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尽管想直接挖个洞钻到地球的另一边，但现状是栾亦担心就算他有这个能力，挖出地表的那一刻自己会直接站在位于古德温家地皮上的绞刑架旁。


 栾亦站在镜子前用力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将这些不切实际的幻象赶出去，再看一眼时间，终究是拧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去。


 船到桥头自然直，世上哪有什么过不去的槛！


 栾亦每走一步就给自己洗一寸脑，等走到别墅客厅时已经气昂昂雄赳赳，只不过气势再足，等见到正在沙发旁等待他的闻扬时，栾亦还是瞬间漏气，刚才的气势仿佛是咸鱼回光返照。


 闻扬抬眸看他，起身向栾亦走来。


 每靠近栾亦一点，就好似神罚更近一步。就在闻扬的脚步即将停在栾亦面前时，栾亦的终于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为了掩饰自己的气虚，他还迅速接了一句假装关心约会的话：“我们现在要先去哪里啊？”


 如果单纯想出去吃个晚饭的话，时间还太早了，除非闻扬有另外的安排。


 比如说吃饭之前先杀条咸鱼助助兴。


 “不如保留一点惊喜。”闻扬的语气波澜不惊。


 至于是惊喜还是惊吓，主动权完全不在栾亦这边。


 别墅门前停着两辆车，后面那辆是节目组的，栾亦分神往后看了一眼节目组的车，闻扬便已经将车门打开，示意栾亦先上车。


 栾亦钻进车里才发现前排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司机，副驾驶则早就坐了个扛摄像机的摄影师。


 很快闻扬就从车的另一侧坐进了后排。


 车门开了又关，短暂形成了一个密闭的，无处可逃的有限空间。在此基础上，栾亦反而庆幸副驾驶座还有一位摄像大哥的存在了。


 栾亦对着摄像镜头咧起嘴角笑了笑，笑容还未完全落下，耳畔忽然听见闻扬问：“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本来我想提前订好餐厅，不过担心不合你的口味。”


 栾亦有无数想吃的，火锅烧烤螺蛳粉，龙虾烤鱼炸鸡排，这些在他控制饮食的时候每每午夜梦回总让他魂牵梦绕。


 只不过好像其中任何一种都不太和闻扬的气质搭配，否则就有种穿西服逛菜场的感觉。


 但话说回来，对方既然这样主动体贴地问了，栾亦又觉得这个机会不要白不要。


 就当是对自己战战兢兢的怂包心态的补偿，日夜担忧也是很影响人的精神的，在一个方面流失的快乐自然要从另一个方面补回来。


 这场约会对于栾亦来说已经是某种程度的慷慨赴死，吃顿心满意足的美食多少是种安慰。


 为此栾亦十分肯定地给出一个答案：“那我想吃火锅。”


 他顿了顿，补充完，“川式火锅。”


 车停在了一家商场的地下停车场，这是一家距离别墅位置适中的商场。地点是闻扬选的，栾亦没有意见。因为他很爱的那家连锁火锅店就在这里。


 栾亦心向往之的连锁火锅店已经开门营业，虽然时间还早，但已经开始排起了队。


 栾亦有点懊恼：“唉，我忘了提前用手机叫号了。”


 现在临时取票等待，前面还有几十桌，预估要等一个多小时。


 闻扬从上车到下车，全程未有要发难的迹象，这叫栾亦稍稍放下心防。


 闻扬一定就是自己当年初中黑历史的网恋对象吗？换个角度说，假定闻扬就是那个人，那闻扬现在又能百分百锁定自己的嫌疑吗？


 从科学的上讲，当然不能。


 就算是这可能性已经高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地步，起码在节目组给嘉宾们披的马甲被揭开之前，那依旧有百分之一的离奇可能性。


 比方说三号小天使，其实当初网恋的老公是他也并非没有可能嘛……


 栾亦心中不断狡辩，与其说是真的相信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倒不如说是期盼奇迹降临，救他狗命。


 而在这之前，栾亦知道自己最需要表现的就是镇定！


 闻扬有混血的特点在，所以自己可以轻易地怀疑他。可栾亦相较于其他嘉宾，超出常人的特征就没有那么显著了。


 就算还有家乡这个验证点，但未必闻扬已经和每个嘉宾都聊过这个。


 总之，栾亦认为只要自己在闸刀落下来之前都咬定青山不放松，表现得足够镇定的话，那起码在真正的死刑到来之前，他还能活蹦乱跳几天。


 如果死亡终将到来，那起码让剩下的光阴赚够回票价。


 栾亦想得心潮澎湃，忽听闻扬说：“反正还要等一会儿，不如先去楼下玩？”


 栾亦跟在闻扬身后坐手扶梯，尽量忽略掉周围不断投射过来的炙热目光，当然并不是都落在他身上，绝大多数都直接落在闻扬的脸上。


 栾亦站在手扶梯上落后闻扬两级台阶，在向下的手扶梯上终于顺理成章高了闻扬一头。他完全理解周围路人们的反应，就算他是个圈内人，这些年见过很多圈内不上镜的顶级神颜，也依旧会为闻扬的外貌心惊。


 从他侧站着的角度看向闻扬，对方的棱角如刀削斧凿，细节处又有恰到好处的柔和与精致，与闻扬的气质结合，几乎可称得上是完美。


 “我们要去哪里？”栾亦刚才问出口，便在电梯缓缓又下行了一些后，自己窥见了下一层的全貌。


 原来火锅店的楼下就是一整层的囊括主题十分丰富的室内游乐园。


 “哇，”栾亦忍不住慨叹，“好大啊。”


