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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9章 兄弟阋墙,太妃之过

弘历还未说完,弘昼仿佛豁出一切了:“我知道,你再说出千条万条,根源不就是我吗?皇考遗诏先封我为王,才立你为储君。我的存在便是谋逆,臣弟自在罪无可赦,愿意自请……”

弘历还未说完,便听到外面“皇太后驾到!”皇太后被两个宫女搀扶着进了内殿,面无血色,却又不失威严:“弘昼,住口!”

弘历虽然恼怒,却也不得不迎上前,行礼:“额娘,你还病着,尤德重太医不是说了让您好好躺着,您怎么出来了!”

弘历让安德海给皇太后看座,皇太后却在宫女的搀扶下坐到了魏绵奕床边,和蔼地对魏绵奕说:“哀家听说你有身孕了,恭喜你要当额娘了,以后要小心些,可不能冒冒失失又摔倒了!”

皇太后又转头对弘历说:“祖宗礼法不可坏,皇上为了哀家能死得瞑目,特地下旨封哀家为太后,哀家心里感激却也有愧。

哀家死后灵位不必进太庙,本就不合礼法也不必加先帝谥号,皇帝不必未我着百日孝服,丧礼一切从简。

弘昼失礼,就不用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了,宗人府宗令,正黄旗满洲都统都不用再当了,回上书房好好读书去吧!皇上看,如此安排可还妥当!”

皇太后都已经如此退步,弘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弘历:“一切就按额娘的意思办吧!”皇太后由宫女们搀扶着送上轿撵,回了天地一家春,弘历也回了自己的恭王府。

正月初四晨起,皇帝自觉精神略好,传旨召见皇六子弘昼。匆匆赶到御书房“慎德堂”,站在父亲的面前,弘昼颀长的身材比坐着的皇帝高出一大截,他的脸上混合着关怀与期待,眼里流露出热切的神色望着父亲。

“你过来。”皇帝沙声说,他坐在软靠椅上,须眉皆白,皱纹满面,衰老得不像父亲,更像祖父。自弘历以后,都是他年过半百才得的儿子,因此皇帝一直以一种老人的心态来看待他们,那种关系奇特地模糊在父子与祖孙之间。

“是。”弘昼一面答应着,一面向前走几步。

皇帝仰起脸端详着他,十七岁的儿子脸上布满了自己年轻时的痕迹,清瘦的面容,有点鼓起的大眼,高鼻梁,鼻翼微张,宽厚而略向下的嘴唇,不是多么英俊,却有种严厉而神采飞扬的面相。

皇帝微笑了,说:“你和我年轻时候长得象。”

弘昼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应道:“子臣自然应该长得像阿玛。”

皇帝眼里的笑意更浓,却带点凄凉:“你们兄弟几个,你跟我最像。我年轻时候的性子也像你一样,敢说话,敢办事。”

弘昼说道:“子臣那里比得上阿玛年轻时候。听闻癸酉年隆宗门之变,阿玛以鸟铳击毙贼首,子臣心中仰慕莫名。”

“唉,不提它了。”皇帝说:“你人最机灵,不过性子太直爽,以后你也是大人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不过要知道用什么方式说,明白吗?”

弘昼心中不免惶惑:“子臣刚才哪句话说错了吗?”

“你刚才说得没错。我只是提醒你,你不能总像个孩子,你将来是要超过阿玛才行。不过……唉!”皇帝近乎哽咽地说:“可是,我更想让你像寻常人家的男孩子那样平平安安地率性长大,千万不要像阿玛这样,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一事无成……”

弘昼惊讶地看着父亲,他看出了父亲内心的矛盾,他不知道父亲这番矛盾的感慨之后的结论是什么,他面容哀戚地盯着皇帝颤动的嘴唇,等待着父亲口中吐出他从十几岁起就一直期待的那个结论。

然而皇帝却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皇父的威严:“现在每天还到书房么?”

