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西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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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前面的村长突然开口, 打破了这半个时辰以来的沉寂。他伸手将灯笼外探，火光刚探到他要找的地方，手就不由一抖。</p>


 眼前是一座孤坟，坟上堆积的泥土已经被水冲刷走了大半，石碑上没有碑文, 不知墓中人的姓名和身份。忽然有两个男女扑了过来, 也不顾地上泥水, 哭道：“茵茵, 茵茵……我的女儿……”</p>


 众人纷纷叹气。</p>


 村长也叹道：“挖吧，至少得把骨头给挖回去。”</p>


 拿着铁锹的村民迟疑问道：“才埋了三天, 真变成一具白骨了？万一……”</p>


 万一里头的人没变成白骨, 现在开棺，只怕死状凄惨，要直接把茵子爹娘哭疯过去。</p>


 “那妖怪说当日来食，三日后让我们开棺取骨，就算我们不想开, 也得开，否则妖怪再找上我们怎么办……”</p>


 村长低声说着，可还是让茵子爹娘听见，两人从泥泞中抬起头来，痛声道：“村长, 茵茵是为了救村里人才死的, 如果不是茵茵愿意把自己当做祭祀品送给妖怪, 那妖怪就要吃了我们整个村的人。你怎么能……说这种话！”</p>


 村长也觉良心受谴，摆手说道：“不说这些了，先把茵子带回家吧。”</p>


 茵子爹娘一听，也没有办法，女儿自小就善良，与人为善。他们村世代以狩猎为生，兽类见了他们都如仇敌，惟独对茵子，从无恶意，甚至和她玩闹。</p>


 村里人都说她是仙人转世。</p>


 但突然有一日，村里来了个妖怪，说要茵子做食物，若她不从，就杀尽村人。</p>


 茵子为了村人，答应做祭祀品，于是便活生生地被村人封入棺木中，葬到了妖怪指定的地方。</p>


 一晃三日，到了妖怪让他们过来挖出白骨的日子。</p>


 既是挖白骨，那里面的肉身，肯定都被啃食了。村长想到棺木里一会就要出现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子，既觉害怕，又觉难过。</p>


 铁器掘地，将坟堆一抔一抔铲平，一抔一抔铲开个坑。</p>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p>


 铁铲和地上石子碰撞出沉闷声响，没入大雨中。越是临近棺木的深度，众人的动作就越沉重。</p>


 “咚。闪舞小说网www”</p>


 铁器叩在木头上，在棺木上咬出一道牙痕。掘到棺材的村人吓了一跳，立刻收手，连声念了“对不起”，有些慌张地看向村长。</p>


 村长拧眉，沉声：“挖！”</p>


 茵子爹娘又一次哭了起来，不忍再看。</p>


 当日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封入棺内，是多么绝望和痛苦。</p>


 女儿啊……</p>


 深埋地底的木棺在七八人的挖掘下，很快就露出地表。大雨不断滚落，冲刷着上面沾染的泥泞，在灯笼的映照下，露着红色幽光，在夜里看来，更加瘆人可怕。</p>


 “开棺。”</p>


 村人将那铆钉一个一个撬走，足足二十八枚铆钉，每颗都有三寸之长，活人要想里面爬出来，绝无可能。</p>


 铆钉全部撤去，八人扶住棺材盖子，一齐用力往旁边挪。</p>


 “吱呀。”</p>


 盖子声音微动，茵子娘已经在丈夫怀中痛哭，不敢往那看。</p>


 “吱呀。”</p>


 盖子一点一点被挪开，村长紧握拳头，做好了给茵茵道歉的准备。</p>


 “吱呀。”</p>


 盖子完全被推开了，一道震天响雷轰然落在山头，在天地间拍出巨大声响，似炸裂山林，炸裂了村民的心。</p>


 他们愕然，在同时一闪而过的闪电照耀下，清楚地看见，那棺木里竟然空无一人！</p>


 没有茵子，也没有该有的白骨，像是从一开始，他们埋下的就是一副空棺。</p>


 村长错愕，惊得跌坐在地：“这、这……”</p>


 茵子爹娘一见棺木里空空荡荡，也怔住了：“茵子呢，我家茵茵呢？”</p>


 在场的人都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茵子去了哪里。</p>


 难道妖怪把人全吃了，连骨头都不剩？</p>


 雨水从高空拍落在密林上，豆大的雨珠打在众人的蓑衣上，落入空棺之中，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p>


