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城

 第六十一章


 神灵的意念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


 在路西法还是路西菲尔的时候，几次体会神降，他都感觉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视觉、听觉都隔了一层物质，像是雾里看花，除非上帝允许他共享感官，否则他直到神降结束，都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说了什么话。


 他出于好奇，事后询问过炽天使的同伴，但他们都敬畏地说：“殿下，我们完全不敢看您啊。”


 路西菲尔的容颜极盛，当苍青色的眸子变为金色的刹那，宛若神灵。


 造物怎可直视神灵？


 整个天堂能够面对上帝不卑躬屈膝，说出真心话，并且直视神之眼的存在，也唯有炽天使长路西菲尔罢了。


 几万年后的今天，路西法又品尝到了神降的滋味。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让出身体，完完整整的把神念封锁在自己的体内，一路带回地狱的王宫里。上帝再强，此时也只是一缕神念，它与上帝的本体意识相连，力量十不存一，不可能掌控这具充满黑暗和原罪的堕天使身躯。


 封闭了王宫，殿内再无一个堕天使侍从。


 在撒旦的操控下，大殿的烛光熄灭大半，为王座四周洒下摇曳的光线。


 昏暗，暧昧。


 路西法倚靠在王座上，呼吸急促，一黑一金的眸子望着虚空，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在虚幻的体内空间里，黑暗力量越来越多，金色的神念被困住。


 它化作了一道圣光笼罩的身影。


 银发神祇站在那里，眉头紧蹙，脚下是一片湖水般的亮色涟漪，白色的长袍袍角漂浮着雾气，似乎身体随时会与体外的圣光一起消散。比起自己被路西法强行拉过来神降的事情，他更在意路西法之前说的话。


 【腹部不疼吗？】


 路西知道了什么，真的知道了吗——


 雅威的手指按住腹部，金瞳里闪过不知所措的情绪，随即手放下，维持住镇定。


 卸下了无情无欲的铠甲，留在这里的只是雅威，有着尊崇的身份、却爱上了被自己一手推入地狱的路西法的雅威。作为神念，他不会疼，但是本体因为怀上了黑暗之子，确确实实疼了好一段时间。


 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轻易动摇了意志，让路西法钻空子把自己带走。


 忽然一双手臂从身后抱住了他。


 黑色的衣袖在耀眼的圣光下格外的突兀，苍白的手指扣住他的腰部，温柔而蛊惑。


 雅威下意识要往后靠，让对方彻底拥住自己，但是理智制止了他的依恋。他此刻是上帝神降的神念，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所以——他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


 “甩开我的手，然后呵斥我的放肆？”


 路西法在他的耳边轻柔地说话，温暖的吐息吹拂起几根看不清色泽的发丝。


 雅威的动作僵住，“……”


 想法被猜出，用如坠冰窟来形容他的感受也不为过。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明明你躲在圣光下，明明你从来不露出真容——”路西法的眼眸微微眯起，尽量减少圣光的刺目，他的双臂感受着圣光下神灵的腰部，不论是腰腹柔软的感觉，还是衣服简约的风格，都与他最后几次拥抱雅威的感觉差不多。


 他的手顺着腰部，往下滑去。


 双腿之间，神灵的私/处也会是同样的柔软。


 雅威从震惊状态下脱离，抓住那只手，神力一震，将路西法贴在他背后的身体震开。


 仗着圣光，雅威用上帝温和威严的语气怒道：“路西法，你今天发疯了吗？”


 “是啊，我早就疯了。”


 路西法后退三步，笑意盎然，一举一动将魔性的魅力发挥到极致。


 他就是黑暗。


 他就是恶魔中的恶魔。


 然而黑暗压制着光明，然而恶魔质问着上帝。


 “你把我逼疯了，为什么你还要反过来问我？”路西法的眸光柔情似水，无端令雅威背后一凉。他注视着对面看不清外表的神灵，不高不低地喟叹道：“一次又一次，你把我逼得还不够吗？是不是要让我彻底对你死心才够？”


 雅威忽然分不清路西是在对谁说话，是他？是上帝？亦或者……都是。


 “上帝。”


 路西法的食指点了点唇，念出他的尊称。


 “雅威。”


 第二个亲昵的名字说出口。


 路西法清楚地看见，耀眼的圣光似乎都凝固了一下，不打自招。


 真是不擅长说谎啊。


 为什么偏偏这样的谎言能够骗他这么久？


 怀着这样的心情，路西法走到他面前，将他的右手从圣光的范围下牵出。神在挣扎，手在用力抽出，可是依然敌不过路西法的力气，衣袖从神的手腕处滑下，雪白的手指暴露在他们的目光下。


 小拇指上，纯白的合欢花戒指小巧精致，花瓣暂停在盛开的那一刻。


 这是他们定情的信物。


 如此简单。


 灵魂与意念的状态下，都是真实地倒映着本体的情况。


 “你还戴着它，我也是。”路西法将他的手放到唇边，呢喃着说道，“虽然在知道你欺骗了我，还死活不肯承认的时候，我想过放弃，把这枚戒指丢到哪个火焰谷去焚烧，眼不见为净最好——”手指的挣扎变成僵直，任由路西法亲吻戒指。


 “最后我舍不得，这是雅威送给我的礼物。”


 【路西——】


 圣光下的银发神祇面色苍白。


 路西法抬眸，黑瞳几乎被圣光灼伤，他却固执的没有闭上眼，“这是第二份礼物，因为我的第一份礼物坏了，对吗？”