“是。”弘昼困惑而忐忑地答道。

“你年纪还轻,好好再多读几年书,我三十多岁的时候还常去书房。你不光要做学问,还要能办事,将来日子还长,慢慢历练吧。”

“是。”弘昼有点泄气地说:“子臣谨遵教导。”

“好,你下去吧。”

皇帝盯着弘昼离去的背影,表情木然,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期待,。

没几日,皇上去探望皇太后时,皇太后便和弘历说起了奕譞的婚事,舍了自己一张老脸想弘历力荐魏绵奕的妹妹婉贞。皇太后出马,这事自然就成了。

“皇上怎么这么瘦呀?”第一次见弘历的婉贞惊骇地与姐姐魏绵奕私语。“哦!”令贵妃愣了愣说,“也许我们是常见面的缘故,倒不怎么看得出来。”“皇上自己可知道他自己的病?”

“谁知道呢?”魏绵奕悻悻然地,“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我也不问他。”“皇后呢?”醇王福晋婉贞又问,“皇后当然关心,可曾说过什么?”

醇王福晋婉贞觉得进言的时机到了,看一看花影中、廊柱边,确实没有人在偷听,才放低了声音说,“醇王要我来问问你,皇上可有了什么打算没有?他害怕得很。”

魏绵奕:“怕什么?”

婉贞:“怕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要紧的人,一个不在皇上身边,误了大事!”魏绵奕心想,倒难为醇王,还能想得到此!她平日看她这位妹夫,庸懦无用,照此刻来说,缓急之时,似乎可以做个帮手。

魏绵奕亦不肯透露,只平静地问道:“那么,谁是要紧的人呢?”婉贞:“那还用说吗!五爷是过继出去了,而且人也糊涂,我们的那位七爷,到底年纪还轻,自己知道还担当不了大事。老八、老九还是孩子,更甭提了。”

这样,谁是要紧的人?不说也明白,是“六爷”恭王。魏绵奕点点头,保持着沉默。在未曾回答她妹妹的话以前,她必须先估量一下醇王说这些话的用意,是为他自己想爬上来而探路,还是真的为大局着想?

“回宫的日子不是快到了吗?”醇王福晋婉贞又说,“六爷该来接御驾回宫啊!”

“哼!”魏绵奕微微冷笑,“等咱们想到已经晚了,人家早就有了算计,皇上听了肃顺的话,今儿早晨口传军机:六月初九万寿节,除了各衙门有执事的官员以外,其余的都不必到圆明园来。”

这下是醇王福晋婉贞保持沉默了。她的沉默是真的无话可说。夫妇俩昨天晚上商量了半夜,才想出让恭王以接御驾回宫为名,圆明园来见皇帝,自以为是名正言顺的好办法。

特地来告诉魏绵奕,那知办法虽好,落在人后,变得一无用处。醇王福晋婉贞觉得非常扫兴。“肃顺就会这一招,想尽办法不让六爷和皇上见面!可见得他还是怕六爷。”

“对了!”魏绵奕很率直地答道:“你说了半天,就是这句话还有点儿意思。”说到这里,她把脸色一正,用低沉而极具有自信的声音又说:“凡事有我!你回去告诉奕譞,沉住气,别打草惊蛇——那条‘蛇’,他可千万碰不得。”

话里对醇王藐视得很,婉贞做妹妹的觉得好无意味,正想辞出,弘历派了安德海来传旨,召魏绵奕和醇王福晋婉贞去听戏。

魏绵奕心里明白,这是沾了妹妹的光,皇帝的原意,不过优遇弟妇而兼姊妹的醇王福晋婉贞,不能不顺便招呼她一声。本想赌气告病,但又觉得何苦让妹妹心里起个疙瘩?所以想想还是去了。

等魏绵奕和醇王福晋婉贞到了那里,戏已开锣,高踞宝座的弘历,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戏台上,此时不宜去分他的心,只尽自己的礼节,跪了安,魏绵奕在玫嫔身旁坐下。

醇王福晋婉贞不敢僭越,向皇后跪安以后,打算着退到后面去入座,却让玫嫔一把拉住了,指一指魏绵奕身旁的空位。于是醇王福晋婉贞便和她姐姐坐在一起。

坐定了看台上,唱的是昆腔,不如乱弹那么热闹,也不如乱弹那么易解,但正在演着戏的那脚色,醇王福晋婉贞却在台上看过他不止一次,是升平署的一个小太监,据说最得皇帝的欢心。