 突然暗林中传来一阵姑娘的歌声，断断续续，幽幽似鬼魅，听得众人心头高悬，寒毛竖起。</p>


 歌声低迷轻缓，混在嘈杂雨声中，让人听不太清楚。</p>


 只是这歌……唱得实在有些难听，难听到连村民都觉得并不怎么恐怖，反而想堵上耳朵，直到看见一团红火焰漂游空中，正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他们才惊惧起来，紧握手中铁器，紧盯前面。</p>


 火焰在雨中忽上忽下，时而还在转圈，像是活物。</p>


 村民睁大眼睛盯着，手已经在发抖，然而难听的歌声多少安抚了他们的心——一般妖怪唱歌都很好听，这个如此难听，未必是妖怪。</p>


 声音越来越近，火球也越来越近，两者距离约莫还有三丈时，那团火就停了下来。村民透过雨帘细看，那游动的火球形似老鼠，但又跟老鼠不同。透着一身红光的它将来者周身照得明亮——有脑袋，有手，有脚，没有尾巴，是个人，还是个很漂亮的姑娘。</p>


 而她还在唱歌。</p>


 唱得不是一般的难听，听得众人心思复杂，一脸的难以言喻。</p>


 这姑娘看着也不过十六七岁，身材纤细，穿着浅蓝的对襟长袖，交领齐腰的杏色襦裙，腰间挂着一只长笛。</p>


 火光将她整张脸都映得如红花，她笑了笑，像邻家的小姑娘，她看着满脸警戒的村民说道：“我叫西风，是个捉妖师，你给我钱，我给你捉妖。”</p>


 &&&&&</p>


 “高高白云飘，悠悠鸟儿跑，找呀找虫子，一条、两条、三条……”</p>


 “别唱了！难听！”</p>


 小火大声抗议，不许她再唱。西风看了它一眼，扯着嗓子唱得更大声：“高高白云飘，悠悠鸟儿跑，找呀找虫子，一条、两条、三条……”</p>


 小火翻了个白眼，将大耳朵一折，堵住了这鬼哭狼嚎：“妖怪都要被你吓跑了。”</p>


 “吓跑了更好啊，那就能顺利救出茵子姑娘了。”西风晃着手里的木簪，伸到它的鼻子下面，“再闻闻，人是不是在这附近。”</p>


 蹲在她肩头上的小火嗅了嗅，说道：“在，活蹦乱跳的。”</p>


 “还活着吗？”</p>


 活蹦乱跳的不但可以是人，还可以是鬼，她就看过跳得特别好看的女鬼。</p>


 小火不客气地答道：“不知道。”</p>


 “小火，要你何用。”</p>


 “没有我，谁来听你唱歌，别人敢吗？”</p>


 好像言之有理，西风不再挤兑它，她叹道：“买卖不大，不过好歹能解决三餐温饱。最近妖怪都不怎么出来，穷啊……”</p>


 她数了数手里仅剩的几枚铜板，只够买一个馒头，别人都说穷得叮当响，她很快连能碰出叮当响的铜板都没了。</p>


 “穷啊……”她深深感叹着，把铜板小心地收回兜里，再向山中走了十几步，就到了一处断崖前。她抬头往上面看，高不见头，似乎悬崖直冲穹顶，没入云端之中。</p>


 西风抓住肩上小火，直接朝上面抛去。</p>


 “呼——”</p>


 不过巴掌大小的红色火团在半空中瞬间炸成一团如马之大的红球，西风一跃而上，小火沿着悬崖急驰而上，逆风疾行，越过壁上巨石树木，如履平地。远远看去，似火球直扑山顶，速度快如疾风。</p>


