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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相依相偎


 宁姒甫一回屋便将帷帽摘下。


 谢林晚的“红疹”已经好了, 她也可以痊愈了, 装一时不觉得,久了便好生憋闷。


 用午饭时瞧见席上多了一人, 宁姒盯过去, 意外地眨了眨眼。


 “宁妹妹。”江临初朝她颔首,“恭喜宁妹妹痊愈。”


 “师兄,你不是”宁姒说到一半不知如何说下去。


 江临初笑着点头,“对, 前段时间忙着打官司了, 也不知为何, 舅家逃生的小厮一口咬定是我纵火烧了舅舅一家, 实在荒唐。不过还好, 此事算是结束了。”


 宁姒眼睫一颤,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也不知道纵火一案到底是不是另一个江临初做下的。


 宁大学士也说, “那小厮逃出火场,时隔几年才来状告你,显然是见你今非昔比、有利可图,或许背后还有人操纵。解决了就好,来,喝一杯酒。”


 “老师,我还不会喝酒”


 “你都十八岁了, 该学着喝点。”


 江临初推拒不了, 只好饮下。


 酒席之上推杯换盏, 宁姒和常氏也跟着喝了点。几番过后宁大学士有些晕乎乎, 脸颊也泛起红晕。


 宁姒默默别开眼,心道她的酒量就是这么来的。


 宁大学士一手举着酒杯,一手点着江临初,“姜煜你这小子,最近在忙什么呢都不来看你岳丈”


 江临初有些尴尬,“老师,我并非”


 “臭小子,一来就知道抢我女儿”


 江临初只好任他说去。


 显然,江临初虽说“不会喝酒”,但酒量却比宁大学士要好得多。


 “行了行了。”常氏离了席,走到宁大学士身边,冰冰凉凉的手往宁大学士滚烫的脸颊上一贴,宁大学士顿时舒服得说不出话。


 “来人,将大人送回房里休息。”


 话音刚落,两名小厮上来将宁大学士架起。


 常氏跟在后头,转头对宁姒道,“嘟嘟,帮爹娘招待临初。”随即又对江临初道,“临初,我先送你老师去休息。”


 江临初起身行礼,“恭送老师、师娘。”


 待常氏走远了,江临初才重新坐下,礼节十分周全。


 “师兄”宁姒想起“舅家纵火”一事,斟酌着问,“你的梦游症好些了吗”


 江临初笑了笑,“我查阅了许多书籍,才晓得这根本不是梦游症。”


 “啊”宁姒一颗心提起来。


 江临初小声与宁姒说,“师妹,这事我只告诉你”


 这话叫宁姒有些不自在起来。


 “我的体内好像还住了一个人。”


 宁姒面色陡变,“”


 江临初以为她是怕了,忙道,“师妹别怕,他或许是魂灵无处安歇,便寻了我这里住下。我与他交流过,他是个好人,不会做坏事的。”


 “”宁姒眼神复杂地看过来,“师兄,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


 “他说,既然住了我的地方,便要交租,他会时时刻刻保护我的。”江临初眉开眼笑,“师妹,这个魂灵不肯占我一点便宜,懂得交租,还费心费力保护我,难道不是好人么”


 宁姒差点就被他说服了。


 “而且我今日喝了这么多酒,一点醉意也没有,必定是被他吸走了酒气。”江临初丝毫没有“养了只鬼”的讳莫如深,反而带了点骄傲。


 宁姒只好捧场,“他真厉害。”


 江临初笑得越发开心,“是吧”


 见宁姒非但不惧怕,反而对他养的那只“鬼”大加赞扬,江临初彻底敞开了说,“他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就会写下来,团成一团丢在我的桌案上。师妹,你猜他的字写得怎样”


 宁姒道,“那肯定好看啦。”


 “没错,他的字遒劲不失飘逸,我该向他学习。”


 江临初夸了又夸,宁姒谨记着常氏走前说的“帮爹娘好生招待江临初”,于是认认真真听下来。


 末了江临初终于觉得说得太多,这才打住,带着歉意的笑,“师妹,说了这么多,许是听烦了吧”


 宁姒摇头,“倒没有,只觉得师兄你比以前开朗了些。”话也多了些


 “嗯,因为我知道了我并不是一个人”眼见话头又要围绕着他养的鬼,江临初连忙一转,“师妹,我再与你说个事,必定不会令你觉得乏味。”


