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心眼

 顾无益想笑：“爸可是您亲儿子。”


 “就是我儿子才这么问。别人家的儿子可干不出这样的事。”


 顾无益不禁腹诽，别人家的儿子不是强迫改口，那是想要他们的命啊。


 “真不是。”顾无益使劲摇摇头，“爸爸他虽然看起来不着调，其实比很多爸爸都认真负责。奶奶你想，五里墩那么多当爹的，有几个天天盯着自家孩子做作业的？”


 周氏想想，没几个。


 村里那些当爹妈的看到孩子玩，不高兴就念叨一句，也不管孩子听不听。


 她有次看不下去说一句，“孩子得教。”那些当爹妈的还说，“我们整天累个半死，哪有空教他们。他们又不是为我们学的。不知道上学有用，将来吃苦受罪的是他们。”


 七八/九岁大的孩子怎么可能知道上学有用啊。


 周氏更想回一句，“你们累个半死不也是自己没本事，关孩子什么事。”


 随后一想，她儿子秦峰有出息，不论她说什么都会被人当成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有可能遭人嫉恨，索性微笑点头附和。


 周氏：“秦峰那小子这一点确实比别人强。不过我和你爷爷怀疑他是因为懒。”


 小哥俩被她说糊涂了。


 周氏：“你们想啊，上学上班多轻松。种地收庄稼多累啊。”


 这个说法小哥俩也是服气。


 顾无益忍着笑点头：“对！”


 “不信？”


 顾无益：“信！您看地脏的都没有地板样了。奶奶，我和小二拖地，回头再看书吧？”


 周氏摆手：“你们看书，我去刷碗，等你们走了我拖地。”


 “别！”顾无益赶忙说：“要是让爸知道了，又得数落我们没拦住你。”


 “你爸懒得干，就觉得动一动都累得难受。可是要是让我识字看书，我也难受。”周氏往年这个时候不是拎着粪筐满村拾粪，就是下地薅草。现在啥事没有，周氏真闲的难受，总感觉虚度光阴，心虚得不行，“就这么说定了。”说着话就去厨房刷碗。


 顾小二小声说：“爸爸应该不会怪咱们吧？”


 顾无益摇头：“不会。只是你好意思吗？”


 小二不好意思，可他还是个学生。


 他要说老师教的都会了，这个奶奶可能又让他练字。


 比起练字，顾小二更想背《悯农》。


 “要不等一下拉着奶奶一起出去？”


 顾无益思索片刻，道：“以后咱们晚上拖地，让她无地可拖。”


 “我看行。”小二点头，反正电视没啥好看的，外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也没啥好玩的，闲着也是闲着。


 小不点好奇的不行，“哥哥，你们说什么呢？渺渺怎么听不见啊。”


 顾无益：“哥哥没说什么。陪哥哥背书好不好？”


 小孩点头。


 顾无益坐下，就让小二把小孩放他怀里。


 周氏拎着水桶出来看到小孩坐在老大腿上，满意的笑了。


 等小哥俩去学校，到家见着秦老汉，周氏就忍不住跟他分享，“大小子真懂事，这么点就知道疼弟弟。”


 秦老汉：“可怜的孩子早当家啊。”


 周氏不由得想起孩子打小没爹没妈，照顾他们的爷爷还走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说那俩没良心的是不是死了？亲爹去世都不回来。”


 秦老汉摇了摇头：“谁知道呢。牛和猪都喂好了，我上课去了。”


 周氏点头：“渺渺，跟奶奶喂羊去。”


 小孩睁大眼睛表示不懂。


 周氏指着白色的羊，“就是那个。”


 小孩迈开小腿朝羊跑去。


 周氏怕羊撞到他赶忙跟过去。


 把小孩拉到一旁，周氏就弄一些豆秸放羊跟前，然后搬着小板凳靠墙坐着看着羊吃豆秸。


 等羊吃的动作慢下来，周氏就去弄一点水。


 羊吃饱喝足，周氏就把羊移到大门边的树上拴着，她在堂屋里做活也能看见，免得丢了都不知道啥时候丢的。


 话说回来，周氏要做的就是几个小孩的棉坎肩。虽然布料和棉花不够，但她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好，正好后天就是周末，到时候再买也不耽误事。


 原本周氏还担心小孩会闹。


 毕竟做衣服跟刷锅洗菜不一样，不能跟小孩聊天，容易出错浪费针线。


 孰料小孩没闹。


 等她一件坎肩做好，太阳升高，小孩也趴在一旁睡着了。


 周氏别提多心疼。


 东西都没收拾就把小孩抱在怀里。


 秦老汉拿着课本进来，忍不住问：“怎么不放炕上？”


