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100米 重重惊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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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里,静得落针可闻,气氛森凉。
上到皇帝下到宫娥,每一个人的表情各有不同,却都屏气凝神,静默肃然,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个透明的板子,像后世之人看电影似的,将视线焦点落在墨九的身上。
从墨九闯机关屋第一局到四十九局,这些人见识了奇迹的发生,却不敢相信这件事真正发生在眼前,整个休息室内,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墨九破局的速度与破局的潇洒动作堪称完美,她出神入化的本领,更是让不懂行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而懂行的墨家人心生凉意。
一个东宫侍女,怎会有这般本领?
他们根本就不肯信,也不敢信,宁愿相信只是见了鬼。
若眼前的事是真的,那么墨家代代传承,代代精进的本事……岂非都是笑话?
然而自欺欺人并没有什么用,每个人都看得真真切切,前面十五局,墨九过四关,方姬然只能过一关。中间十五局,墨九过三关,方姬然只能过一关,后面十九局,墨九过两关,方姬然依旧只能过一关。而且,与方姬然的慎重不同,她自信、从容,完全就是以一种玩乐的方法在闯关。后面速度减慢,似乎也只是她为了研究,自行停下的。
同一时刻,另一个机关屋里,方姬然正在一个玉碗前探索,她已经试了两次了,依旧没有找到方法,不论旁的,单从前面四十九局的反应与能力,不需要考虑,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看得明白,墨九的本事胜之方姬然不是一点半点。
小瞧她了——这是很多人的想法。
初级时以为她凭运气,中级时以为她靠着方姬然获胜。
原来她才是真人不露相。
可墨九不是墨家人。
墨家钜子也非可以解开机关就能胜任。
实际上,高级机关屋真正的考点不在前面,而在最后的手印。
“这个手印是何物?”至化帝轻袍玉带,凝眉坐在椅上。在旁观了全程之后,他对机关屋里这个忻娘有了更大的兴趣,见她凝滞一般停在石台前,他幽深的瞳孔光泽,微微一黯,转过头,看向了一动不动的乾门长老,同时也打破了休息室里的沉寂。
面对皇帝,乾门长老有些紧张,“回陛下的话,此物来自神农山祭天台的手印拓片【古时候将碑文石刻、青铜器等形状及文字、图案拓下来的纸片,类似现代复制】,我们将其原封不动的拓制在此,模拟了祭天台的机关模式,用做钜子之试。”
“哦?”至化帝点头,眉锋微微一挑,转而看向宋熹,“这个小丫头很有本事,这破关之势,如同破竹。寻到如此人才,太子功不可没。”
宋熹幽深的眼眸微垂,带着笑容恭顺地道:“谢父皇夸赞,儿臣亦是无心栽花,竟得良株,这一番看见,同样叹为观止。”
至化帝哈哈大笑着,捋了几把胡子,忽而又叹,“只不过这诚量于她多有不公。墨家祭天台的手印本为钜子而定,方姑娘已然可开启祭天台,而太子这个侍女,非四柱纯阴,更不可能开得了墨家钜子的祭天台。如此,虽她先发制人破了前面七七四十九局,却不得不折戟于最后一局,让人后来者居上。遗憾,实在遗憾。”
宋熹淡淡地笑,“她参试时儿臣便已说过,只为玩乐,输赢并不打紧。”顿一下,他笑容扩大,抬眸盯着至化帝:“父皇既有惜才之心,等她输了比试,赏她个什么便是。”
“哈哈,好个惜才之心。”至化帝心情颇好,“既是太子替她求赏,朕便允了。”
皇帝父子二人说话的时候,休息室里无人开口。萧乾也只握着茶盏,修长的手指,慢慢在盏壁轻叩,唇上噙出一层浅淡的笑,可认真观之,他神色凉薄,又没有在笑。众人都习惯了这样的他,便是伴在君王之侧,也**辱不惊,让人觉得离这样的男子很远,仿佛他远在天边,自己低在尘埃,似乎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方才称得上出色。
“快看,她按了!”