 宁姒抬眼看他。


 “师妹的未婚夫,姜公子。”江临初顿了顿,“我乘马车过来时,恰巧见到他走进了一家客栈。”


 宁姒诧异,“他去客栈做什么”


 “不知,不过那间客栈向来是夫妻、友人出游的好去处,名为”江临初小心地看了宁姒一眼,“温泉客栈。”


 不少风流公子携美上温泉客栈,然后在此处泡温泉、嬉水,好生快活。


 江临初显然是往那处想了,“师妹别误会,姜公子定然不是那样的人”


 宁姒懒得去分辨江临初有没有挑拨的意思,张口便道,“好啊,他出去玩也不喊我一声。师兄,多谢告知,我这就找他去。”


 “哎”江临初蹙着眉看宁姒走远。


 温泉客栈坐落城东,十里之外便是一处皇家庄园,温泉山庄。


 宁姒走进客栈,便有侍女迎上来,巧笑着问,“这位姑娘,是住店还是找人”


 “大约午饭之前,你们这儿可曾来了一位很俊、很美的公子”宁姒竭尽全力形容姜煜,“身形高挑修长,嗯肤色很白,眼睛是浅棕色的”


 还不待宁姒说完,侍女便笑,“姑娘稍等。”随即扭着纤腰走到正堂最里,一掀帘子,人影便不见了。


 宁姒从未来过温泉客栈,只觉得此地有些妖妖娆娆的做派,叫她不自在。


 好一会儿,侍女再出来时,笑容明显真切了些,“原来姑娘姓宁,怎不早说呢姑娘请随我来。”


 宁姒有些听不懂她的话,却依言跟在她身后。


 掀了帘子,走了一段长廊,两旁是残荷凋零的池塘,宁姒只略略扫了一眼。再往前,走入室内,两旁是一间间的屋子。


 没走多久,视野重新开阔,且明显感觉周遭热起来,一道道屏风隔绝了她的视线,隐约能听见清脆笑声一阵阵传来。


 一想到姜煜或许就在此处的池子里,宁姒蹙起眉,有些不快。


 宁姒快走几步,与侍女并行,“请问此处温泉分男女吗”


 侍女好笑地瞧她一眼,“自然有分的,也有不分的。”


 眼见宁姒脸色有些黑,侍女笑意愈盛,“不过宁姑娘放心,我们东家自然有自己的私汤。”


 宁姒松了口气,随即反应过来,“东家”


 侍女笑而不语,很快停在一处房门前,对宁姒道,“姑娘,便是这里了。”说完,体贴地帮宁姒叩了门才离去。


 宁姒竟有些紧张,就像是进入了姜煜的一处私人领地。


 房门很快被打开,姜煜长发披散,手搭在门沿上,展臂的模样如同对宁姒敞开怀抱。


 “小未婚妻,来查房了”姜煜微微垂首,眼里带着醉人的笑意。


 宁姒却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凑上去嗅了嗅,他身上有些清冽的酒香。


 “阿煜哥哥,你喝多了”


 姜煜定定地看了宁姒好一会儿,忽地将她一把抱起来,随即用脚撩上门,“啪”地一声,门合得严严实实。


 宁姒惊呼一声,无措地按着姜煜的肩,“阿煜哥哥快放我下来”


 姜煜搂紧了宁姒的腰,还往上掂了掂,“不放。”


 “我恐高”宁姒垂眸看着姜煜,只觉得地面有些晃。


 “别怕,姒儿妹妹。”姜煜虽这样说,却将宁姒放了下来,俯身将她抱得紧紧的,“阿煜哥哥会保护你。”


 宁姒已经可以肯定,姜煜很不对劲。


 他酒量很深,旁人几乎灌不醉他,除非他自己想醉。


 四下一瞧,这屋里已经堆了好多酒壶酒坛,不止桌上,地上也摆了些,一片狼藉。


 “姒儿妹妹,我怎么喝不醉”姜煜注意到宁姒的眼神,很苦恼地问,“怎么也不醉,为什么不醉”


 反反复复地说。


 宁姒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口却细细地疼起来。


 阿煜哥哥一定很难受吧


 宁姒回抱住姜煜,在他胸口蹭了蹭,“阿煜哥哥,你已经醉了。”


