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琦玉市立浦见东中学校，考试周第三天，午休时间。


 灰败的天空破了个洞，粘稠漆黑的不明物不断从洞中溢出坠落，扭曲着汇聚成团，黏腻的水声中冒出一个一个小泡，仿佛有无形的火在加热，让这些漆黑不祥的东西沸腾，小泡不断膨胀，在络绎不绝的炸裂声中，密密麻麻的白色瞳仁在漆黑物体上睁开，无数嘶鸣尖叫响一同爆开。


 千枝灯里躺在废墟的二楼，一波波又尖又细的声浪夺走了他的听觉，空洞的看着不断蔓延开越来越逼近自己的黑暗，一只只白色眼瞳盯着他，已经失去了恐惧的力气。


 身边泡在血水里的半个人是他的邻座，手里拽着的稿纸已经被血泡软看不清字迹，另一半身体在巨大的水泥块下，不断有血水从缝隙里漫出，让他分不清这些血是邻座的还是自己的。


 上一秒还在五楼的教室与邻座讨论国文考试的最后一道题，下一秒世界剧烈颤动旋转，身体在倒塌碎裂的建筑中坠落，几次弹落后被断裂水泥块中伸出的钢筋贯穿身体，死死钉在摇摇欲坠废墟中。


 剧烈撞击后的剧痛与眩晕让他眼前发黑，最初还能听到其他人的痛嚎呼救，渐渐的这些声音一个一个微弱直至消失，最后只剩自己艰难的粗重喘息。死亡的恐惧近在咫尺，让他即使面对从天而降的怪物也能无动于衷。


 这是什么，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连恐惧也在渐渐消失，挤满了眼睛的黑泥尖叫着铺天盖地涌过来，他仿佛看到一个身影在黑泥中跳跃，握着弓箭射向黑泥中央一只巨大的眼睛。


 但这些都不重了，他眼中的世界慢慢失去色彩，恍惚中想起今天午休惠去打隔壁学校的不良了，没留在学校真好啊，不知道津美纪怎么样了……


 隐约中他好像听到一个粗犷的男声在抱怨：“又死了！这真的是新手副本的初级咒灵吗？！！但我勇敢菜鸡是不会畏惧任何困难的，第八十五次读档启动！老铁们给我刷一波666！”


 彻底陷入黑暗前，千枝灯里疑惑的想：老铁是什么东西……


 ********


 浴室里热气还没散去，栗色发丝黏在脸颊，水珠滴滴答答往下流，滑过脖颈在锁骨处汇聚成小小一洼，积满溢出一路流到腰窝，在微微泛红的紧致肌肤上画出蜿蜒的水迹，最后隐没在浴巾下。


 千枝灯里顶着毛巾站在镜子前摸着下巴打量自己。


 胳膊，没有变化。


 小腹，没有变化。


 胸口……


 他抬手按了按，莫名觉得手掌按住的地方隐隐作痛。


 黑色眼瞳中逐渐凝聚风暴，他深吸一口气，憋足了劲比出一个健美先生的姿势，瞪大了眼睛再次打量镜子里的自己，灼热目光几乎要把镜子烧出一个洞。


 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不甘心，用憋气到严重变形的声音招呼从门口路过的小伙伴：“惠，你看我是不是比半个月前壮硕了许多？”


 伏黑惠看着浑身紧绷到面容扭曲挤出双下巴的千枝灯里陷入了沉默，开始思考要怎么回答一个十五岁国中生有关身材的问题，最后在对方充满期盼的注视下艰难做出了一个违背良心的决定：“啊，是壮硕了许多。”


 千枝灯里满意的放松下来，欣慰的说：“看来新买的杠铃还是有用的。”他眼睛在伏黑惠身上转了一圈，笑容逐渐缺德，伸手一把将伏黑惠拉进浴室反手锁上了门，将人逼到角落：“嘿嘿嘿我们来比一比怎么样？”


 伏黑惠警惕的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挂着水珠的墙，夏日单薄的T恤很快湿透，黏在身上像另一层皮肤，一股寒意从身后袭来，满脸写着不怀好意的栗发少年步步紧逼，他闻到了对方身上薄荷沐浴露清冽的气息。


 “来嘛来嘛，大家都是可爱的男孩子有什么好害羞的呢？”灯里将犯罪的手伸向了伏黑惠宽松T恤的下摆，猛的往上撩：“就算你比不过我，我也不会……”


 ……笑话你的。


 套在宽松T恤里身形略显单薄的高瘦少年，掀开衣摆后显露出线条漂亮的四块腹肌，没有过分夸张的轮廓，薄薄一层匀称的贴在身上，在紧致的肌肤下充满爆发力。


 千枝灯里：笑容瞬间消失。


 眼神失去高光的千枝灯里脚步虚浮飘出浴室，无视还在滴水的头发倒在床上，夹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伏黑惠走出来就看到一条千枝灯里从床上滚下来，他无奈叹气，走过去准备把人拎起来，结果他刚靠近，裹在被子里的人就骨碌骨碌滚远了。


