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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观亭月话音刚落,角落里的江流语气振奋:“姐,我找到一口箱子!”


 “里面装着东西呢,”她先是惊喜地转头:“是火/药……震天雷!”


 说完拿起一个来,狐疑地自语,“有股什么味儿,也不晓得还能不能用……”


 江流不自觉地凑上去嗅了嗅,观亭月的表情就是在这个时候骤然变化的,她厉声道:“别碰!”


 手里的东西被大力打落,下一瞬,江流面前的箱盖就让她一掌合了回去。


 后者晾着两只爪子,双目十分怔忡地眨巴着,显然还没回过神。


 而燕山在听见“火/药”二字时便明白了什么,眼底透出一丝意味不明的轻嘲。


 身旁的随侍对他这个表情最为熟悉,知道是要开始损人了,“公子是有什么发现吗?”


 “也没什么。”他对着满室的惨状略一颔首,“就是奇怪,石善明输得一败涂地,手中仅剩些残兵游勇,竟还敢有东山再起的打算,我最初以为或许有什么人在幕后支持他,原来是找到了这个配方——真是高看他了。”


 后者不解其意:“什么配方?”


 “一种攻城的火器。”


 燕山姿态闲散,好像说的不是什么险恶的武器,而是不值一提的破铜烂铁。


 “外表瞧着和寻常的雷火弹没什么区别,实则却是以砒/霜、断肠草、短柄乌头及五毒等数十种见血封喉的毒物与火/药混合而制的弹药,炸开时会冒出淡紫色的毒烟。”


 他不带温度地轻牵嘴角,“对了,它还有个挺好听的名字,叫做‘白骨枯’。”


 随侍:“白……白骨枯?”


 观亭月接着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白骨枯原名叫就做‘毒火弹’。”


 周遭的氛围在这段只言片语的描述里骤然凝滞。


 她稍顿了下,才将话补齐,“是当年……观大将军与他的几位部下一同研制出来的,乃麒麟军独有的杀手锏。”


 江流一听说有毒,忙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有余悸地朝裙子上擦了擦,“这东西,那么厉害的吗?”


 观亭月低声道:“‘白骨枯’的蛮横之处在于后劲。寻常火/药投掷出去,要么炸一片,要么炸一大片,炸完也就算了。而此物带毒,使用之后毒素短时间内不会消散,随空气流动,士兵但凡吸入便会中招,轻则周身无力,重则昏迷不醒。


 “因此仅一颗便威力极大,且很容易在敌方军营中蔓延开,形成瘟疫。”


 众人闻言,动作统一的纷纷遮掩口鼻,好似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江流无暇担忧,反而觉得不解:“既然是这样好用的武器,为何我从没听说过?难道不应该早就普及至各大军营了么?”


 “弹药投入使用后没多久,观将军就把配方毁去了。”观亭月开口时,嗓音里无端带了几分复杂的深沉,“因为这毒火弹不仅伤人,还伤土地,受毒药侵袭的地方数年内寸草不生,祸及百姓。而且……”


 她眉头轻皱,“炼制过程中还需要以人试药。”


 墙左墙右的一干男女老少回过味来,终于弄清楚了赎金一事的全部因果。


 有人打了个激灵:“这么说他们到处抓人其实是为了……”


 回头再仔细琢磨写书信的用途,不想还好,深想之下竟周身发凉。


 倘若所有的人质用尽,而配方仍未调制成功,届时山道上的百姓已听到风声鲜少出门,石善明又该去哪里找人来填?


 某个答案显而易见。


 家中妻儿老小还不知他们已身死,接到亲笔所写的书信,必定会四处筹钱,而后带着殷殷期盼,送到谷地……


 这比在山中守株待兔可简单有效得多。


 隔壁立马有人踹了那公子哥一脚,挖苦着笑道:“大少爷,怎么样,你还要回牢里给那帮杀人如麻的兵痞们当孝子贤孙吗?”