 “这边有太阳。”周氏也怕他白天睡多了晚上哭闹，“渺渺，哥哥放学了，别睡了。”


 小孩睁开眼睛愣住了。


 周氏笑着问：“忘了我是奶奶？”


 小孩想起来了，露出笑脸，很不好意思的摇头躲避她的视线。


 周氏把他放地上，“要不要尿尿？”


 小孩乖乖的点点头。


 秦老汉赶忙洗洗手去给他脱裤子，“爷爷帮你。”带到菜地旁，“就在这儿尿。”


 小孩不信他，不由得转向奶奶。


 周氏把尿盆拿过来。


 等他尿好，周氏又压点水掺和一下，倒入菜地里。


 小孩好奇地看着他。


 周氏道：“这样浇菜菜就长大了。你爷爷不懂，不能直接尿，不然菜就脏了。”


 小孩嫌弃的瞥一眼秦老汉。


 秦老汉对上熟悉的小脸习惯性抬起手，意识到这是孙子不是儿子赶忙缩回去，“我去看看大小子和二小子怎么还不回来。”


 大小子和二小子以前放了学就往家跑。


 后来知道老两口并不在意他们来得早晚，吃饭的时候知道回家就行了。所以放学的时候要是正赶上哥俩写作业，他们就会写好了再回家。


 今天学了新字，老师要求抄写几遍，还差最后一两遍放学了，哥俩不在一个班级却很有默契的决定写完再回去。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写完回不去了，到村口被人叫住审问。


 审问他们的人不是别人，秦峰的亲姐秦颖。


 要是旁人，小哥俩可以装没听见。


 以前秦颖对他俩就很好，现在他们改口叫爸爸，秦颖就是他们亲姑姑，必须得给面子啊。


 秦颖找他们也不是因为他们，而是为了渺渺。


 小哥俩觉得对自家人没啥可隐瞒的，就把他们知道的全告诉他们。


 秦颖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就让俩孩子跟她一块回去。


 然而她丈夫王根宝不同意，小孩子好糊弄，再骗骗说不定还能骗出点什么，等到家可就没法忽悠了。


 王根宝一手拉着一个，问道：“秦峰有没有说那个女的是哪儿的？叫什么姓什么？”


 小哥俩不喜欢他，眼中堆满了算计，跟前世那些算计他们且仗着外人不知道真相还倒打一耙的人一样一样。


 懒得搭理他又不能装听不见，索性摇头表示不知道。


 王根宝又问：“这附近也没有寺庙，哪来的老和尚？”


 顾无益想皱眉了，“我又没有出过滨海，哪知道哪来的老和尚啊。姑父这么想知道，”扭头朝家的方向看去，眼中一亮，“你问爷爷，爷爷来了。”


 王根宝朝东看去，条件反射般松开小哥俩。


 小哥俩赶忙朝秦老汉跑去。


 秦老汉伸出双手扶他们一把，“这是咋了？”


 小哥俩朝身后看去，“姑父问我们渺渺是怎么回事。我们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了，他还不信。这么关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突然多出一个儿子来。”


 秦老汉不禁看一下闺女女婿，“他咋这么快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夫妻俩离他只有几步之遥。


 秦颖听见了，道：“上午在街上碰到我大娘，大娘说的。”


 秦老汉不由得回头朝他大哥家看去，“她上街干嘛？”


 “可能买什么东西吧。”


 秦老汉问：“你今儿又上街了？”


 秦颖点点头：“在家也没事，到街上卖一点都是赚的。”


 秦老汉担心地问：“市场监管那些人没找你吧？”


 “没有。”


 秦老汉放心了，“那就好。以后会越来越好。”


 王根宝顿时忍不住说：“爹，好也得——”


 秦颖扯他一下，不让他说下去。


 秦老汉看到了，怕外人听见了笑话，“先回家。”


 到堂屋里，秦老汉才问，“咋回事？”


 秦颖想也没想就说：“没事。”


 秦老汉不禁说：“又没有外人，我们还能笑话你？”