宋骜这个混世魔王,最为关注的便是进度,在众人打着肚腹官司的时候,他完全不顾自家皇帝老子在侧,搬了椅子坐到最前方,盯着墨九就不转眼,就像一个喜欢看稀奇的孩子,让至化帝无奈摇头。
可他看好戏般雀跃的惊叫声还未落下,墨九按将手印的手又收了回来。
玻璃板并非后世的镜面那般,灯影摇曳中,她的脸有些朦胧,五官不太看得清楚,隐隐只见乌黑的发、漂亮的大眼睛、嘴巴微微上翘着,似乎在笑,又似乎单单只在思考。清俊的面上,头上的珠钗带出的反光,一闪又一闪,似清辉莹动,却有那么一种令人折服的沉着与优雅。
“她为何踌躇?”至化帝问。
事到如今,众人都明白,能不能打开手印便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墨九这么久没有动静,让他生了疑惑。
但皇帝的问题很难回答,因为他们都不是墨九。
沉寂中,墨妄回禀道:“懂机关之人,都对机关有敬畏之心。”
至化帝蹙眉望向他,饶有兴趣地问:“哦?这是何意?”
墨妄神色不变,“每一个看似出口的地方,都有可能暗含凶险,最后一局的最后一个环节,若无万全把握,懂得机关之人,定然不敢轻易尝试。这位姑娘不是墨家人,恐不知有手印一说,故而,她对手印是懵懂的,不敢贸然试之,也是常理。”
至化帝神色稍霁,微笑着又看向“玻璃板”,道:“原来如此。墨家机关之巧,可堪比神术也。”
他又宽和地嘉奖了墨家数句,机关屋里再次发现了变化。
安静许久的墨九,突地盘腿坐在石台上,动作像修道之人,阖紧了眼睛。
众人都不知她在做什么,意图如何,纷纷面面相觑。
“长渊!”宋骜盯了这么久有些累,看墨九这般,终是按捺不妆躁的性子,又把他的椅子搬到了靠休息室右后侧的萧乾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问他:“**在搞什么?我这稀奇正看在兴头上,她却断了弦,让小爷好生着急。”
“不知。”萧乾回答得很简洁。
“不能啊。”宋骜一双斜飞若剑的浓眉耸了耸,带着**的声音凑近他的耳朵,“你可别懵我,你两个不是老相好了吗?先头小爷尿急,看见你拖着她往草料房那边去,原想去听听动静,却被薛昉给拦住。这厮恁的大胆,连老子都敢拦……”喋喋不休地骂了一通,看萧乾面有不郁,他又摸了摸高挺的鼻子,似笑非笑的换了话题,“先不说这个。我问你啊,长渊,难道你两个单独相处,她就没有给你透个底?”
萧乾斜眸睨他,冷冷地抿着唇,唇角似弯非弯,像在极力克制情绪,却仍是溢出一些杀气来,宋骜观之,骇了骇,便恍然大悟,“看来事情不太顺利?长渊,你莫不是节欲日久……不中用了吧?”
这般含糊的话,萧乾先是没听明白,微微一怔,等看着宋骜带着猥琐暗示的面孔,方才顿悟,唇角上勾,一字一顿道:“贤王爷有多久没有松过筋骨了?”
“萧长渊!”宋骜咬牙切齿瞪着他,可人家没反应,他却看着萧乾冰凉的眼,忽而软软一叹,“罢了罢了,好人难做。小爷为了你的闺房之乐,好心问询一番,你却不领情。病人不诉病情,大夫再好的本事,又如何能对症下药。亏得你还是名满天下的神医,连这个都不懂?”
一番说道,宋骜扯三扯六,就是想打探。
换往常,萧乾定不会理会他。
可今儿大抵真受了刺激,他幽暗的眸子,倏地一亮,“对症下药?”
“噫!”宋骜惊诧于他的反常,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紧张地盯着他,疑惑问:“长渊,你不要吓我,莫不是……你那玩意儿果然不中用了?”
萧乾不动如山,眸子有那么一丝阴凉,“再多说一句,你就会不中用了。”
“别啊!”宋骜吓得缩了缩身子,双手放在裆前,用实际行动向他证实了自己对兄弟的看重,认真道:“世间男子之乐趣所在,莫过于女子也。手足不中用可以,要那是那玩意儿不中用了,这辈子也就没活头了!”
萧乾淡淡瞥着,唇角上扬,幽暗的眸子微微一深。
从古至今的皇子,有哪一个不争权夺利?即便是没有表现出野心的,那也只是因为没有发展野心的势力,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可这个宋骜倒好,只风月美人,不贪皇图江山,若非藏得太深,便是真正的异类了。
“长渊,这事断断不能含糊,你不是神医么?可以给自己看看?哦,好似大夫都把不了自己的脉,诊不了自己的病?那这样好了,我明日带几个好点的太医到你府上,好生为你诊治诊治。嗯,就这么办……”宋骜自顾自说着,一句比一句语速快。
萧乾淡淡看他,“我怎么听着,你不是想为我治病,而是在幸灾乐祸?”