 对方瘫在墙下好似吓懵了,圆瞪着双目发呆,良久才反应过来,猛然摇头。


 “不、不回去,我不回去了……”


 燕山的视线在他身上轻描淡写地一掠,随即说,“‘白骨枯’的配方被销毁,在观家军中也属于机密,对外只宣称是失传。”


 他不自觉地带了点意外,“你连这个都知道?”


 “……”


 有时候解释得太细致了也不好,她险些忘了隔壁还有一位观家军的友人。


 观亭月清了下嗓子,“……我那位朋友军阶比较高,这些也是她闲谈时提到的。”


 对面传来一声不甚善意的冷笑,“她倒是什么都肯同你讲。”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燕山突然生出某种难以言明的预感,这种感觉十分幽微,来得毫无理由。


 他侧目犹豫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倏忽轻缓下来。


 “诶——”


 “你说,你的朋友在兰州麒麟营待过?”


 观亭月莫名了一下:“嗯?……嗯。”


 燕山动了动唇,问得谨慎且踯躅,“那她……叫什么名字?”


 名字?


 观亭月涌到嘴边的话悠悠刹住,又觉得横竖披了个“朋友”的皮,如实说也不会怎么样,便要回答:“她……”


 正在这档口,远处的一块制牌蓦地撞进余光里,昏天黑地,实难瞧清那究竟是什么,她却起了个不详的念头。


 这念头还没来得及显现轮廓,下一刻,内锁的门再度被打开。


 去而复返的叛军士兵信步走了进来,浑然不知这四方石室中竟如此热闹,犹自嘟囔,“嗐,我说是掉在这儿了吧,偏不信,非得回营房一趟。”


 他弯腰去捡,周身却忽的起了层骨寒毛竖的危机感,他下意识地抬头,冷不防和面前一众视线交汇,手就那么定格似的悬在半途中。


 有一息时光,空气都是僵硬的。


 士卒乍然瞧见尸堆里站起这一大票直挺挺的玩意儿,险些以为是幽魂索命,野鬼诈尸,足足吓软了腿。


 但随即他便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凭本能张开的嘴到此时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用场,运作起来:“人,人质越——”


 一阵冷风猛地迎面扑来。


 他说“越”时只有前半个音,余下的尾声仿佛戛然而止,被一只冰冷修长的手拦腰截断。


 那手很纤细,白皙,骨节分明,却在眨眼间扭出一股极烈的力道,当场拧断了士卒的脖子。


 所有人都没看清观亭月究竟是怎么动的,好像她半瞬前还在原地里,转眸后便倏然出现在了几丈之外。


 视线中唯有衣袂轻轻一闪,快得好似凭空转移。


 江流后知后觉地醒神过来,忙把几个年纪幼小,尚在目瞪口呆的小丫头双眼蒙上。


 女人们还停留在暴露行踪的恐慌中,想不到对方死得如此神速,一时间情绪转换得有些手忙脚乱。


 “现在怎么办……这些底下密道皆是连通的,叛军是不是已经发现了?”


 “不会。”观亭月利落地把尸体朝旁一扔,笃定道,“石善明如果一早知道入口连着石牢,便不会贸然将你们关进去。”


 不过,也快了。


 收尸的士卒一共两人,另一个觉察不对是迟早的事。


 “我们已经浪费了一些时间,不能再耽搁了。”


 她提醒完身侧的女眷们,又几步走到石墙边:“你方向感如何?”


 说完也不等隔壁回答,“算了,不好也没关系。往前是岔路口,穿过甬道我便没办法与你们沟通,这底下设了许多**阵,大小石室不下五十,记得带他们一直朝西北方向走,就是左上的位置,见门就进,不要拐弯,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出去。”


 不知是不是有刚才那一番交谈,对方变得好说话多了:“行,可以。”


 观亭月无声地颔首,“沿途有不少废兵刃,如果保存完好,你们捡一些防身也无不可。但这些东西军用居多,切记,若有不会用的,千万不要轻易上手。”


 “出了山谷,我们在坡下会合。”


