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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九九章


 是?黄昏时的钟鼓声, 再有两?个?时辰,圣驾的仪仗就将出宫门,笔直穿过御街。


 观亭月回过神, 前面的高阳承绪俨然没?了踪影,而那几名护卫似乎对她的功夫早有了解,并不恋战,也不死斗,只十分有技巧地轮流纠缠,扰乱视线。等拖延够了,便即刻抽身四?散开去,毫不带水拖泥。


 她被溜得?窝火, 往前追了两?步却停下来。


 这附近的胡同纵横交错, 看上去格局又都差不多, 高阳承绪一旦钻进其中,便如泥牛入水,简直是?大海捞针。


 眼看燕山要上前, 观亭月忽地抬手拦住他?。


 “诶,等等。”


 她思忖着紧拧眉尖, 神色冷肃,“方才他?说……会用时间来证明一切。让我改变主意了, 再去找他?。”


 燕山闻弦音知雅意:“他?想做甚么??”


 “不知道, 我有不好的预?……”观亭月的目光因思索而闪动?,喃喃自语,“江流离开皇城时才十岁, 买卖珍宝,豢养死士,凭他?一人定然无法完成。


 “他?的信鸽一路上究竟是?在?和什么?人联系?证明什么?……怎么?证明……”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 扭头看向街市上高挂的彩绸灯笼,三五只明艳的风筝迎风而舞,宫内的鼓乐之声隐约飘来,满城都笼罩在?新王朝欣欣向荣的节日?气?氛之下。


 ——“我本打算等明日?结束再同你们?摊牌的……”


 观亭月双瞳骤然一缩。


 万寿节!


 她飞快拿出那张原本放在?信鸽脚踝上的纸条,内里写?着一行时间。


 四?月三十,戌正四?刻。


 “三十……是?今天??”燕山抬头看她,“今天?夜里?”


 “还有两?个?时辰,来不及了。”观亭月摁着他?胸膛匆匆推了推,“我去追江流,你赶紧入宫。”


 他?愣了半瞬,眼底显然流露出担心之色,“可是?……”


 “别可是?了。”她不由争辩地打断,“他?说得?没?错,你今晚要陪伴圣驾不能再耽误,况且皇帝的安危至关重要,绝对不容有失!”


 “我怀疑……”观亭月顿了顿,嗓音紧绷,“江流晚上或许会有大


 举动?。”


 *


 西斜的阳光落在?巷子里,将蓬勃生长的苔藓晒得?干硬枯燥,高处石墙的阴影笔直地歪在?旁边,这片静谧和来者仓促的身形相得?益彰。


 高阳承绪武功平平,没?有观行云飞檐走壁的本事,也没?有观天?寒拔山扛鼎的神力,跑了许久,他?的呼吸已然是?些许带喘了。


 知道观亭月并未追上来,可他?仍然没?有驻足,视线灼热地盯着前路,每一步都走得?愤愤而不甘。


 昔年他?曾回京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对所处的里巷有多少胡同,多少人家,多少岔路、小路皆烂熟于心。


 高阳承绪用力踏着脚下略微松动?的砖石,眼前冗长安宁的巷子在?两?侧飞快往后退去。


 这是?我的故土。


 他?心想。


 是?我的家。


 倘若这都不能称作是?他?的故乡,那他?真正的家又应该在?什么?地方呢?


 凡人都有故里可回,有祖宗庙堂可以拜祭,连草木也知道“落叶归根”,而他?连归根之处都没?有,岂不是?很可悲吗?


 他?的父亲死无全?尸,和妃嫔挤葬在?一处。


 他?的先祖们?睡在?他?人重兵把守下的陵园当中。


 而他?的家如今写?上了郑氏的名姓,甚至他?自己也无法光明正大地行走世间。


 观亭月让他?放下,他?的老师也曾让他?放下。


 可凭什么?呢?


 难道因为他?是?大奕的最后一点血脉,就注定了得?过着一辈子颠沛流离,一辈子无家可归,一辈子偷偷摸摸,过街老鼠一般的生活?


 他?甚至连替故人报仇雪恨的资格都没?有!


 高阳承绪想起初初回到京城时,那些前朝的老臣泪眼婆娑地冲他?三跪九叩,口中接连喊着:


 “臣恭请殿下圣安……”


 “亲眼见小殿下安好,臣等总算能够瞑目了。”


 “绥帝虽未对我等赶尽杀绝,但苛刻之处言难尽意,殿下这些时日?徘徊皇城,想来也是?知晓的。”


 “当年大势所趋,臣也是?受形势所迫,逼不得?已……”