这小太监此刻唱的不知是什么戏?只见他身穿水田衣,手执拂尘,想来扮的是个小尼姑。脸上淡扫蛾眉,薄敷胭脂,眉梢眼角,做出无限春心荡漾的意思,当然是个不规矩的小尼姑。

皇帝与魏绵奕都看得津津有味,皇太后却大不以为然,嘴里只不断轻声叨念看:“罪孽,罪孽!”而且常闭起眼来,只不过闭不多时,又舍不得不看,还是睁得大大地。

这一出完了,皇帝放赏,张多福随即到台下谢恩。接下来又是一出昆腔:《夜奔》。扮林冲的那个学生,看上去才七八岁,一身簇新的行头,扎束得极其英俊,随着小锣笛子,一面唱,一面做身段,干净俐落,丝丝入扣。

皇太后看得极高兴,戏完了,吩咐“放赏”,皇帝为凑皇太后的趣,等他下台谢恩时,特意叫小太监如意,领着他到皇太后面前来磕头。皇太后摸着他的头问了名字,特意又从荷包里掏出个小金锞子来赏他。

这两出昆腔唱过,下面是由京城里特地传来的,广和成班的乱弹,第一出是老生黄春全的《饭店》,唱的是《隋唐演义》里的故事,秦叔宝被困在天堂州,遭受饭店掌柜的凌辱,不得已当锏卖马来还店饭钱。

黄春全是一条“云遮月”的嗓子,特别宜于唱这路苍凉激越的戏,此刻御前奏技,更不敢有丝毫疏忽,抚今追昔,自叙身世,把个英雄末路的凄凉情状,刻画得入木三分。

扮店家的那个小花脸,自然也使出全副精神,只拿尖酸的言语,逼得秦叔宝走投无路。那副小人脸嘴,在魏绵奕看来,就是肃顺第二,所以看着觉得又痛快,又生气,不住拉着醇王福晋婉贞的衣袖,小声说道:“你看多势利!”

等《饭店》唱完,暂停片刻,太监摆膳桌传膳,这时皇帝才得有工夫跟人说话。“怎么不见皇后的胞弟?”弘历问皇后。

钮轱禄皇后:“他要跟了来,我怕他念书的心野了,不让他来。而且,”皇后正一正脸色又说:“有些戏,可真不宜让孩子来看!”

弘历知道她是指张多福所唱的那出《思凡》而言。这出戏不是**,推陈出新,另有妙解,正要为皇后讲解其中的好处,只见御前大臣肃顺,领着内奏事处的官员,捧着黄匣,入殿而来,这是有军报到了,弘历不能不先处理。

黄匣中一共七件军报,其中一件是督办浙江军务的杭州将军瑞昌和浙江巡抚王有龄会衔的飞奏:“浙东寿昌失守,严州、兰溪吃紧。”

弘历最不能放心的就是浙江的军务,由寿昌到绍兴、杭州一水可通,关系尤其重大,进退机宜,必须立即有所指示,于是传谕:“召见军机大臣。”

好好的戏听不成了,弘历大为扫兴,他对瑞昌和王有龄的印象,原就不好,这时越发认定这两个人办事不力,所以在指授方略之后,把瑞昌和王有龄大骂一顿。因为过于激动,话也说得太多,以致气喘头昏,不能再去听戏了。

到第二天精神略好,又续前一天未竟之欢。一早就传谕,侍候午后开戏,升平署开了戏单来,皇帝亲笔点定,大锣大鼓的武戏不要,枯燥严肃的唱工戏不要,

一出《四海升平》,朱笔批示:“下次再传”,剩下的就都是生旦合演的风情戏,或者有小丑插科打诨的玩笑戏。这样一连唱了好几天,到得八月底,一片云的水座修好了,越发无日不唱。

这一阵子弘历的心情极好,因为除了浙江以外,各地的军务都颇有起色。对洪杨的用兵,重心仍在安庆,曾国藩自祁门移驻东流,督饬曾国荃坚持不撤。

洪杨悍将陈玉成以攻为救,佯战湖北,用意在迫使曾国荃回师相救,便得解安庆之围,幸好有胡林翼坐镇,曾氏弟兄才无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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