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田间问答
“来,坐下说话。”
赵启祥招呼着南门五坐到田埂上,见他神色自然,未露半点厌恶之色,心中更加欣慰和感慨,轻咳两声,说道:“五子为何想要读书?”
“读书就是为了读书啊。”南门五不理解先生为什么问他这个问题,觉得有些疑惑,“我觉得读书有意思,里面很多东西都是我平时遇到的,但换作是我却说不出来的道理。听到先生念出来,就觉得说得很好,心里欢喜。先生,是收下我了?”
赵启祥摇头表示拒绝:“如你所见,我午后是要来种田的,没法在私塾里教你读书。而上午我在私塾里,但你要忙活家里的生意。如此,我如何教你?我若是收了你的束修,又不教你,那岂不是误人子弟?”
南门五苦着小脸,哀求道:“先生,我认识的人里就数你最会读书了,你若是不教我,我就再也没机会读书了。先生,你就收下我吧!”
说罢,南门五翻身伏地,正要磕头时,被赵启祥一把拦住给扶了起来,只听赵启祥正色道:“你要读书,哪里不能读?私塾能读,私塾外也能读。走路能读,茅厕能读,吃饭能读,种地能读,杀猪也能读。你若是有心读书,天下处处都能读书,为何要拜我为师才能读书?”
南门五愣了愣,想都没想地回答道:“可我字都不识几个,给我书,我也看不明白啊。再者,我家里的书都叫我爹给当柴烧了。”
看到少年摸不着头脑的呆滞样,赵启祥也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可不是私塾里的那群学生,五子并不识字啊!想到这儿,赵启祥又是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开口道:“你会种地吗?”
南门五摇摇头:“不会。”
“跟我来拔草吧。”
赵启祥缓步走回先前拔草的地方,南门五呆了一下,褪去鞋袜后,快步跟上,看了看左右水田,问道:“先生,你为什么要过了春种时节再来种地呢?”
“春种时节?”赵启祥身子猛地一顿,紧跟其后的南门五险些一头撞上去。
赵启祥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看着南门五疑惑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什么是春种时节?播种也要分时候的吗?”
“先生你不知道啊!”南门五颇为诧异地瞪圆了眼睛,旋即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笑道,“也不怪先生,没种过地,谁会知道这个呢?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马伯说过,清明前后,谷雨前后都是播种插秧的农忙时候。”
“不是有句话说,士农工商吗?先生是读书人排在第一位,自然不知道后面那些事情。当然了,我家杀猪卖肉的,对这个也不了解。”南门五自嘲一笑,暗含辛酸。要知道,如果是算上屠夫的话,那么就是士农工商屠了。
赵启祥嘴唇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穷秀才,富举人岂是随便说说的?虽说有些许面子上的好处,但面子又不能吃,还不如一个饼子。这几年全靠开私塾,收点束修过活。如今,县太爷联合几家权贵在县里办了个私塾,说是请来了去年安定乡试的一位亚元。自己怎能比得上举人呢?私塾关门也是迟早的事咯!
两人不约而同长叹一声,颇为尴尬地对视一眼后,一老一少接连开怀大笑。
赵启祥说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想那么多做什么?杞人忧天罢了。”转向南门五,打趣道:“你要读书,首先要学的是识字。你可想在这田间识字读书?”
“不去书塾了?”
“不去私塾。”
“在这儿识字?”
“在这儿识字。”
南门五深吸口气,双手奉上钱袋,说道:“先生,这是我交的钱。不够的话,我今晚回去再拿。从今以后,我就在这儿跟先生读书了。”
“虽说繁琐,但应有的礼仪还是不能丢的。”赵启祥环顾左右,指定北方后,喝令道,“跪下!叩拜至圣先师!磕九下头。”
南门五也没整理衣冠,袖口裤腿就如此挽着,听到先生说的,就跟着照做。连磕九个头后,脑门上沾满了泥土,浑身上下或多或少都沾了些。
“再是拜先生。向我磕三下头。等一下。”赵启祥找不到椅子,背朝北,面朝南,盘腿坐在地上,“磕吧。”
南门五又是捣蒜般三个响头,站起身来,看着先生的模样,不由得想起道观里打坐的道士,先生就差一顶莲花冠了,才咧嘴一笑,就吃了先生一个瞪眼,安静下来。
“六束修。”话为说完,赵启祥猛然意识到,这个似乎没法化繁为简呐,便卡住了,呆呆地说不出话。
“先生?”南门五摆摆手,左右晃动着身子,问道,“先生,六树羞是什么东西?能换成其他东西吗?”
赵启祥咬咬牙,说道:“你去揪一把草来,再找一块长条的东西来当肉干。剩下几个,我想办法。”
南门五顺手薅来一把野草,然后便要解开腰带,被赵启祥拦住,说是拜师衣冠不整就罢了,不能半途解腰带。接着就看到赵启祥把肩上一块不显眼的补丁扯了下来,摆在野草旁边,用手搓出四个泥团,和补丁放在一块。
“先生,这是祭品吗?唉!”刚进门,脑门上就挨了一巴掌,南门五讪笑着不敢多话。
赵启祥眉头一挑,收回手:“这是束修,也就是你给我的学费。这六样是莲子,红枣,红豆,桂圆,芹菜,肉干,你我心中有数就行。”
有前车之鉴,南门五硬是忍着没说话,挤眉弄眼地憋着笑。
赵启祥冷哼一声:“出息!若非情况如此,我又怎么会如此糊弄自己?净手净心!你,来回搓下手就行了。嗯,最后,给你开智。上前来。”
南门五向前挪了几步,正好跪在赵启祥面前,老实地低下头,沉默片刻,便察觉到赵启祥将什么东西点在了自己眉心处,闻着感觉,像是,血?!
“先生!”
“无妨。”赵启祥摆摆手,笑道,“我从未想过,会在天地之间,皓日之下,行拜师礼,古今中外,经此一份吧。也不碍事,礼局限于表,非礼也。从今以后,我赵启祥就是你先生了。五子,你今年多大了?”
“虚长十八。唉!”南门五挠挠头,不明白自己脑门为什么又挨了一巴掌。
赵启祥说道:“虽说我只教你识字,但识字并非你想的那么容易。记着!字,从手出,亦从嘴出。虚长,是说我比你白白大了几岁,而非我几岁。而且要注意,虚长一词,看似重‘长’,实则重‘虚’,此乃谦虚客气的说法。不要乱用!”
“对了。先生,明天你还种地吗?”
“不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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