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南田

 这句话的意思显而易见，几名御史文官暗暗庆幸没有听寇阁老的话一起参奏。


 这种事情都能闹到朝堂之上，宋翼遥只觉得可笑。不反驳也不辩解。只沉默着立在那。


 正好提到了当年的那件事，寇阁老一拧眉，道：


 “陛下，臣认为当年宋二小姐所作所为本就是离经叛道！近年来还以白微之名出了数本游记，鼓动的闺阁女子不能安分守己恪守妇道。出现了诸如安露子半枫荷一流，理应论罪判刑！”


 这段话一出，满堂哗然。寇阁老提到的，无一不是近年来天下热 卖文集的作者。白微的游记，安露子的戏本，半枫荷的词集，皆可称得上一绝。


 从她的事扯到她母亲，宋翼遥再也忍不下去了，脸色少见的紧绷：


 “在下愚昧，倒是不知寇阁老口中的安分守己恪守妇道到底是什么意思。敢问寇阁老把女子放到了如何地位！”


 直面上宋翼遥，寇阁老莫名有些心虚，梗着脖子道：“三从四德，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宋二小姐有哪一条依照了！”


 “从夫夫郎错了当如何？”


 “错不错自然轮不到女子多管闲事。”


 “三从四德无错，但寇阁老在这里口口声声的鼓吹盲从，究竟把女子置于何地！”


 龙椅之上，唐绍环视一周，听着他们你来我往，又想到了好友。可能是他老了，越来越容易想起来当年的事。


 二十年前，黎相也是就这样站在这里，据理力争，慷慨激昂，从生而为人，理应平等。到取才不可偏权贵。


 一次一次的争辩换回了无数条被修改的偏颇不正的律法。


 当时他们都以为，那些律法能够改变什么，他曾以为二十年过去了，勤政殿一如既往的点着长明灯，迂腐的人还是没有改变，他们当时追求的平等和尊重也没有到来。


 可是现在他看到了改变，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他还记得那时的酒后笑言，或许，以后总有一天会实现。


 下面，争论还在继续。寇阁老已经被气到吹胡子瞪眼：


 “身为女子不安分守己，跑出去学男子做些滑天下之大稽的文章游记！如何不算错了？”


 “不知寇阁老看过她们的作品么？”


 “哼，本官才不会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会去看的都是些被鼓动的附庸风气，瞧个稀奇之人。”


 此话一出，大部分朝官心中都不服起来了。毕竟他们都被寇阁老骂了进去。


 梁御史被气到小胡子都在发抖。冲着唐绍深深作揖，郑重道：


 “微臣曾有幸拜读宋二小姐大作，言辞之间颇有见地。用词作赋妙句佳词比比皆是。


 不说寻常人，就是我们这些文官之间，能同其比较的都为数不多。最少微臣就自惭形愧。”


 他说完之后，站直身子，看向寇阁老：


 “若说滑天下之大稽，寇阁老根本没有看过她们几位的作品，就在这里妄加评论，这才是真的滑天下之大稽！”


 梁御史是个正经的书痴，尤以擅长评论时事文章为名，她们三个的作品都看过，并且很是欣赏。平时别人同他见解不同，还能探讨几句一笑了之，但若是像寇阁老这般妄言，他第一个听不下去。


 刘阁老说话向来不客气，作为云游记每次发行并抢的人，直接怼道：


 “云游记一出新篇，天下间都会哄抢一空。皇城也是新书难求，寇阁老莫不是嫉妒了？”


 想起自己那些积了灰也没卖出去的文集，寇阁老说话间更不客气：


 “呵，不过是时人无脑。众位大人总不能也被迷了眼。”


 这下子更是炸开了锅，寇阁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就这样犯了众怒。


 “寡人也曾瞧过白微的游记，文采卓然，若让此等才华泯于世间，才是大错！”


 唐绍的盖棺定论让寇阁老不得不服。这件事争辩到最后已经不再是宋翼遥或是宋二小姐之事。


 通过这么一番话，皇帝的态度众人都明白了。


 听他们吵了一早上，唐绍也攒下了火气：


 “寇大人只上书参奏宋爱卿如何如何，可寡人怎么听闻，陈书康近日已经妨碍到刑部办公，且在城中煽动是非。皇城的治安差到如此地步了么，如此胆大妄为骚扰重臣，视律法为何物，皇城府尹何在！”


 皇城府尹从唐绍开始说妨碍办公的时候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听完了皇上发怒的一席话，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听到最后一声怒喝更是被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臣在！”


 陈书康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件事真的进了官衙挨板子受罚。


 皇城里再不敢乱传些什么，但是寇阁老当时同群臣争辩的种种言论却传了出去，掀起了轩然大波。


 越来越多的女子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反讽寇阁老。


 一时间，寇阁老成了过街老鼠，仍不自知。


 这桩糟心事一过，宋翼遥再也没理会过陈家。


 南田皇宫


 呼延青鸾和唐桢的婚期就在一个月后。随行东西已经准备妥当，按说也该出发了。


 “陛下，明日就该出发了。”


 随行的庄大人敷衍的汇报完准备情况，又加大声音，补上了一句。


 南田王恹恹的睁开了一条眼缝：“爱卿刚刚说什么？”


 庄大人不耐烦的加大音量：“臣说，东西都准备好了，明日就该出发了！”


 他虚弱地试图从软塌上起身：


 “额，那就让本王去看看吧。”


 王上病了之后，怎么想起来一出是一出？但王上的意思又不可维背，庄大人只能上前去同旁边的老太监一起扶着：“您小心点。”