 栾亦不是个非常好动的人，这种游乐园就是完美达到了他心中玩闹天平的场所。好玩有趣由通常不晒，汗都不用流。所以他从小玩到大，可以说其中大部分设施，栾亦都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为此，当下栾亦觉得撇去一切前情，闻扬对于这次约会的安排的确给了自己惊喜。


 栾亦惊喜到完全忽略了闻扬完美预测自己喜好，仿佛开了天眼一般的举动。满脑子都是摩拳擦掌要在闻扬面前好好表现，为自己树立形象重建信心的念头。


 可别小看商场游乐园，谁敢说抓娃娃没有技术含量！？


 直到栾亦换了一堆硬币站在了运动分区前，左看右看没看见抓娃娃机。


 抬头再看见面前的室内棒球机场地，倘若此时开口说自己的能力点在抓娃娃上，未免有点落了下风。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犹豫，栾亦就失去了开口的先机，因为闻扬转头问他：“要进去试试吗？”


 在“算了我们去抓娃娃吧”和“没问题我有什么怕的。”之间，栾亦不得不选了后者。


 闻扬先走进场地内挽起衣袖，随手抽出旁边一筐球棒中的一根，拿在手中试着挥了挥。在发力时他的小臂露出了漂亮的肌肉线条，显然是有长期运动习惯的人。


 金属的球棍在空中发出习习轻响而后停下，闻扬拿起架子上的保护头盔递给栾亦，然后在发球开始的倒计时亮起前站到了合适的位置，等待球体飞出。


 栾亦没有玩过这个，闻扬先给他做个示范。


 栾亦的反应速度比闻扬慢半拍，以至于等金属球棍稳稳击中棒球，球体和球棍之间撞击出一声锐响，栾亦才看清飞回去的球的模样。


 砰！


 这充满力量感的击打动作叫栾亦一吓，仿佛刚才闻扬打到的不是棒球而是他的脑袋。


 闻扬的身体姿势和挥杆动作都如教科书一般，他对力量的掌握与使用也恰到好处。发球机继续发球，闻扬的每一击都又稳又准，乒乒乓乓伴着栾亦心惊的鼓点。


 闻扬表现出的是不需要伪装的从容不迫，以及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栾亦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镇定心态就在这一下下的重重击打声里散了个七零八落。


 呜哇，好可怕，早知道就说要去抓娃娃的。


 这心理冲击一直等到坐在火锅前，栾亦都未完全缓过神来。


 虚张声势的镇定就像是纸老虎，已经被戳成张破纸还揉吧揉吧皱成了一团，展开一看中间就是栾亦的哭哭脸。


 服务员将饮料送到桌边为两人各自倒上离开后，室内便一时陷入了安静的陷阱里。


 他该主动说点什么，否则将开启话题的压力给闻扬，往后算账怕是要罪加一等。但是该说什么？压力之下，栾亦脑袋空空。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栾亦立刻找到分神两秒的理由，本以为是无足轻重的新闻推送，没想到翻开一看却是早上新加的那个工作人员发来的新消息。


 “栾亦老师~记得要提问哦。”


 和善的口吻却好似催命的恶鬼。


 那一堆糟糕的问题清单一下重新回到了栾亦的脑海。


 虽然说没有话题不妙，但问出那种清单上的问题岂不是找死。


 当下栾亦便处在了伸头被闻扬来一刀，缩头被八爪怪踹一脚的尴尬境地里，只恨自己不能当场化作一律尘埃被风吹散了算了。


 但他终究不可能真的变成一股灰。


 时间在栾亦每一秒的犹豫中流逝，起初的尴尬安静也许只是他的错觉，但现在却越来越真实了。


 栾亦握住面前的饮料杯，把心一横，多少是要问一个的，起码给节目组交差。


 而相对于其他问题，排在第一位，虽然也有一定冒犯的那个问题倒显得和善很多了。且退一步说，这问题的答案栾亦也感兴趣。


 这样的大佬都刻骨铭心的恋爱经历会是什么？


 当然，也不好直接问就是了，不如从吃饭的口味偏好的话题展开，慢慢说到国内外的习惯差异，然后迂回至某个恰好到处的地方……


 栾亦在心中演化铺陈，张了张嘴预备开口时，他抬眸却忽的对上闻扬的目光，对方不知在他低头的时候看了多久。


 栾亦已经张了嘴，必然要说点什么的，可是闻扬沉沉的目光叫他脑袋骤然一空，什么铺垫什么迂回都忘了，张嘴就仿佛是谈话主持人直戳戳地问：“请问你印象最深的恋爱经历是？”


 栾亦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有了种我不死谁死的绝望感。


 气氛似乎因为这个问题而忽然窒住，闻扬都似乎因此一怔。


 刚上的锅底逐渐沸腾，飘散出热辣的香气。


 闻扬微微往后靠向椅背，他面无波澜，声音透出一丝冷漠：“初恋得绝症死了。”


 虽然说世界上每天因为绝症而死的人有很多，但是结合闻扬的年纪，他的性向，四国混血，以及无法忽略的好友账号和绝症二字，一个呼之欲出的事实摆在了栾亦面前，即便是怂包如他也无法再自我催眠了。


 一切侥幸都在此刻被戳破，大雾散去露出正光屁股游泳的咸鱼。


 栾亦被这一句话锁了喉：“……”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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