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死火·003

 桌上的烟灰缸里堆着的烟头已经多到掉了出来，烟灰被弹得满地都是，屋子里烟雾缭绕得像是不知道被谁扔进了一颗烟雾弹。


 原本不断敲击着键盘的杜少陵终于也感到呛鼻子，皱着眉头房间的窗户推开一条缝，对着透进来的凉风抖了抖脑袋，继续编辑着屏幕上的内容。


 屏幕上是执行部专用的任务报告系统，标题名为“路明非监视日志”，内容被分割成了数个表格，日期从杜少陵第一次遇见路明非开始，以周为单位向后不断延续着，重点的内容被红线标出，文字密密麻麻全挤在黑色细框的表格之中，直到杜少陵目前正在编辑的部分，一侧的日期栏被填入了今天的日期。


 四月二十六号。


 对路明非的监视任务已经整整持续了十八周，收集的信息已经丰富到让杜少陵判断没有再继续跟进的必要，远在美国执行部本部的施耐德也认同杜少陵的看法，让杜少陵在完成最后的监视日志并且汇总成完整的档案之后就可以停止这项任务。


 杜少陵叼着烟将路明非这周的行程填入表格之中，无非每天固定上学放学的时间，周末泡在网吧的时间，以及泡在报刊亭白嫖杂志的时间，和之前的十七周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唯一有区别的是，这一周路明非被他叔叔带着外出了一趟，去了市中心的心理诊所看了一趟心理医生。


 原本杜少陵以为是路明非学习压力太大，可能导致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但是再一次潜入学校，比对了仕兰中学最近几次全年级大考的成绩，发现路明非的成绩依旧相当稳定地停在年级前十名上下的位置。


 家庭情况也相当稳定，负责照顾他的叔叔婶婶对待他一如既往的好，也没从小区其他住户的口中有听到路明非的家庭出现了什么问题。


 乍看之下，杜少陵完全想不到路明非需要去拜访心理医生的理由。


 只是自己在日常以报刊亭老板的身份和路明非接触的过程中，发现这个男孩确实有着相当忧郁不安的一面。这样的情绪最明显的时刻，出现在杜少陵把凉宫春日的第四卷单行本借给路明非的那会儿。


 为此杜少陵还特地好好研究了下凉宫春日第四卷到底写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想要借此挖掘路明非一直都不愿意透露的真实想法。


 其实这本名为“凉宫春日的消失”的小说，内容并不复杂，描述的是主角原有的世界线遭到了修改，身边的朋友都产生了和主角原本认知并不相同的变化，最后在主角的调查和努力之下，最将世界线扳回了原本的样貌。


 是个相当科幻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但是文笔很好，只是在杜少陵在反复阅读了几遍之后，有点没太明白这个故事为什么对于路明非的触动会这么大。


 本着既然都是在监视了，那么所有的医疗记录自己最好也都要拿到手的想法，杜少陵不得不直接潜入了路明非去过的那家心理诊所，翻出了关于路明非的诊疗记录，并且复制了一份带了回来，以免在仓促潜入的环境之中会漏掉什么细节。


 杜少陵揉着酸痛的脖子，伸手把原本放在桌子一角的复印件拿在手里。


 这份关于路明非的诊疗记录他已经看了两三遍，内容实在是有些过于超出杜少陵的预期，甚至有些让他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


 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对话治疗中，心理医生先是了解了下路明非的一些近况，包含了学业、家庭和恋爱等方面相当普通的内容。毕竟在心理医生看来，路明非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都是对这几项内容存在着一些青春期特有的心理状况，只要稍微梳理下心理状态就好。


 只不过路明非的学习成绩优秀，家庭相当和睦，感情方面也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心理医生也有点吃不准到底是什么问题，就让路明非对自己敞开了聊，聊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内容都可以。……

 


 只不过路明非的学习成绩优秀，家庭相当和睦，感情方面也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心理医生也有点吃不准到底是什么问题，就让路明非对自己敞开了聊，聊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内容都可以。


 结果路明非开口提问的第一句话就把心理医生给问懵了。


 “人的记忆是真实的吗？”


 心理医生还特意在路明非的这个问题上划了好几个红圈，笔记潦草到足以证明这个小孩对他的强烈冲击。在提出这个问题之后，看得出来心理医生必然是沉默了一会儿，纸面上还留着他思考时随意画下的几条交错在一块的直线。


 接下来的内容就是路明非相当冗长的自述。


 在路明非的描述中，他脑中存在着另一个记忆，在那一段记忆中，自己压根不是什么好学生，也不是学校中的风云人物，没有人喜欢自己，成绩只能算是勉强过得去，也根本不会剑道，更没有在学校的文艺汇演上表演过。


 尽管在那段记忆中，确实自己也是和叔叔婶婶住在一块儿，也有个路鸣泽的堂弟，但是他们待自己实在说不上好，老是指挥自己做这做那的，自己也只能老老实实照做。可是现在他们对自己又非常好，堂弟跟自己的感情也不错，还经常会一起打游戏。


 在他的记忆中，他喜欢过一个叫陈雯雯的女生，在学校里确实也有这么一个女孩子，但是和记忆中不同的是，这个女孩压根不喜欢自己，喜欢的是另一个叫赵孟华的男生。可是现实中却是很多女生都喜欢自己，其中就有陈雯雯，这反而加重了自己的恐慌感，搞得自己现在很怕去学校。


