陈淄的话一字不落告给了赵臻。
赵臻颓丧着脸,面上笼罩着一层沉沉死气,但当听东顺说锦秋并非自愿时,突然活过来了似的,撑着身子坐起来,问:“此话当真?”
“这是方才那陈公子说的,他还说五日后他会领着大夫再来,到时公子可亲自问他。”
什么大夫不大夫的赵臻已不在乎了,他只是存着那么一丝丝念想,兴许锦秋心里是有他的,所以才不愿嫁给王爷。只要在锦秋心里,他还占了那么一点儿位置,他便觉着活着还算有那么点儿意思。
“再盛一碗栗子粥来,”赵臻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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