 他?有多少年没?听人叫过自己“殿下”了。


 当这两?个?字再落于头顶时,他?才切实的?觉到,自己是?姓“


 高阳”而不是?姓“观”。


 连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自尊与虚荣也得?到了些许幽微的满足。


 观江流拼尽性命地让他?活下去,不就是?为了给大奕留一个?希望吗?否则他?苟且偷生的意义到底何在?……


 正想到此处,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利器撕裂空气?的声音,追星赶月,直逼他?后脑。


 生死攸关之际,高阳承绪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落足时陡然一滞,作势打了个?旋身,堪堪避开那枚险恶的暗器。


 只听“噌”一声厉响,裹挟着冷香的劲风没?入旁边的树干中,定睛看时,竟只是?一节桃花枝。


 高阳承绪迅速回过头,不远处的巷尾里,一个?淡青绸袍的年轻男子滚着轮椅悠悠现身,处变不惊地与他?相对而望。


 此人的相貌他?并没?什么?印象,然而打量其穿着气?质,又加上这过于惹眼的特征,他?很快便猜出对方来历,疑惑且试探地问:


 “你是?观暮雪?”


 后者没?有点头,却也没?否认,只静静地拾起放在?膝上的另一支桃花,“小小年纪便如此多的心眼,你这样可不容易讨人喜欢。”


 高阳承绪戒备地紧盯着他?,“你如何能知晓我的行踪?”


 “我也没?有想到你是?冒名顶替,一开始只托人按照江流的模样寻找,这才耽搁了几日?。”观暮雪拈着花枝,“好在?,三哥描了你的画像,如若不然,我还真会被你扰乱方向。”


 高阳承绪闻言,也不怎么?意外,漫不经心地笑,“可只要有你在?,我总会被拆穿的。”


 “不过是?今日?暴露,或是?明日?暴露的差别罢了。不是?吗?”


 观暮雪浑不在?意他?的明嘲暗讽,“小月儿是?真心待你好,你不该骗她。”


 他?神情?闪了闪,语气?冷下来,“我知道,如果可以选,我也不想骗她。”


 “但在?你迈出第一步的那天?,就应该能预料到会有今日?的结局。”他?正色道,“走吧,同我回去见她。”


 “四?哥。”觉察到自己的心腹们?已然折返,高阳承绪便不再有闲心同对方继续耗下去,“看在?江流的面子上,我也叫你一声四?哥。”


 观暮雪蓦


 地握紧花枝,余光横扫着从高墙上跳下的几名刀客。


 少年让无数黑衣人保护得?密不透风,“他?们?不会伤你,但也得?‘请’你好自为之,若是?执意要淌这趟浑水,我可就不能保证,他?们?是?否会动?刀了。”


 刀客们?的利刃皆已出鞘,明晃晃的几片寒光闪在?他?眼底,观暮雪看了看人家的刀锋,再掂掂手中的花枝,分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高阳承绪倒退着走了几步,见他?没?有要强攻的意思,这才飞快逃离了。


 约莫对峙有半柱香的时间,黑衣侍从发现此人确实手无缚鸡之力,不足为患,很快也纷纷撤走。


 原地里仅剩下观暮雪一人,他?还在?把玩那节新鲜的桃花,似乎?觉到事情?的棘手。


 *


 落满黄昏的京城是?独属于人间红尘的美,入夏后星月来得?晚,满城都陷在?将夜未夜的期待里,浮起一股躁动?。


 百姓由官府安排,早早点上灯笼,许多开在?偏僻处的店铺提前打烊,争相到御街等着迎圣上的辇驾,用以助兴的茶楼酒肆有乐师奏起管弦,丝竹喧空,物业繁华。


 整个?京师的空气?都是?沸腾的,因为这一夜,全?城万民将有幸目睹天?子圣颜。


 燕山赶在?酉正二刻前换好朝服到大殿之外候着。


 二品以上的朝官站了一溜长,今日?良辰佳节,氛围不错,众人趁着还未到时辰,一言一语地唠起嗑。


 有说祈福后上酒楼喝两?杯的,有说明天?御宴的饭菜口味欠佳的,还有一帮讨论京郊地皮价格的闲人。


 “定远侯爷。”身旁的内阁大臣冲他?有礼地作揖。


 燕山满心都是?观亭月的事,草草向他?回了一句,“王大人。”


 “侯爷好像心神不宁啊?”后者一脸关怀,“见你进宫后便总是?张望墙外,可是?家里有什么?要紧事么??”