 姜煜修眉蹙起,眼里微微泛红,“是吗可我认得你,也认得我自己。”他松开宁姒,仔仔细细地瞧她,“你是姒儿妹妹,是我的未婚妻。”


 宁姒还等着他的下文,姜煜便捏着她的下巴,凑过来贴了贴她的唇角,并未深入,只是贪恋地嗅了嗅她,然后唇移到鬓边,轻轻地啄吻起来。


 宁姒听见耳边有他的喘、息声,害羞地躲了躲。


 再看他,桃花眼红红的,定定瞧她的时候,眼神好似在诉说委屈。


 宁姒嘴唇一抿,只好把脸送过去让他亲。


 果然,他又亲上来,一直啄到耳边,凑在她耳旁,低声说了句,“而我是姜煜,是心狠手辣的坏蛋,会吃人的妖精。”


 宁姒浑身一颤,怔在原地。


 “谁说的你不是阿煜哥哥,你是最好的。”宁姒按着他的胸口,认真地看进他眼底,“谁也不能这么说你,包括你自己。”


 这一瞬,姜煜好似清醒了些,眼里散去了那种肆无忌惮的、混着悲伤的笑意,反而空茫起来,“娘,是娘说的。”


 他并非无坚不摧,来自亲人的伤害,可以将他从里而外地瓦解。


 “不,是我说的”姜煜显得有些迷茫,“姒儿妹妹,我记不清了。”


 然而他向来是记性最好的那一个。


 宁姒心口密密匝匝地疼,几乎厌恶起了谢夫人。


 她以前就察觉谢夫人对姜煜关心不够,除了在意他的官途与名声,连他喜爱的吃食都说不出来。


 她幼时曾问过谢夫人这样的问题,好给姜煜带些小点心过去,结果谢夫人报了一样点心,又立马改口,十分不确定的样子。


 宁姒紧紧抱住姜煜的腰,带着哭腔道,“阿煜哥哥,你不坏,也不吃人,你是最好的阿煜哥哥”


 姜煜沉默,眼睑半垂,目光落在地面上,乍看没有半分醉酒模样。


 “小时候,谢华来我家玩,娘拿出一盒糕点来,给了谢华三块,我两块。我问娘为什么我会少一块,娘说,表哥年纪大一些,吃得自然要多一点,阿煜要理解。后来谢繁来了,娘把爹从边疆带过来的玉珠拿出来,给了谢繁两颗,我一颗,我又问娘,为什么我要少一颗。娘说,因为表弟年纪小,你要让着他。”


 “如今我早已不稀罕那些糕点、珠子,但我盼着她能有一回是向着我的。”姜煜笑了声,“姒儿妹妹,是不是听起来很好笑你的阿煜哥哥也有这样的时候,为了一块糕点、一颗珠子而耿耿于怀,以至于记了这么多年。”


 宁姒摇头,“我的爹娘哪怕碍于外人在场,只能多给别的小孩子多一些,待客人走了,也会补偿我的。阿煜哥哥,你没有错,是大人错了。”


 姜煜眨了下眼,“若我和别家的孩子起了争执,不管是谁先起的头,谁的错处更多,我娘总是要我道歉,这样才显得谦让有礼。长此以往,我再也不会和别人闹到明面上。”


 宁姒的牙齿轻轻打颤。


 宁大学士和常氏则不一样。若宁姒犯了错,他们势必要让她改正,可若错在别人,他们绝不会让她委屈垂泪,哪怕跟人呛声捋袖子,也要帮她讨回公道来。


 然后宁大学士会蹲下来,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欺负嘟嘟的人都被爹爹打跑了。”


 如果姜煜生在她那样的家里,必定不会养成如今这般心思缜密善伪装的性子。


 姜煜神色淡淡,反倒是宁姒,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姒儿妹妹,来帮我梳头发。”姜煜松开她,牵着她的手走到榻边,放了一把梳篦在她手中。


 随即惬意地躺下来,枕在她腿上。


 宁姒将急于宣出口的关切咽回去,只一下一下地给他梳发,半干的墨发还沾染着水汽,凉凉滑滑地铺在她腿上,一半延伸至榻上、一半柔柔地垂下去。


 他是很少诉说心事的人,今日说了这么多已是极限,想必不愿再说。


 宁姒一边给他梳发,一边轻轻哼着歌。渐渐的,姜煜眉眼舒展开来,阖上的眼睫也不再轻轻颤动。


 好似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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