 伏黑惠：“……”


 千枝灯里滚到墙边，阴暗的从下往上看伏黑惠，可恶！腿上也有肌肉！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拥有呢？明明很认真的练习了！哑铃杠铃都买了，还积极主动的找健身教练办了年卡！


 “国中生这样很正常吧？”伏黑惠头疼，顺便被在灯里卧室占领了一整面墙的肌肉健美先生海报刺激得眼睛疼，试想了一下自己每晚对着满墙的肌肉大汉入睡，瞬间一阵恶寒。


 “你是在炫耀自己‘不正常’吗？！”千枝灯里咬着被角恶狠狠的说。


 伏黑惠顿了顿，目光飘向窗边试图从缝隙里挤进房间的低级咒灵，召唤出了不久前刚收服的式神鵺：“不正常吗？大概吧。”


 千枝灯里：……奇怪的姿势增加了！


 站在立浦见东中学所有不良顶端的伏黑哥私下竟是手影狂热爱好者！说出去都是让人瞳孔地震的程度啊！灵活双手能快速结出复杂的印，灯里有几次还看到他一边结印嘴里一边低声说着什么，合理怀疑他是看了火O忍者在偷偷模仿。


 为什么啊？明明小时候让他跟自己和津美纪一起组成木叶三人组对抗隔壁小区的砂忍村都不肯。


 “难道我买的是假杠铃吗？健身卡也是假的吗？！”灯里卷成一条阴暗的蠕动爬行，直到外面津美纪招呼吃饭才磨磨蹭蹭的站起来，不甘的看着伏黑惠：“可恶，我要再看一眼！”


 伏黑惠黑着脸护住衣摆，满脸写着拒绝，“你究竟为什么对肌肉这么执着？”


 无奈他对千枝灯里的拒绝与在此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等同于无，被气势汹汹的按倒，像楼下猫咖里被迫营业的小猫咪，生无可恋眼神无光瞪着天花板被迫露出了腹部。


 “啊这个手感！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腹肌吗？”灯里感受着掌心下肌肉的轮廓，流下了羡慕嫉妒的泪水，“不愧是甚尔的儿子。”说着从床头摸出一张照片，憧憬的注视着照片里的人，右下角还有一个潦草敷衍的签名——伏黑甚尔。


 听到那个名字，伏黑惠眼神暗了暗，他脑海中已经没有关于那个该被称为父亲的人的记忆了，如果没有灯里时不时拿出的照片，他甚至想不起的那人的模样。


 拍摄者千枝灯里当时年仅五岁，使用鬼斧神工的摄影技术从下往上拍出了脸部高度模糊的伏黑甚尔，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住那人身上狼一般凶悍强大的气势，咬着烟漫不经心垂下视线，腰腹上胳膊上鼓起的一块块肌肉倒是十分明显。


 “我毕生的梦想就是成为像甚尔一样的人，拥有甚尔一样强壮的身体，”灯里举着照片严肃宣告，“然后像甚尔一样，一句话让女人为我花一百万。”


 伏黑惠表情僵硬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灯里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面色微红：“虽然我知道我肯定做不到甚尔那么优秀，但是我会努力的！”


 努力用一句话让女人为你花一百万？


 伏黑惠仿佛看到了前方的万丈深渊，千枝灯里正以每小时一百八十迈的速度朝着深渊狂奔。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甚尔，他对伏黑太太说了一句晚上等我，伏黑太太就开心的从包里拿出一百万给他。而当时我正因为又哭又闹也没能让妈妈给我买五千元的假面骑士而蹲在门口生气。”


 想到今天价格已经炒到五十万的初版假面骑士手办，灯里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那个画面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难以磨灭的震撼。”


 伏黑惠：“……”


 “后来我鼓起勇气向甚尔请教，要怎么样才能让一个成熟理智的女性（妈妈）心甘情愿为我花钱，甚尔一点也不藏私的向我介绍了秘诀，他说身体好就够了。”


 伏黑惠面无表情：“你信了？”


 “我本来是不信的，但是后来我试着连续一周出门晨跑，妈妈立刻就给我买了凹凸曼！”灯里激动的指着柜子里的凹凸曼，“说是给我的奖励，这说明什么？！说明甚尔没有骗我！只要有个好身体，我妈就会为我花钱给我买假面骑士和凹凸曼！”


 年仅十三岁但过分早熟的伏黑惠选择了保持沉默，算了，反正灯里这个智商除了千枝妈妈也不会有别的女人为他花钱了，就让他把那个混蛋男人所谓的‘身体好’当成练肌肉吧。


 “……这是什么？”灯里皱起了眉，扒着伏黑惠的腰，发现后腰处好大一片淤青，还破了皮，仔细看看这样的伤还有好几处。


 他骂了一句脏话跳起来，抓起衣服三两下套好，捞起床头的哑铃就要往外冲。


 伏黑惠一把把人按住：“你要去干嘛？”


 “这还用问？”灯里炸毛，“当然是去干五条悟！他又打你了是不是？！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做这种事他良心不会痛吗？！”


