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十六 章 奇景夺目

 宋继柳等人所坐的船慢吞吞地行驶着，终于来到了市心的江面上。  ＜．﹤≦1﹤z≦w≤．≦﹤船的右舷，有座绿荫荫的大公园，背景上衬着幢幢带有柱廊用大石块砌成的大楼。而左舷是片肮脏灰暗的贫民窟、工厂和仓库，乱哄哄地挤成堆。江面上泊满了各式各样的船只：有日本的军舰、炮艇、煤轮、帆船、货轮、驳船、平底货船等等。


 在这些船只和江岸的隙缝之间，停着许多小船。小舢板船凭着船尾的支橹就能游动自如。码头上传来了持续不断的杂乱声音——叫喊声和号子声，车轮转动声，铁链磨擦声，汽笛声，货物落在岸上或货船上的砰然声。


 “啊，这就是我们的大上海！”宋继柳又感慨道，这感慨半是兴奋，半是害怕。


 直到这时，宋继柳才同高玉林、邵酿泉、董金梁、汪滔、郑景周、卢老板离开了甲板。


 大街上，大群挑夫早已在跳板和货舱间上下忙碌着。当他们挪动脚步时，嘴里出有节奏的号子声，肩膀上架着有弹性的竹扁担，扁担两头各垂着个重担。


 宋继柳嗅了嗅码头上的空气，真是气味强烈，浑浊浓厚，有泥水味、垃圾味、汗味、油烟昧、香火味，还有附近炭火炉上烘烤食物的香味。在他们周围，尽是挑夫叫喊的喧闹声，小贩的叫卖声，重机的嘎嘎声和滑轮的吱吱声，乱七糟。


 稍远处，只有几个船上的官员和捧着大枪的日本宪兵默默地站着，以绝对权威的姿态审视着这喧闹的场面。另外，还有个穿着象高玉林样制服的官员。


 高玉林大大咧咧地和他点了个头，又用手指朝上拈了拈假字胡。


 五人爬上三辆黄包车，高玉林和邵酿泉上的那辆车、车夫身体瘦小，肌肉虽然达，可实在太瘦弱了，能拖得动这两个主顾吗？他却抬起了车杠，身子扑在横杠上，吐了口气，哼了声，就把车子拉动了。


 邵酿泉打量着他的两条小腿，只见除了腿皮和绷紧的肌肉外，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稳稳当当地拖着车子快步走着。车子的平衡保持得妙极了，每当他迈开长满厚茧的两片光脚时，真是足不点地，他的身体倚着车杠上下起伏。让这个事实说话，咱们国人民真是勤劳勇敢的民族。


 这会子黄包车颠进了条路面不平，人头济济的小巷。在两边临时搭起来的帐篷和大油纸伞的阴影里，蹲坐着剃头匠和卖水果，蔬菜、糖果的小贩。摊子四周围着讨价还价的男女顾客，争这夺那，狂喊乱叫，唾沫横飞，嘴里咀嚼着什么。


 车夫的脚踏进了堆圆滚滚的粪便，溅起了还在冒着热气的粪渣。事实上，这都是因为小鬼子入侵的结果。


 前面不远处隐约传来阵乱轰轰的人声。坐在旁边的宋继柳吃力地扭动起来。他从裤子上的小口袋里掏出只怀表，打开表盖，眯起眼看了下。


 “十点半，”宋继柳低语道，“是该到了。”


 高玉林同志觉得奇怪，扫了宋继柳眼，但他没作任何解释，又坐稳了，只有那两片红红的小嘴唇在硬茬茬的字胡下抽动了下，露出丝费解的微笑。


 沉闷的轰闹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了。


 突然，小巷头豁然开朗，冒出户片开阔地，那儿蜂拥着市民。女人们背上绑着婴儿，男人们穿着长衫，还有苦力们和孩子们——有的骑在父母的肩上，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空地心、，用他们尖细或沙哑的嗓音兴高彩烈地笑着讲着。


 心附近，邵酿泉还看到几个戴着草帽和铜盆帽的小鬼子。


 黄包车停了下来。“站起来你就看得见了，”高玉断地大声说道。“这是当地人同小鬼玩的种游戏，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得清二楚。”