宋骜狭长的勾魂眼一眯,“何必说实话哩?多伤感情!”
若有似无的哼一声,萧乾目光冰澈澈地睨他:“那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说到此,他似是没有了教训宋骜的心境,抿了抿唇角,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只是不明白妇人心思,怎会那般难测?”
“啊!”宋骜发出一声惊叹。
这音调比之先前高出许多,休息室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宋骜回扫过去,压根不管他皇帝老爹也在,双目一瞪,“看什么看?没见过小爷叫唤啊?啊!啊!啊!”
这混世魔王素来扈跋,太后,皇帝**,整天横行霸道,比哪个皇子的言行举止都要出格,众人都习惯了,见至化帝都只皱皱眉头,连薄责都不曾,哪个又敢多嘴骂他?宋骜冲他皇帝老子竖了竖眉头,咂咂舌,又调回视线,拿一双八卦眼目光上下打量萧乾。
“长渊这般,似是为情所困?”
萧乾一怔,眯眸反问:“何为情?”
宋骜哪懂什么情?想了想,他给了萧乾一个最为实际的回答,“便是想睡她。”
想睡她,便为情?萧乾对他的理论不置可否,但自身有**蛊的影响,他实在不愿深究这个问题。是情?非情?连他自己都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又如何能指望旁人?换了一个话题,他将导火线引到了宋骜身上。
“那元驰素日与女子交往,都是如何讨女子喜欢的?”
“啊!”宋骜又是一声惊叹。
只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他放低了声音。
怔怔片刻,他盯着萧乾严肃的脸,用一种强力憋屈笑的动作,双手捂着肚腹,紧紧闭着嘴,“噗噗”不止,那表情极为滑稽。萧乾受不得他想笑又不笑的样子,冷冷剜他一眼,宋骜才终于收敛了怪异的表情,带着笑的尾声小声嗤他,“长渊你不是吧?身为大丈夫,竟问得这般小意的问题来?”
萧乾波澜不惊,眼皮却微垂。
宋骜观他神态,笑意更大,“小爷何曾讨过女子喜欢来?想小爷我貌赛潘安,才比子建,怎会去讨女子喜欢,又有哪个女子值得小爷喜欢?不该都是女子凑上来,讨小爷喜欢吗?”
宋骜的话虽然拽了点,却也是实事。男尊女卑乃时下法则,哪有妇人不刻意巴结讨好男人,由男人去刻意讨好的?在宋骜视线的逼视下,萧乾面色越来越沉,一双眸子如同暴风雨前的阴霾,带着一丝疑惑的眸望向还在机关屋中的墨九。
她依旧还在打坐,似老僧入定了一般,动作和姿态一点没变,柔美似绸的肌肤、柳枝似的细腰、完美得几乎没有一丝瑕疵。虽戴的面具改变了容色,可那泛着淡淡嫣红的唇儿,却是她自己的。这会紧紧抿着,像一朵俏丽的楔儿,艳美得不可思议。
他心里一热,收回视线,望向宋骜,“若妇人不肯让人亲近,那是为何?”
“噗!”看笑话不嫌事大,宋骜今日受到了不是少的惊吓……哦不,惊喜。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向来“视天下苍生如无物、冷漠绝情得恨不得不与人为伍”的萧六郎会主动亲近妇人,更可怜的是,居然被妇人拒绝。
于是,他嘴上同情而惋惜的轻叹着,声音却难掩那骨子里的幸灾乐祸,“这**也真是,性子太过刚烈了,怎么能拒绝你呢?难得千年节欲男想要开荤一回,就这么可怜地碰了壁,实在过分。若一不小心损了老二威风,真给弄得不中用,那……”
“我在问你话。”萧乾不耐烦了。
“哦。”只顾着看笑话了,思路有点走错了道儿,宋骜想了片刻才想起他刚才的话,赶紧严肃了脸:“一般来说,被你这般的男子收入房,应是妇人之幸,赶都赶不上的事,怎会拒绝?依小爷阅人无数的经验,若那个妇人打死不从,只有两个缘由。”
这句话萧乾似是有些兴趣。
盯着宋骜,他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宋骜与萧乾认识这么久,处处本事萧乾都远胜于他,让他始终低了一头。这回他终于找到了“术业有专攻”的优势,得意洋洋地道:“第一,她心头有男人了。妇人若心头没人,不会拒绝优秀的男子。但妇人与男子不同,男子便是心头有人,也可以毫无压力与任何女子**作乐,那只为取悦自己,得一时快活,与情无关。但妇人一旦心底藏了人,便是你再好都无用。她们的身子绝不肯让旁人亲近的,那样于她而言,比死还难受……”
这位万花丛中打过滚的小王爷越说越激动,可萧乾想到墨九挣扎时那张视死如归的脸,连**蛊的**都可抗拒的坚定,清俊的面色却越发难看了。
他满脸阴冷的产子,生生把宋骜骇得停住了嘴。
“不是吧,长渊,难道被小爷我说中了?”