 “不会，”回忆起在五条老师‘指导’下完成的第一次除咒任务，伏黑惠客观冷静不掺杂私人情绪的评价：“那个人没有良心。而且我不觉得你能干他。”


 “加上这个呢？”灯里举起手中的哑铃，“十公斤呢！”


 “干不了。”哑铃和五条悟之间差不多隔了十个银河系吧。


 “那这个呢？”灯里又举起认识五条悟后最翻阅频繁的一本书，足有五六厘米厚，《生活小妙招——用法律将敌人送进地狱的一百零八种方式》


 伏黑没有回答，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个加上这个！”灯里左手杠铃右手法律，气势汹汹：“能不能把五条悟干了？”


 “干不了。”


 灯里捂着胸口后退一步，“五条悟，竟恐怖如斯！”他慢慢将视线转向墙角，那里摆放着刚加入他的健身器材大家庭不久的杠铃……


 “只是普通的训练，”伏黑惠叹气，接过灯里手中的凶器，“五条老师有分寸。”


 灯里听完沉默了，他担忧的看着伏黑欲言又止，到了饭桌上都还在叹气。


 “怎么了？”诡异的气氛让伏黑津美纪也察觉到了，伏黑惠已经借口洗碗躲进厨房了。


 灯里抱着靠枕正襟危坐：“津美纪，大危机！”


 伏黑津美纪眨眨眼，也坐直了身体，严肃认真等着灯里继续往下说。


 灯里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对津美纪说：“我怀疑惠被五条悟PUA了并且有足够的证据！”


 有幸目睹了千枝灯里与五条悟历史上第一次见面并见证两人十多年来恩怨情仇的伏黑津美纪：“……哦。”


 灯里不解：“为什么你反应如此平淡？”


 伏黑津美纪起身：“因为我想起明天要考国文，我去温书了晚安。”走之前还在灯里一头乱糟糟的栗色发丝上揉了一把：“早点睡，别胡思乱想。”


 灯里对一个小伙伴有被PUA的危险而另一个小伙伴反应冷淡而感到忧心，上半夜想着怎么拯救伏黑惠下半夜想着怎么干翻五条悟，整晚都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两只熊猫眼来到了学校。


 同班坐他隔壁的大田城对他的精神状况表示了关心，并热情的向他推荐了一个能解决世间一切烦恼的办法：“跟我一起信教吧千枝。”


 灯里很感动然后婉拒了：“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作为新时代的新少年，不要被封建迷信遮住眼睛。”


 大田城很是遗憾，锲而不舍的向灯里推荐他新信的教：“真的很灵！只要诚心供奉，教主就会帮你实现心愿，还能帮你诅咒讨厌的人倒霉。”


 讨厌的人倒霉？五条悟嚣张大笑的脸在脑子里闪过，灯里动摇了一瞬。


 可惜没等他下决心，考试铃响了，教室里分散的学生回到了座位，戴着酒瓶底眼镜的老师走了进来。


 灯里拿到试卷扫了一眼，感觉每一道题都似曾相识，整场考试无比丝滑，握着笔的手流畅的写出答案，而且还莫名肯定自己的答案每一个都是正确的。


 一定是我平时读书太努力了，灯里自豪的想。


 考试结束收拾了东西，灯里准备下楼，却被大田城叫住，要跟他对一下几道题的答案。


 不知为何，灯里不想跟他讨论，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他快点下楼。


 “很快的啦，就两道题。”大田城勾着他的肩膀。“你第三道题选了C还是D？”


 灯里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催促着他快走快走离开这里。


 快逃！！！！！


 尖锐的轰鸣在脑中炸开，灯里推开大田城转身往外跑，撞了人踢翻了桌子，他顾不上自己造成的混乱，只疯狂往教室门口冲去。在踏出教室的一瞬，脚下的地板剧烈震动，整座楼都在摇晃，灯里站不稳跌到在地，眼前似乎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开了开了，怪出来了！这一次我必不会失败，觉得主播能打过立浦见东中学校副本的弹幕扣1不能的扣2。铁子们看我表演，我要干翻这个折磨了我八十五次的新手bss！】


 【2】


 【2】


 【哈哈哈主播不要面子吗？满屏全是2222你们考虑过主播的感受吗？我就不一样，我扣3，主播直接弃游！】


 【哈哈哈主播又被咒灵抽飞了，你都不看攻略吗？这个bss可以卡bug的，从教学楼通往实验楼的天桥中间跑过，bss冲过来会被两边倒塌的大楼砸中卡住，然后就能自由输出了。】


 【看攻略有什么意思？直接莽才好看啊】


 …………


 一堆奇怪的东西不停在他脑中闪过，灯里蜷缩着身体抱住了头，大楼重重颤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不受控制的往一侧倾斜，地面撕扯出一道口子，裸/露出钢筋水泥，□□着被扯断，灯里慌乱的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到，被狰狞的口子吞了下去……


 …………


 热气弥漫的浴室，灯里站在镜子前，回头问小伙伴：“惠，你看我是不是比半个月前壮硕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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