 南田王顺势抓住了他的手，接力起身，刚站起来时，双眼发虚。身形晃了晃，扯出了一个微笑道：“我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庄大人不敢接这句话，恭敬地说道：“您只是龙体欠康。”


 是啊，被下了毒，可不就是欠康么，南田王的眼皮掀了掀，颤颤巍巍地往前迈了一步：“本王这一病就是许多日，好不好的起来，谁说的准呢。”


 他说一句就喘一口气，整张脸也浮肿着，两鬓斑白，原本不过五十多岁，竟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已经多少天没有听见陛下说这么多话了，庄大人难免想到了最不好的一点，加上他的话，被吓得心惊胆战，头更加的低了下去。也不敢在应话，只能勉强敷衍。


 南田王暗暗的捏了一下老太监的手。老太监转身去拿披风。


 南田王接着慢悠悠又虚弱的往前走，再往前是台阶，他的脚抬起来，却突然失力地踩了空，整个人歪着就倒了下去，好像撞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惨叫。


 庄大人一瞬间被吓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伸出去虚扶着的手已经空了。身边是老太监的尖叫。


 “陛下！”


 本就虚弱至极的陛下怎么能撑的住这一摔，人群纷乱的往这边涌，太监宫女们好像天塌下来一般，一个比一个焦急，心里却在想着，这一天终于，就这样来了么。


 等到太医诊断完，庄大人才恢复了一点清醒，跪在帐外，一个劲儿的认错。


 摄政王匆匆赶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狠狠的把他踹倒在地。


 “庄连城！你谋害陛下，意欲何为？”


 庄大人吐出一口鲜血，赶紧爬回来跪好。任由摄政王泄气。


 他也知道自己犯下了何等大错。出发在即，陛下却摔断了腿。加上本来就病虚身子弱。若是让他就这样去死在半路上了。少不得要被别人说是故意，是摄政王居心否测。他努力的辩解道：


 “殿下，是微臣的错，微臣没有扶好陛下。但微臣也不知道陛下虚弱到了如此地步。这就是个意外！”


 摄政王着急的走来走去：“明天，明天就要去了，他这幅样子能去吗？你让我怎么跟大周交差！大周若因为此事挥兵，你给我去平大周皇帝的怒火！”


 从皇帐中，传出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是摄政王来了吗？”


 摄政王稍稍收敛了怒意，顿了顿，示意太监们把皇帐拉开，见到里边的南田王，先作了一个揖，才问道：“王兄醒了？”


 “嗯，刚刚才醒。不是连城的错。你不要怪他。是王兄，王兄这身子，怕是没有几天活头了。”


 南田王说着说着眼角开始泛泪。


 摄政王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不疑有他，忙安慰道：“王兄不过是摔到了，何必说这种丧气话。好好休养几日便好了。”


 南田王半坐在床上，手狠狠地锤上了自己的腿，另一只手抓着锦被忍住疼：“智儿，明天就该起启程去大周了。我这腿我这腿该怎么办呀？”


 起初听到这个称呼，摄政王拦他的手僵了一下，这是他小时候南田王对他的称呼。一转眼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只不过他们，再不复当年的兄友弟恭。


 “皇兄您别这样，如实相告，大周皇帝他一定能够谅解。”


 “青鸾还等着我去看她呢，若是知道我摔断了腿的消息。她一定会很伤心。我就这一个女儿。怎么敢让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在异国他乡还为我忧心。”


 南田王每说一句话，就需要缓口气。说到动情处，眼角的泪越来越多，大颗大颗的砸到锦被上。他抓着摄政王的手，无助的神情就像一个寻求帮助的老小孩。再也不复当初意气风发。


 想起刚刚太医的话，摄政王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上，心里有了新的打算。安抚道：“那既然如此，便瞒着吧，不知王兄您可愿让我替您出行。毕竟一国之帝，还是应该坐镇王城。”


 终于等到了他这句话，南田王哭势渐收：“智儿真的愿意去？”


 这时，殿外进来了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端着木盘，木盘上，是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蓝田王不用看就知道是那碗他为了治病，已经喝了三年的药。


 “陛下，该喝药了。”


 摄政王收回自己的手，亲自端过来那碗药，拿起木勺，送到了南田王嘴边：“为陛下解忧分难本就是臣子本分。王兄，先喝药吧。”


 南田王用感激的目光瞧了他一眼，一如既往，很快就咽下了那口药。


 苦涩感涌上喉头，反胃也被生生忍了下去。


 反正已经吃了三年，也不差这一天。只要，只要明日他踏上前往大周之路。这一切就会马上到头了。


 “王兄想如何处置庄连城？”摄政王轻车熟路的喂完了药，把药碗转身放回托盘，看着已经空了的药碗，嘴角浮现了一丝笑。


 南田王闭着眼睛半躺着歇了会，缓了缓药劲，才说道：


 “庄大人也没犯什么错，是我自己不小心。”


 仍旧跪在帐外的庄大人好像听到了希望，耳朵都竖了起来。陛下一向心软，说不定这次就能饶了他！


 果然又是意料之中的话，他的皇兄啊，永远都是这么的心软。就是因为这么心软，南田才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这般怯懦，南田才只是个边境小国。


 勤政王猛的回头，目光中凶狠一闪而过：


 “身为臣子，没有保护好王兄就是他最大的错。”


 南田王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有点被吓到：“既然这样，就由你处置吧。智儿，我有些乏了。”


 摄政王站起身，微微行礼：


 “王兄歇息吧。微臣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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