萧乾心神微郁,慢慢张开嘴,问得艰难,“第二个缘由?”
宋骜缓口气,拉出一个猥琐的笑,“她身子不便,来了癸水。”
萧乾眼神一敛,恨铁不成钢地瞅着他,“你以为我说的亲近是什么?”
宋骜瞪他,“你指的是什么?男子亲近女子,还能为什么?萧长渊,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小爷,你……你亲近她不是为了睡她?那是为了什么?亲个小嘴?搂个小腰?捏个小**?爷的乖乖哟,你可别真这么没出息吧?”
萧乾横他一眼,手指摩挲着椅手,陷入沉默。
他两个不小心嘀咕了,休息室内也安静的出奇。
同一时刻的机关屋里,更是静得可以吓死老鼠。
油灯的光线照在石台上,让石台上面的图案与手印凹槽,平添了一种神秘莫测的线条感,也将打坐的墨九映衬得更为庄重。
慢慢的,墨九从冥想状态中回过神,睁开了眼。
连过七七四十九局,她精神有些浮躁,情绪也有些不稳。面前的手印是什么,她大抵可以猜测得到,这个应当就是祭天台的那个手印,而且这应当是一个局,旁人精心设计的局。她不敢轻易尝试,却心知这个手印她不得不按,如果不按,就一定会引人怀疑。可手印按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她不知道,她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于是,她将前世练瑜伽时的冥想拣了起来,试着在这最为紧张的时刻,进入冥想状态,也是希望通过心里意念得到**蛊的反馈信息。
彭欣曾说,**蛊的宿主可情绪互通,感受有无。
萧乾也曾经说过,她痛的时候,他也痛。
那么如果他很紧张,或者害怕,她应当也能感受才对?
可她对**蛊的感知力一向不如萧六郎,于是,她故意试探似的按一下手印,又中途收回来,然后慢慢进入冥想状态,去感受萧乾的情绪。可坐了这般久,她却越来越淡然,比之先前还要淡然。那么,是不是说,萧六郎并不害怕她按下这个手印。
精神头好了很多,她心知有人观看,依旧不管不顾地伸了个懒腰,像是神游了几个周天回来,懒洋洋看向那个手印,毫不犹豫地按了上去。
手印与她的手一般大小,放入浅浅的凹槽中,竟是严丝合缝。
到有些意见。她正觉好玩,耳边“铛!”一声,便响起了沉重的机刮运行声。
墨九面色一变,迅速转头,原本四面封闭的墙面上,缓缓拉开一扇门。
门没有锁,不待她走过去,便自动打开了。
外面的灯火与里面交汇,柔光暖暖,可墨九的心却凉透。
她居然开启了手印,她的手真的可以开启手印?
她是四柱纯阴的命格,若也可以打开祭天台的手印……那么是不是说明,她也有可能是墨家钜子?
萧六郎、萧六郎、萧六郎……这一瞬,她感受不到欣喜,脑子始终跳动着这个名字——沮丧的是,看来**蛊的感应并不准确。她还是太天真了,居然相信了除科学之外的东西,以至于发生了这样的结果。
事情急转直下,萧六郎该怎么样?
她突然就有些心慌,从未有过的心慌。下了台阶,她用一种迟疑得比蜗牛还慢的速度,慢慢从机关屋踱出门口,那怦怦乱跳的心,毫不怜惜地告诉她,这件事肯定不会善了了。
从她入机关屋到现在,已过去一个多时辰。深夜了,风更凉,机关屋门口,她被扑面而来的寒风一灌,打了个喷嚏,便正面迎上了过来的乾门长老。灯笼的光线下,他神色复杂,却没有多话,只摊手道:“九姑娘里面请!”