 确实可以说是?家里的事。


 他?不由暗自苦笑,只不过比这个?更?加麻烦就是?了。


 “我昨日?不曾睡好,大概有些心不在?焉……多谢王大人关心。”燕山搪塞道。


 说完又再往御街的方向投去一眼。


 也不晓得?观亭月那边现在?怎么?样。


 日


 ?暮渐沉,街上的人声喧嚣嘈杂起来,酒店高阁的灯打在?观亭月的额角,清晰地照出她那一头薄汗。


 高阳承绪当然是?没?有找到的,他?滑得?像条泥鳅,单单要凭她在?各大胡同里瞎撞,压根是?在?浪费时间。


 观亭月一手扶着墙,只好让心绪先冷静平复下来。


 她调匀呼吸,闭上双目,试图把自己代入到高阳承绪的位置上去。


 假如她是?前朝遗孤,要向旁人证明复兴旧国指日?可待,首先肯定是?得?为大奕造势,得?使臣民们?认为郑氏的江山名不正言不顺,以此获得?流言上的支持。


 既然这样,今夜的新帝寿辰,替万民祈福就有极大的文章可以做。


 比方说……点不亮天?灯?或是?天?灯半途起火,中途坠落,都能成为一个?忌讳。更?甚者,还可以在?皇帝往前明镜台的路上引发骚乱……


 高阳承绪的目标若是?明镜台的话?,那么?这四?周——


 观亭月环顾了一下,纵身几个?借力,轻松攀至一棵高树梢头,举目扫视着京城的格局。


 离祈福之处最近的地方,还要视线佳,容易匿藏,适合被发现后,最快逃跑的……


 她的视线晃悠一圈,随即蓦地定在?东北方。


 东直门居贤坊。


 那里曾经是?旧都的瓮城所在?,因为遭受过损坏一直未能修复,大绥入京后约莫是?搁置着。


 这个?去处很少有人知晓,但若是?他?的话?……未必不清楚。


 戌正一刻,日?头终于埋入土里,湛蓝的天?悬着一轮寡淡的弦月,周遭犹有余晖。


 城墙角落下还能听见鼎沸的人语声,只是?离得?尚远,不甚明晰。


 月光与灯光照不到的逼仄夹角间,几个?人影窸窸窣窣攒动?。


 体态臃肿的中年人抖开一袭大氅,套在?少年肩上,开口时音腔却尖哑得?怪异,好似生锈的铁器摩挲后的声响。


 “公子,入夜风凉,仔细着莫要受了寒。”


 高阳承绪连眼睛也未眨,定定地注视前面的动?静,任凭他?给自己系上衣带,片晌才“嗯”一声。


 “多谢卫大叔。”


 他?叫对方“卫大叔”,但此人其实算不上他?的哪位叔叔。这是?


 曾经在?破庙内找到他?,并陪他?南下躲藏的禁宫太监,全?名“卫兼”,如今年过五旬了。


 老太监勤勤恳恳地伴在?高阳承绪的左右,是?看着小皇子长大的,这一手复辟大计他?也有份,还占了相当大的分量——早些年他?在?耳畔撺掇着吹了不少风。


 “公子不必担心,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他?无暇回眸,“那人怎么?说?”


 卫兼低声答道:“他?方才已传信——圣驾戌时出宫,沿途皆按计划做好了万全?准备。”


 高阳承绪恍惚地颔首,仍望向人群熙攘的阑珊灯火。


 “那就好。”


 “还有这告纸。”老太监把一叠写?满字迹的告示递给他?,“等今日?事毕,明天?一早,全?城的百姓都能看见,知道他?郑重实坐不稳江山,反惹来天?怒人怨。”


 “届时可就有好戏瞧了。”


 做太监的人普遍心眼小,锱铢必较,恶毒的念头极多。高阳承绪不欲附和他?的情?绪,只不动?声色地接过文章来读。


 此文不知是?出自何人之笔,但写?得?挺好,三分真七分假地混着,兼具夸大其词与循循善诱,用来煽动?人心简直恰到好处。


 高阳承绪点点头,刚要吩咐什么?,一股劲风袭面,他?几乎只来得?及看清一道黑影,手里便空了。


 观亭月鬼魅般的落在?众人身后,捏着那一把行将去搅风搅雨的文纸,揪成一个?球。


 果然是?她。


 高阳承绪见到她还挺高兴的,短暂地怔过后不由一笑,“亏你能找到这里来。”


 “姐姐,你抢走这点儿也没?用,我的人身上还有一大叠,要销毁是?来不及的。”


 观亭月置若罔闻,“但你现在?收手却还来得?及。”


 “你在?这儿也正好。”他?权当没?听见,“我带你看看热闹。”


 话?音刚落,人山人海的街市间一片哗然,伴随着破空的清响,是?一道烟花炸上了天?。


 高阳承绪仰首欣赏着碎成千丝万缕的光点,好整以暇地说道,“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大概是得了一结局就卡文的综合症……


 真是好卡好难写啊呜呜呜呜。


 好了终于要开始结局之战了!


 其实我还忘了说另外有一个彩蛋。


 江流从一开始出现,就叫“江流”,而所有和观家有血缘关系的(自以为)全都是带了姓氏,比如观亭月,观长河,观天寒……


 只有不是观家的人,文里才没有写姓氏。


 比如,双桥,燕山……江流!


 这个暗示是不是特别明显!(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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