 星辰项链在耗尽光明之力后就失去了光泽。


 上帝送给路西菲尔的礼物坏了，雅威便送给了他路西法第二份礼物。


 然而太迟了——


 离创世庆典已经过去了几万年。


 “其实是给我的生辰礼物，但被我误以为是定情信物。”


 路西法的眼眸弯起，黑色的睫羽遮掩了眸中情绪，沿着思路，他想通了很多以前感到意外的事情，“不过它终究变成了你我的定情信物，因为我们之间不存在上下级的关系，我也不需要上帝的礼物，不需要上帝对天使的宠爱。”


 握住手腕的力气陡然变大，他把藏在圣光里的银发神祇拉了出来。


 狠狠的。


 毫不犹豫！


 路西法等这一天等得火冒三丈，心都在抽痛。


 “给我出来，雅威！”


 雅威被他拽得脚步一个踉跄，脸色恼怒地脱离了圣光的范围。及地的银发再也无法遮掩，在充满黑暗的空间内像是月光闪现，白色的长袍贴身而简单，没有花纹、没有装饰品，完美地体现出神灵优于世间万物的身躯。


 神的完美，在他身上体现得无可挑剔。


 无怪路西法会一见钟情。


 金色的圣光延迟了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亡羊补牢般迅速裹上了雅威的身体。


 路西法似喜非喜地说道：“现在遮遮掩掩有意思吗？你以为我看不见你，就拿你没有办法？”说这话的同时，他心底的一个疙瘩解开，原来在圣光下，上帝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他用的是真容和真身来下界见自己。


 “路西法，吾不是雅威。”


 “你是耶和华。”


 “……”


 玩文字游戏失败，雅威哑口无言，听见路西法说出真名，他心底的一根弦颤动起来。


 不是雅威，是耶和华。


 “况且我已经和雅威离婚了。”


 “……离婚？”


 圣光下的金瞳倏然瞪着路西法，雅威好悬没有被他给气得双眼发黑。


 “对啊。”路西法慢条斯理地承认了他们婚姻破灭，“与我结婚的雅威被上帝关入了大圣堂，永世不见面，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和不打算见我的天使继续保持婚姻关系？”


 雅威的神威爆发了。


 黑暗世界被光明洗涤了一遍，亮若光明殿堂！


 “吾没有说过永世不见面！”


 “你说了。”


 “没有！”


 “……那就是传达情报的天使写错字了，反正神谕的意思相差不远。”


 意思差得多了！


 雅威对他的狡辩弄得又怒又难受，无缘无故离婚，而且他还不知道，这种事情换做任何一个热恋期间的爱侣都无法接受！发白的脸庞被掌心轻轻抚摸，仿佛带着神奇的威力，轻而易举将他的愤怒平息下来。


 隔着圣光，路西法垂眸亲吻住他的唇。


 好似朝圣。


 他的手在雅威不知道的时候捧住了脸颊，不允许后退、不允许拒绝。


 神念被触碰，一丝异样的快/感掠过雅威的心头。


 当雅威慢半拍地产生这种感觉时，路西法低哑的轻哼了一声，舌头顶开上颚，加深这个吻。


 雅威冰冷的脸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融化，双颊浮现一抹红晕，这才记起了传承记忆里说的神交。神交和魂交类似，区别在于其中一个定然是神灵，神性会化作桥梁，凡是在外界亲热的事情，放在神交下将会扩大许多倍。


 直到神性染上情/欲，无需身体的接触，就能彼此达到灭顶的快/感。


 他们会敞开心灵，接纳对方。


 真正的结合。


 强势的一方为主导，甚至可以看到对方的记忆和感情。


 外界的王座上，撒旦的衣衫已经有些凌乱了，手掌压在嘴唇上，眉目间流动着情/欲和笑意。


 他四肢慵懒地坐着，又仿佛在享受极乐。


 在第九层地狱最遥远的尽头，天堂的第九重天上，闭目养神中的上帝突然捏住了创世之书，指尖用力，微微发白。创世之书下意识地说道：“上帝，您又在生什么气啊！”它从睡梦中被上帝吵醒，纳闷地看向上面的银发神祇。


 紧接着，创世之书惊讶地喃道：“您……您怎么了？”


 这绝对不是生气。


 即便看上去上帝非常像是生气了。


 银发神祇抓着创世之书，清冷的面容上好似在隐忍什么。他的身体颤抖，胸膛起伏，心跳的速度快到令创世之书咂舌的地步。只见他没有忍住多久，抿成直线的嘴唇，最后被牙齿咬住，纯澈的金瞳内的神性还在，却染上了其他色彩。


 实在忍不下去了，上帝干脆把创世之书丢出去，伏倒在御座上，大口地喘息起来。


 他把脸埋在胳膊下，不让它看见自己的表情。


 银发从肩背如瀑布般倾泄而下，勾勒着他的侧身，美不可言。


 “上帝？”


 创世之书从殿门口飞回来，小心翼翼地喊道。


 上帝的精神都被另一端的事情占据，听见伴生神器的声音，越发觉得羞耻。他压低喉咙里的声音，急促地命令道：“你出去，不要进来——吾不见任何生灵——出去！”


 这回言灵都跑出来了！


 创世之书茫然地按照他的命令出去，顺便关上殿门。


 言灵效果终止，它在外面又待不住，兴致勃勃地问起知识量比它丰富的法则，“法则，上帝是怎么了？”


 法则一针见血：【他正在跟路西法神交。】


 创世之书吓得书页都炸了。


 “上帝不怕他的身份被路西法识破？！”


 法则没说话。


 很简单，上帝的身份已经瞒不住了，路西法把神念扣留在自己体内，内部解决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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