墨九没有动,冷冷看着她,就那样迎着风口立着,“我胜了吗?”
“是。”乾门长老脸上并无恭喜的笑意,却道了恭喜,“九姑娘胜得很漂亮,方姑娘如今还困在第三十七局……嗯,外面风大,先入屋再说吧?”
这个结果墨九并不意外,若是她与方姬然比试的题目一样,那么以她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来说很容易,对方姬然这个纯正点古人来说,必定艰涩莫名。她能闯到第三十七局,这个姐姐,就有着普通人无法比拟的才华了,怪不得萧大郎倾心,墨妄甚至可以为她……杀了她。
墨九向乾门长老道了谢,提着裙子进入休息室,一入门,目光便正好对上萧六郎清凉的眼。他似乎坐在那里许久未动,整个人都凝成了一座雕塑。安静、淡然,穿一身黑色织金锦的袍子,神秘、尊贵,清俊的面孔在火光中泛着几丝凉意。见到她过来,他目光浅浅一眯,便依旧端坐,喜怒皆不形于色。
“还不给陛下请安。”宋熹温和的提醒声,打破了沉寂。
墨九回神,连忙小步过去,朝至化帝福了福身,像是紧张害怕似的,将嗓子压得尖尖,小声小意地道:“奴婢参见陛下。”
她颔首而蹲,样子恭谦,脊背却挺得笔直。至化帝的目光扫过她的头顶,皱眉审视着,并没有马上让她平身。过了许久,在众人安静的等待里,他才慢慢问:“你是东宫侍婢?”
墨九一怔,“回陛下,是。”
至化帝点了点头,“边上候着吧。”
等墨九应了声,他的目光却转向了墨妄,“左执事可有什么事,要向朕交代吗?”
帝王的威仪是不可触犯的,触犯的人都是会完蛋的。
这里的墨家人都感觉到了至化帝眸中的冷气,墨妄自然也是。
可身为左执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拱手低头:“草民敢问陛下,所指何事?”
冷哼一声,至化帝怒不相止,手上的茶杯应声而飞,“啪”地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的茶水,“不是说祭天台的手印只有墨家钜子可开?为何一个东宫侍婢都可以开启?左执事行走江湖,是不懂得欺君乃大罪?”至化帝声色俱厉,显然对之前的事存了疑惑,想要追究问责。
“这……”墨妄眸子微暗,“草民也不知为何。”
“荒唐!”至化帝刚吼一声,宋熹接过话去,“父皇息怒。”他笑了笑,温和地打着圆场,“方姑娘还未出来,究竟是怎样的情势,如今还不明朗,不如再稍候片刻?”
听了宋熹的提议,至化帝神色微微一松。
这些年,朝中谢萧两派的人,都很懂得经营,根基也越发深厚,盘根错节的关系遍布南荣,让他执政时也常常受他们掣肘。皇帝年岁越高,越有恐慌,他生怕薨后,自己的儿子会驾驭不了这帮人,江山旁落。之前储君之位空悬还好,如今他既然立了太子,他便得在人前维护太子的威仪。皇帝给他面子,太子才能在旁人面前树立权威。
皇帝依了太子之意,于是事情便再次陷入了等待。
出了这样的岔子,众人心中惊疑,各有所猜,气氛也更为凝滞。
时间点点流逝过去,这等待的过程,太过漫长。
然而,方姬然并没有全部通过七七四十九局,她在第四十四局一试半个时辰也没有出来,已然超过了高级机关屋给的最高时间限制——两个时辰。
也便是说,她落败了。
然而,她虽然败,墨家钜子比的却不单单是个人能力,主要还是手印。
“你怎么看?”至化帝再次望向宋熹。
“依儿臣看,让方姑娘试试手印吧?”宋熹仍只是建议。
“有理。”皇帝手指在椅上轻敲着,并不多言,只一个眼角,乾门长老就去照办了。约摸盏茶的工夫,剩下的机关全部被拆除,依旧困在机关屋内的方姬然,迎来了于她而言最为重要的手印一试。
困在第四十四局的时候,她其实就知道败给墨九了。
从来没有想过墨九会有那样的本领,这时的方姬然也是茫然的。
看着祭天台上的手印,她没有犹豫,上得台阶,直接按在手印之上。
她的样子很平静,可室内也一直很平静,没有半点声音。
可门并没有打开,她依旧困在里面。
油灯的光线下,她藏在帷帽下的脸看不见,情绪也是不明。但她肩膀晃了一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尔后她又转过头来,再次将手放入手印的凹槽之中,依旧没有动静。第三次、第四次,她试了又试,终于无力地瘫软在石台上,一动也不动,背对着玻璃板的身影,像是软了下去……
“去把机关拆了,扶方姑娘出来。”
“喏。”
乾门长老下去了,安静的休息室里,凉如一潭死水。
事情很明朗了,且不论东宫侍女为何可以打开手印,但至少方姬然是打不开的,那么,上次在金瑞殿暖阁里的事情,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欺骗,而且是对皇帝的欺骗。皇帝就在当场,亲自见到了这个事情,他的君权也受到了极大的挑衅,这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哪怕他私心里不想动萧乾,却不得不碍于脸面,找他要一个说法。
他幽冷的目光,望向萧乾,“萧卿,你有什么要说的?”