 “他们在干吗？”邵酿泉同志不安地转向高玉林问道。他有些迷茫，脑海里浮现出片模糊的阴云，仿佛是象征恐惧的不祥之兆。


 “瞧。”宋继柳同志睁圆了的黑黑眼睛微微亮，握住高玉林胳膊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


 邵酿泉回过头去，看到了第四个人，这几个人刚才被人群挡住了，此刻才出现。只见他两手托着把沉甸甸的大刀，阳光洒在东洋刀口上，寒光逼人。


 人群屏息静气，仿佛凝固了样，连婴儿都不敢出声。在这死般寂静的刹那，邵酿泉的心怦怦乱跳，他惊疑不定地凝视着那两个摆着架势的人，凝视着跪着的黄种人，凝视着那位面目严峻、雕塑般的刽子手。


 这时，刽子手扬起胳膊，两手紧握刀柄，锋利的刀刃在空。划出条弧光，猛地劈了下去。当刀刃劈到跪着的人的脖子时，邵酿泉只听到轻微的声咔嚓，颗头颅滚落了。


 只见在躯体倒地时，深红色的鲜血从脖子里象泉水似地喷射而出。那截无头的躯体横在地上不住地痉挛，抽动，象条鱼在堤岸上绝望地乱蹦和挣扎。


 这时，人群里爆出了深沉的满足、欣喜若狂的吼声。突然，人群又汇成股不可阻挡的人流，朝尸体蜂涌过去，男人、女人和小孩争先恐后地把手伸到血泊。鲜血还在从脖子的断面突突外冒。


 邵酿泉突然浑身颤抖，站不住了。黄包车摇晃起来，邵酿泉险些摔倒。于是乎，黄包车：“喂！”他大叫道：“你在干吗？不能小心点？”


 黄包车说完就谨慎小心地坐了下来。


 “那被砍头的是个犯了军令的日本人。”高玉林说话的声音里，刚才那种突如其来的怒气消失了，转眼变成了心满意足而又满不在乎的语调。“在你离开上海之前，这样的场面够你看的。还想来工作吗？”


 邵酿泉没有回答，高玉林笑了起来，宋继柳黄包车夫催促：“快走。”


 车夫正踮着脚尖从人们头上望去，面竭力保持着车子的平衡，张大着嘴，津津有味地钉在那里。


 “快点！快点！”宋继柳不耐烦地拍着手掌，又对他大催起来。


 黄包车夫不情愿地摇了摇头，调转车头，把身体顶在车杠上，拉起了车。


 “看到他们把手伸到血里了？”邵酿泉问道：“上海人认为小鬼子的血会带来好运。实际上伸进去的不是手，是他们手里拿着的袁大头。没看出来吧？他们认为，血会给袁大头带来运气，袁大头又会使他们生活得好点。”


 高玉林还是默不作声，但邵酿泉似乎也不在意地说“当然，他们手上也会沾到血！”他若有所思地补充道：“不过，他们也关心的是抗日和生存！”


 他们身后又传来了隆隆作响、如醉如痴、欣喜若狂的吼声。邵酿泉记得，在离开根据地之前，蔡长风部长带他去看种田比赛，群众出过这样的吼声。啊，根据地，多么遥远的圣土！


 “那边还有好看的，”高玉林转过脸，点着头说：“上午都能看到。”他从胸袋里摸出支香烟，点火的时候，他的两只大手围成杯状，小心地围住火柴。“抽支？”


 “不抽？你随便。你看，脑袋砍下后，就吊在这里的柱子上。”他环顾四周，噘起的嘴缝里吐出淡蓝色的烟雾。“瞧那儿就有三个脑袋。”


 这时，上海南京路沧州饭店的荣华公司总经理室里，老板张建良正向总经理叶津下指示：“鲁南的同志可能已到了，你们先暗帮助他们，但先不许同他们接头，防止万。”


 “他们行几人？”


 “五六人。你叫十二三个同志暗地保护他们。”


 “好的！让他们每两个人暗保护个同志！”


 “定要注意的是，先看看他们同什么人联系，在他出了危险时，在暗帮助。”


 “我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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