 和她的急迫相比,燕山似乎显得过于从容了,半晌才轻慢的应了一声。


 男人们闻言一哄散开,忙着挑拾兵器。


 观亭月在那些早已不变形貌的尸首脸上静默地投去最后一眼,转头时神情中便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冷硬,领着一众女人走向分叉的夹道。


 前朝时,“白骨枯”曾作为大奕军交战的利器,一度使敌方闻风丧胆。


 而她爹终究是觉得这种东西太伤天害理,又过于残忍阴毒,遂下令将所有火/药和配制方法尽数销毁。


 他说——天下将者,目之所及不当只有战场而已。


 持刀剑者为英雄,为刀剑所持者是恶鬼。


 可惜,英雄大多短寿,人间遍地跑的还是面目可憎的恶鬼。


 但这个石善明……是从哪里搞到的配方?


 这东西连她都不曾见过。


 观亭月点燃了火把,油所剩无几,能照亮的范围比先前更为逼仄,行了一段路程她忽然停下来,将耳朵贴在石壁上听。


 女人们见状,战战兢兢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她先凝神示意其安静,很快又摇摇头:“上面有脚步声。”


 江流微愣:“脚步?”


 “不要紧,此地四通八达,传来声音并不奇怪,只能说明在我们头顶上有叛军活动。”观亭月解释道,“一般而言,脚底下的动静总不及别处的惹人注意。”


 她转过头吩咐,“大家尽量小声一点,不要让……”


 话音还没落,好似偏同她对着干一般,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声刺耳的尖响。


 幽暗封闭的地底下对什么都敏感,一时间八方山脉集体震颤,头顶稀里哗啦地往下掉石子儿,像是来了场大地动。


 人们惊慌失措地扶住墙。


 “怎么回事?!”


 “又出什么变故了?……”


 此时,墙的那一头。


 石壁上半支弩/箭没入其中,脏兮兮的尾羽尚在轻颤,旁边是纨绔公子细皮嫩肉的脸,他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用余光胆战心惊地瞥了瞥,整个人都在打哆嗦。


 要是偏那么一寸半寸,他人可能就没了。


 男人们呆了半瞬光景,齐齐往角落里看去。


 队伍最末尾的年轻猎户手里端了把小弩,约莫没料到会有如此大的威力,尚木瞪瞪的,一脸茫然。


 这是一只特制的弓/弩,传信号用的,唯恐被友方忽视,射出去不仅有声响,还能放炮似的炸出一团五颜六色的烟花。


 好在搁置久了火/药受潮,否则阵仗多半还能再大一点。


 “不、不好意思……我随手摆弄了两下,没想到它还会叫……”


 众人回过神来,立时火冒三丈:“不是都告诉过你不会用就别拿吗?地上那么多玩意儿不捡,你偏偏要碰它!”


 猎户委屈地小声辩解:“我想着自己平时打猎,弓/弩比较顺手,找了半天,就这个像一点……”


 大家听完更加忿懑,此起彼伏地指责:


 “你这叫顺手?痛击自己人顺手吗?”


 “不会使就别使!这么大的声儿,被外面的叛军听见怎么办!”


 ……


 甬道里吵成一团,燕山戳在边上云淡风轻地看热闹,着实被这帮人的愚昧无知给惊到了。


 他服气地一笑:“佩服,我还是头回见识到如此热衷于找死的人。”


 观亭月用手护着火把,以防坠落的沙石将火扑灭。


 后边的女眷们互相稳住身形,各自都慌张不已。她们行至此处,隔壁连只言片语也听不见了,自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七嘴八舌地涌上前来问。


 “等等——”观亭月打了个手势,神情骤然警惕,“声音不对。”


 方才头顶上的动静还得贴着墙才能洞悉一二,如今那些慌乱中透着整肃的脚步不必细听也能察觉。


 看来这声响决计不是叛军发出的。


 那就只能是隔壁出了意外。


 “守军已经发现了。”她陡然正色,抄手把方晴一抱,“动作快点!”


 说完便发足朝前狂奔。


 一众妇人们尚不及消化她这几个字的信息,就昏头转向地被带着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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