从开始到结束,萧乾除了与宋骜小议了几句,一直静静地坐着,不表示意见,也不与众人交流。这会儿被皇帝质问,他也无半丝慌乱,依旧那般的绝代风华,吐字清醒,神态安然,“祭天台乃墨家圣地,手印与机关,臣未曾亲见,不知详情。”
他淡然的声音,夹了一丝冷,可并非没有道理。
“难道没有人该给朕一个解释吗?”
至化帝皱起眉头,低斥一声,墨妄便上前叩地,仰着头道:“陛下明鉴,草民等并未欺君,方姑娘乃四柱纯阴的命格,祭天台上的手印,方姑娘也确实可以开启。”说到这里,他慢慢转头,看向了尚雅,“除了八位长老,右执事当时也在场。”
墨家左右派系之争,至化帝知道。
墨妄与尚雅的不和,在场的人也无不知晓。
便是连这一锄关之事,也因此而挑起的。
故而,尚雅的话,可信性就很大了。
众人都将疑惑的目光看向尚雅,尚雅似乎也有些疑惑,她慢吞吞走出来,看了看墨妄,拳心攥了又攥。左右两系争了这么多年,她对墨妄与左系的人,并无半分好感,若有机会落井下石,自然是肯定的。但不管如何,他们的争,他们的斗,到底是墨家内部的事,如今的情况她怎会看不明白,她们墨家成了朝堂内斗和党羽之争的牺牲品,他们又要利用墨家,又想打压墨家,她身为右执事,怎么肯?
施施然福身,尚雅道:“回陛下,确实亲见。”
八位长老几乎同时跪下,神色凄然,“陛下,草民等都亲眼所见,绝无欺骗。”
听见一群人此起彼伏的声音,墨九神色不定,心里却很确定。
她不相信这么多人会一起撒谎,尤其是尚雅,不可能撒谎帮墨妄。
那么,只能证明方姬然确实开启过祭天台的手印。既然如此,那她与方姬然的手印不同,方姬然能开,她就肯定不能开。为什么祭天台的手印拓制到了这里,她却可以开,而方姬然却开不得了?
这中间的环节哪里出了差错她不知道,却可以推论出一点:如果这个机关手印被人做了手脚,那至少做这个手脚的人,得到了她的手印。那她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留下过手印?得是她很亲近的人才能得到吧?
她思考着,听见墨妄又道:“此处的手印出了什么问题,草民如今不得而知,现下就派人封锁机关屋,等明日天一亮,派人仔细探查……”
“探查?”至化帝冷哼,“全是你墨家的人,探查又有何意义?”
座上的人是君王,一言九鼎,无人敢质疑他的话。
墨九心里泛着凉,余光情不自禁瞄向萧六郎。
他挺拔的身影在灯火下,凝成了一抹清凉的影子,却不动不语。这厮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脑子锈透了,火都烧在脚背上了,他还像与他半分相干都没有的样子,让墨九又是为他担心,又是怒其不争。
“陛下!”这时,久未做声色的谢忱突然出例,“老臣有一事启奏。”
但凡这老匹夫说话,就没有好事。
墨九微微凝神,看谢忱在皇帝面前跪下,垂首禀报道:“这件事原本老臣早就禀报陛下了,可事涉太子殿下,老臣……”咬了咬牙,他马上又换了话题,“都说举贤不避亲,可向陛下讲明真相,老臣也不敢避亲。其实这位连闯机关屋,且可打开手印的姑娘,并非别人,而是当日金瑞殿的萧家大少夫人墨九。陛下莫要忘了,她与方姑娘一样,有着四柱纯阴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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