 几乎没用半刻，小火已经载着西风登上山巅。</p>


 狂风一停，西风就摸出兜里的小镜子理顺被风吹得像鸡窝的头发，这才跳了下来，招招手，小火又化作一只红色小球，蹲在她的肩头上。它探头嗅了嗅空气，说道：“前面估计有个黑沼泽，否则尸骨味不可能这么重，西风，恭喜你，你可以抓到肥得流油的妖兽了，吃两口可顶饱了。”</p>


 西风干笑两声：“你们妖怪的肉一点都不好吃。”</p>


 小火愕然：“……你吃过？”</p>


 西风朝它咧嘴，露出两排亮晶晶的牙，还伸手叩了叩，叩声清脆吓人。小火决定以后再也不说她唱歌难听！</p>


 常年不见日光又多水的地方最容易滋生邪祟，沼泽便是最好生养妖怪的地方。树林里面的沼泽完全照不见一点日光，这种地方，便被称之为黑沼泽。</p>


 西风还没完全走进树林，已经听见林中怪兽发出的危险吼叫声。她取下腰间长笛，反手一晃，木制的长笛变成一柄宝剑，寒光锋利，可切铁破金。</p>


 宝剑一出，强大的剑气压制了过半的兽类，察觉到危险的兽类渐渐隐藏起声音，唯有一些凶兽，仍在嘶吼。</p>


 “走，小火。”</p>


 西风一声“走”字脱口，人便如离弦利箭，刺入沼泽之中。浓郁的瘴气模糊了凡人的视野，西风闭眼凝神，侧耳细听。一股黑气直袭而来，西风侧身躲闪，一剑挥出，在刹那间将黑气斩成两段。</p>


 巨兽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剑气斩杀。小火伸出小短手将那团黑气抓住，迅速塞进嘴里，美滋滋地吞下了肚子。</p>


 西风一路持剑斩击，所到之处，妖尸遍地。</p>


 “放心吧，我有分寸。”西风摆摆手，让他们将盖子盖上，将她抬到林中去。</p>


 反正是不会有妖怪来的，等村人一走，她就让小火救她出来，过了一晚再回村跟他们说，妖物已除，让他们不必担心。</p>


 然后拿着银子去镇上吃吃喝喝。</p>


 西风美美地想着，哼着她的虫儿歌盘算着明天要去镇上吃些什么。</p>


 似乎已经到了目的地，她能听见村人正在挖土，不一会身体下沉，大概正被放入坑里。</p>


 又过半会，泥土掩盖，拍打在棺木上，沙沙作响。</p>


 棺木狭小，空气越发的稀薄。村人埋好棺木后就离开了，不过片刻，她就听见了动静。</p>


 看来小火还是很靠谱的，这么快就来劈棺救她了。</p>


 那刚掩埋上的沙土迅速被刨开，唯有兽类的利爪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p>


 “啪嗒。”</p>


 那厚实的棺木盖子突然被破开一个大洞，一只利爪直接穿入，只差分毫就要划破西风的面颊。惊得她一呆，随后就看见一只巨兽俯视看来，满目凶光，呼呼地呼吸着。</p>


 这根本不是她的小火，而是一只巨大狗妖！</p>


 西风呆了神，那狗妖俯身一口咬住她的衣服，叼在嘴里往林中深处跑去。西风这才回过神来，不对，那黑山老妖是山妖，不是狗妖。</p>


 那这只狗妖是从哪蹦出来的？</p>


 “喂喂，狗兄，你能不能把我放下？”</p>


 疾奔中的狗妖没有听她的，西风抡起拳头一拳重击在它的嘴上。狗妖吃痛松嘴，西风顺势跳回地面，反手将长笛化剑，直指狗妖：“狗弟弟，你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敢吃活人。”</p>


 狗妖冷冷盯她，说道：“小小捉妖师，为什么要冒充祭品，立刻离开这里，否则我对你不客气。”</p>


 “冒充？”西风恍然，“原来一开始要祭品的妖怪是你。”</p>


 那那只黑山老妖不是威胁村民的妖怪，而是恰好发现埋在地里的茵子能够作为钥匙，所以带走了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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