 可这事得从以前说起。


 早年秦老汉让秦颖跟秦峰一块上城里上中学，本意是多学点知识将来看看能不能把他们安排进村小。


 秦颖初中毕业死活不愿意再上，认为城里闹革命，高中老师没心思教，白白浪费钱还耽误争工分。


 秦峰就想着不上也行，等他学会了教他姐。


 计划赶不上变化。


 七七年，十九岁的秦颖找了对象，对方还是城里的工人，小学校长的小姨子给介绍的。


 秦老汉和周氏觉得不错，秦颖认为能嫁去城里也不错。秦峰将将十七岁，又因为整天没个正行，他说女孩子多读点书比嫁人有保障，也没人把他的话当真。


 周氏反而问他，“读好了不是还得嫁人？”


 村里女孩子不嫁人，全家都会被戳脊梁骨，秦峰无法反驳，因为他更不想父母整天被指指点点。秦颖又乐意，反而认为阻止她嫁人的秦峰不懂事。秦峰只能尊重。


 七九年秦峰去留学，秦颖生了一个女儿。八一年秦颖又生一个女儿。此时还没人意识到不对劲。


 八三年秦峰回来问他姐夫，城里职工不是只能生一个孩子。


 这时候才知道王根宝也是临时工，跟没有工作的普通市民一个待遇，只要交得起罚款，单位才不管这那么多。


 周氏和秦老汉才意识到被骗了。


 让老两口生气的是秦颖准备要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就知道了，她一直帮王根宝瞒着父母和弟弟。


 知道真相的当天晚上老两口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起来脸色蜡黄，双眼带有血色。


 临时工是食品厂忙的时候招的人，一旦闲下来肯定会开除他们。


 这俩人没有土地，再没了工作可怎么办啊。


 这时候街上管得严，秦峰也不敢让他姐辞职做生意。万一出点什么事，他在家过几天走了，他姐找谁去啊。


 去年从国外回来，秦峰听他姐提到，由于改革开放小商小贩多了，食品厂的生意不如之前，也不知道哪天就辞职了。秦峰就蹿腾他姐，辞职不干，自己当老板。


 当二道贩子肯定不保险。


 秦峰就教他姐做糕点面包拿去卖。


 卖自家做的东西红袖章不管。


 秦峰会做糕点面包还是他假期去面包店打工跟老外学的。


 这些秦峰都没跟父母提过，怕他们知道了心疼难受。好在他不会做中餐，回来大半年了还一直没露馅。


 帮他姐垒烤房，他也是解释从书上学的。


 秦颖认为弟弟胡闹，只会读书做研究不懂赚钱有多难。


 秦峰吓唬她，这次再不听他的，以后别回娘家。


 秦颖被吓唬住，王根宝又想巴结秦峰，就决定听他一次。


 市里的蛋糕面包种类少，因为要算上售货员的工资，电、房租等开销，所以价格并不便宜。


 秦颖摆摊卖不需要房租费，卖的比供销社和商店的便宜，街上又只有她一个，秦峰结合后世吃到的，往面包里面放枣泥，往蛋糕上面点葡萄干，对市民来说非常新鲜。以至于年前半个月秦颖就把本钱赚上来。


 王根宝不满足了。


 秦峰给他们做的烤房麻烦，烤的少还慢，打算让秦峰帮他们买个食品厂用的大烤箱。


 可是以前那些往事让秦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找弟弟要钱要东西的话。


 王根宝见她半天不吭声就替她说。


 秦老汉等他说完也气笑了，“秦峰要是有那个钱，不直接送你们一个大烤箱？”


 王根宝忍不住说：“再贵也没有电视机电冰箱加洗衣机贵吧？”


 秦老汉语塞。


 周氏想骂人。


 小哥俩想打人。


 渺渺虽然听不懂，可他能听出语气好坏，小眉头微蹙，抓住奶奶的手。


 周氏把火气压下去，“秦峰没那么多钱。我和你爹有。”


 王根宝的眼睛猛一亮。


 周氏：“你给我们打个欠条。”


 王根宝脸上的笑意凝固，不禁说：“咱们谁跟谁啊。”


 周氏：“我和你爹老了你给养老？你要是说我们老了，秦峰养半年，去你家住半年，我现在就给你拿钱。”


 王根宝家只有三间正房一间偏房和一个小院，都没地儿给他爹娘住，哪有空照顾岳父岳母啊。


 “哪有让女婿养老的。”王根宝忍不住嘀咕。


 周氏：“那就有找丈母娘老丈人要钱的？”


 王根宝摇头：“话不是这样说。虽然没有给女婿钱的，可要不是小颖早早下学，你们拿啥供小峰读了高中读大学，读了大学还出国？凭这一点你们也应该帮小颖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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