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方忆晷篇(七)


 向京城行进的马车上,朱谨堃与幕伍二人对刚刚朱谨孝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


 “谨孝,你刚刚为何要帮他。”朱谨堃轻轻皱着眉头。


 他不知自己方才没有叫官兵捉拿那个,自称是裘家人的人是不是明智之举。裘家三年护国不利,就算是没有在战争中亡去的裘家男丁,按律法也理应以死谢罪。可看着那人悲愤炽热的眼神,他却有一丝的心虚。


 “不知道,想帮就帮了。”朱谨孝无所谓道,看那神情自若的样子说是随意打发了阿猫阿狗怕是也有人信。


 可是朱谨堃知晓,依着自己弟弟平时连从床上拽起来上课都难的的犯懒劲,今日下马车走了近百米属实是非常之举,让他不得不注意。


 朱谨孝轻轻揉了揉额角,看似是乏了。他只得作罢,让朱谨孝靠在自己肩上先睡会儿,心中些许不安不知从何而起。


 朱谨孝真的无意隐瞒,他昏昏欲睡。


 为什么要救那个人?他也说不清楚,看着想救便救了而已。


 ——————


 元宵佳节,灯火如昼,吆喝四起,细绳上的花灯晃了一晃,抖落一地金光。幕顺吉把自己刚满两周岁的弟弟抱了出门,到繁华热闹的皇城大街赏灯。


 “在那里,顺吉!”朱谨堃身后拽着赖在宫中不愿出来的朱谨孝,前面有由伍崇方开路。


 幕顺吉单臂抱着弟弟,抬起另一只手高高挥动。


 “快来快来,快过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幕顺吉把人叫了过来,扯着伍崇方的衣袖,让他蹲下看河里的河灯。


 伍崇方倒是不急,从幕顺吉手边将他两岁幼弟一把抱来抛了抛,


 、


 “一个月不到,又窜个头啦?叫哥哥!”


 他怀中的小人听话的乖乖叫了声“哥哥”。


 “还有两个哥哥呢,顺衣?”朱谨孝上前一步笑嘻嘻的拿着手里的冰糖葫芦逗他。


 幕顺衣见到糖葫芦,眼睛亮了一下,小手接过来再叫“哥哥”叫得格外真情实意。


 幕顺吉看抱着自家弟弟一脸吃味的伍崇方,笑道:“那么喜欢孩子,以后和馨娘多生几个。”


 伍崇方脸腾得红了,支支吾吾骂了他两句,逗得其他三人皆仰天大笑。


 “你先别急着反驳我,你且蹲下看看这河灯是谁写的。”幕顺吉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伍崇方往前探身定睛细看,突然把怀中的幕顺衣抱给幕顺吉,猛地捞起河灯,任谁看都不给。


 众人看他这小气样子又是一通打趣,纷纷调侃说他见色忘友。


 最后,伍崇方以一敌三成功在众人抢不到的同时把河灯又放回了河里,说是“河灯上了岸就不灵了”,使劲搅动着河水,让涟漪带着河灯飘远一番玩笑才算作罢。


 四人坐在河边陪着伍崇方解汗,远处星辉熠熠,近处河灯明灭。亭台楼阁如云,传来悠扬琴音。


 “真是一片大好河山之像啊。”朱谨堃叹道。


 可在座几人心中都知晓,眼前京中的繁华之景不知还能靠着前线的将士们存在几日。一个月前,匈奴不知用了如何手段能与边境流民沆瀣一气,匈奴凭借高效战力,又有本是大晷子民的流民熟知中原地型的加持,一路如破竹之势向大晷国都方向攻来。


 调去的官兵数万,却仍然节节败退。


 朱谨堃与朱谨澹皆已请旨代表皇家威严前去支援前线,鼓舞士气。


 皇帝年岁已高,害怕与骨肉分离且留他们在京中过年,只是过了十五之后还是要走的。


 “谨孝、崇方,我与谨堃去了前线后你们两个要相互扶持,不可生嫌隙。”幕顺吉转头正色道。


 朱谨孝看着天边的星河,轻轻点头。


 “放心吧顺吉,我与谨孝说好了,在宫内他帮谨堃照看着贵妃,在宫外我帮你照顾幕家。”


 伍崇方郑重承诺道。


 “真真是多谢了。”


 “谢什么,我们可是兄弟呀!”伍崇方眼中闪着光。


 伍崇方原本想要随朱谨堃一同前往,奈何其他三人皆是死命拦着,说他与馨娘的婚期快到了,人不可有半点闪失,硬生生把他按在京城中。


 在京中便在京中,一能帮顺吉照看幕家,二能帮谨堃注意着二皇子朱谨澹生母何氏那边的动静。


 “我与馨娘的婚事倒好,只是谨孝与雯婷的婚事势必会耽搁。国力紧张,也不能给你大操大办了。”伍崇方转头向朱谨孝忧虑道。


 “无碍,我与那雯家大小姐的交集不如崇方你与馨娘那般情谊深厚,我对她无意,毕竟是父皇赐的婚,若是成了我定会好好待她。可我总觉得,是这婚是成不了的。”


 朱谨孝淡然道。


 “胡说!”朱谨堃打断了他,严厉教训道。


 “雯家大小姐多好的一位姑娘,知书达理通晓事实,是京中品格数一数二的奇女子。往后成婚对你定是添翼,你不要老是想着把人往外推。”


 朱谨堃看着自己弟弟一提及婚事便摆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感情日后可以慢慢培养,你总不能一辈子都独过,身边若是没个人照顾你,你让我们兄弟几个怎么放心得下。总不能等你七老八十了,还成天拉你到兄弟几个家里蹭热饭吧。”


 幕顺吉看着朱谨堃的心急模样抬手拍了拍他,示意他不要暴躁,只是言语上还是向着朱谨堃这边。


 “是啊谨孝,你前几日不是还让我托人给雯婷姑娘送了一台琴嘛。”


 “嗯?你送人家琴啦?”朱谨堃脸色一变,欣喜笑道。


 “嗯。”朱谨孝拿自家兄长没有办法,抿了抿嘴。


 他总不能告诉朱谨堃,自己送人家姑娘琴,是因为早晚对人家姑娘会有亏欠,又想不出来如何弥补,只能先挑人家常用的物事顶上。


 若是被朱谨堃知道了,又少不了一番唠叨。


 “嗨,那你跟哥哥们这儿装什么矜持呢,小子年纪不大挺上道的嘛。”


 伍崇方一巴掌乎到朱谨孝背上,拍的朱谨堃直喊着心疼,撸起袖子就要给自己弟弟“报仇”。


 朱谨孝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热闹,接过了幕顺吉递给他的玉带糕一口一个往嘴里塞。


 “嘣!”


 烟花在空中炸开,拿着糖葫芦的小孩突然“哇”的哭了起来,怎么也哄不住,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你你你,顺衣你快哄哄他呀!”


 “我哄了,哄不住啊。”


 “乖啊,不哭哥哥给你买糖吃,幕顺衣你亲弟弟你都不会哄,你这哥哥怎么当的?”


 “我天天跟你们混一块儿,顺衣都是家母在照看,哪有时间学怎么哄他,再说了,我弟弟不就是你们弟弟嘛,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三个人抓耳挠腮,听着幕顺衣哭的撕心裂肺,最终还是朱谨孝不紧不慢的把最后一块玉带糕塞到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糖屑,又把软乎乎的小人接了过来。


 少年声线温润柔和,轻轻拍着小儿的背安抚着,“好了,乖顺衣不哭哦,害怕了是吗?没事不怕,顺衣抬头看天上亮亮的是什么?”


 小人被修长的手指吸引了注意力,随着它轻轻一挑看向空中,渐渐止住哭泣。


 “那个叫烟花,很漂亮对不对。”


 “哎你看,又变成红色的了,这一朵花比上一朵大一些是不是。”


 朱谨孝把幕顺衣抱在怀里,把手轻轻附上他的耳朵。


 “你再看看这一朵像什么?”


 “糖。”


 “哈哈,像糖啊,顺衣喜欢糖对不对。”


 “嗯。”


 小人儿抬头看了眼朱谨孝,怯怯的说:“哥哥身上也亮亮的,和花花一样”


 “是嘛,哥哥身上亮亮的呀。”


 ……


 三个大男人看着终于不再嚎哭的幕顺衣都如释重负。


 “我家谨孝真是个奇人啊,我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一手。”朱谨堃感叹道。


 幕顺吉凤眼一瞥,拿伍崇方打趣,“谨孝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父亲,不像某些人,面儿上仿佛很喜欢孩子似的,一点儿都不会照顾。哎,我都不放心把我弟弟托给他照顾了。”


 伍崇方英挺的剑眉往下一压,脸微微涨红急忙否认道:“才不是!我那是没有防备,你放心就是,等你回来我一定把咱弟弟养得白白胖胖!”


 “哈哈哈,你们快瞧瞧,崇方恼了,哈哈哈。”朱谨堃笑了起来。


 朱谨孝顺着声音望过去,也跟着开怀笑起来。


 少年们的笑声爽朗,烟花炸裂于深邃的苍穹之上,与星月之光交相辉映,散落银灰满地,照亮河水清澈见底。


 ——————


 十五过后,大军即将出征。


 大晷宫殿巍峨蓬勃令人望而生畏,正门前八车大道列满黑压压的士兵。北风呼啸而过,旌旗飘扬遮天蔽日,铮亮的铠甲泛着冷厉的寒光,贴地的马蹄踏着隆隆闷响。


 朱谨孝低眉顺眼在宫门口听着朱谨堃临行前的叮嘱。


 一旁传来抽泣之声,是二皇子朱谨澹生母何氏正在对他的叮咛。


 朱谨澹出征之前,请求皇帝批准被打入冷宫多年的何氏前来送行。此行是否能平安归来尚未可知,皇帝年岁又卧病在床,不免心中柔软准了朱谨澹的哀求。


 朱谨澹正在安慰着何氏,何氏满脸不舍与担忧,她因忽视养护而起了褶皱的眼角不停的涌出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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