 而自己的常去的那件报刊亭，自己总觉得是个年纪挺大的大爷在那儿一直看报摊，根本不是现在这个可以随意让自己白看杂志的年轻老板，仿佛自己像是凉宫春日小说中写得那样，突然进入到了另一条时间线之中，原本自己熟悉的一切突然都变得陌生起来，只不过有些变化不大，有些却跟换了个人一样。


 只不过心理医生在询问这样的情况大概是在什么时间出现的时候，路明非表示自己也说不准，只是最近变得尤为严重，大量本来不应该存在的记忆突然一点点地出现在自己的脑子中，就像是会自我繁殖一样，实在把他折腾得够呛。


 最后路明非还相当丧气地问了心理医生一句，自己不会是精神病吧。


 心理医生倒没有直接下判断，只是安慰着路明非不会不会，说也有可能是因为曼德拉效应，导致路明非的记忆出现了和现实生活不相符的情况，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只不过他依旧在诊疗记录的末尾补上了患者可能因为未知压力，出现了妄想症的临床表现这一句。


 在阅读完这份诊疗记录之后，杜少陵的第一反应是路明非可能有经历过灵视，或许是什么地方意外接触到了龙文，才导致他的脑中出现了完全和现实相反的记忆。


 可是反复回顾路明非两点一线的生活轨迹，似乎并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路明非常去的网吧或是其他地点，杜少陵也因为需要监视路明非的原因，也频繁地到访过，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是判断为是路明非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这些场景可能只是他零碎的梦，可是他描述的那些内容，细节丰富到像是就在那样的场景中生活过一样，实在不像是做梦或是胡编乱造的。路明非这个男孩在杜少陵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不太像是会随意捏造谎言的人，倒不如说他目前那个怂怂的性格，面对离谱的情况，宁愿闭口不谈的可能性更加高。


 “那么问题出在哪儿。”


 杜少陵咬着快要燃尽的烟头，双眼注释着窗外。……

 


 杜少陵咬着快要燃尽的烟头，双眼注释着窗外。


 屏幕上的内容几乎都整理完成，唯独剩下路明非或许经历过灵视，又或是存在妄想症等心理疾病，这最后一条需要自己下判断的内容。


 这一小段内容被杜少陵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反复重复了这样的动作好几遍，实在是拿不准该怎么描述。


 当然杜少陵可以完全不提这个内容，毕竟卡塞尔学院中的混血种们多多少少都有点不太对劲的地方，比如恺撒那个极端自信的性格，又或是楚子航问他三句话可能只能回三个字的习惯，相比之下，路明非觉得自己脑中出现了和现实完全相反记忆的情况倒也不能算是特别离奇。


 窗外已经是深夜，整片城市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唯独远处的CBD区还亮着零星的灯火，偶尔会有汽车从小区外的道路驶过，引擎的声音也会很快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就在杜少陵考虑着该如何描述着路明非情况的时候，自己背后的房门却突兀地发出一声声响，然后被缓缓推开了。


 杜少陵立刻最小化自己桌面上的页面，一边把燃尽的烟头扔出窗外，一边点开了用于伪装的视频网站，装出一副自己因为睡不着开始刷视频网站的样子。


 背后的脚步声很轻，杜少陵再熟悉不过了，是自己妹妹杜子夏的脚步。


 “怎么了，睡不着吗？”


 杜少陵漫不经心地边问边转头，看到杜子夏穿着卡通睡衣，脚上穿着皮卡丘的毛毛鞋，手里拿着杯热牛奶，一脸好奇地看着杜少陵的电脑屏幕。


 “我还要问你嘞，这么晚都不睡觉，烟都要从门缝飘出来了。”


 杜子夏有点嫌弃把手放在自己的鼻子前扇了扇，看着一桌子的烟头忍不住摇了摇头，顺手把牛奶放到桌子上，拿过放在角落的垃圾桶，把桌面上的烟头和垃圾都扔了进去，一边扔还在一边小声地埋怨，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在家里抽烟，窗户也不开，难闻死了。”


 “哪有，不是开了一条缝嘛。”


 杜少陵小声地反驳着。


 “开一条缝也算开窗啊，老是这么强词夺理。”


 杜子夏伸手敲了敲杜少陵的脑袋，然后把窗户开到最大。还只是早春，风中还带着寒气，吹得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拉紧了自己的睡衣。


 “关小点吧，最近还是挺冷的。”


 杜少陵伸手把老旧的铝合金窗又往回拉了拉，然后回头问杜子夏，


 “大晚上不睡觉，跑我房间来干什么。”


 “要是不看你房间灯还亮着，我才不稀罕进来。”


 杜子夏双手握着杯子在杜少陵的床上坐下。


 “看也看过了，要不要去睡觉？”


 杜少陵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想哄自己的妹妹去睡觉，毕竟自己还在处理路明非的监视报告，要是被自己妹妹发现了，指不定以为自己是什么变态。


 “不要。”


 杜子夏摇头拒绝，然后低头喝了一口牛奶。


 “做噩梦了？”


 杜少陵皱了皱眉头，伸手摸了摸杜子夏的脑袋。


 “嗯。”


 杜子夏小声地应了一声，一双小脚不安分地晃着，


 “所以我就起床来你的房间，看看你怎么样了。”


 “那个梦？”


 杜少陵从电脑椅上起身，走到杜子夏的面前蹲下，双手握住杜子夏握着杯子的手，轻声问道，……

 


 杜少陵从电脑椅上起身，走到杜子夏的面前蹲下，双手握住杜子夏握着杯子的手，轻声问道，


 “是不是又梦到我死掉的梦了？”


 杜子夏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杜少陵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会反复做一个梦，梦见杜少陵死在她的身边，只不过每次死掉的理由都不太一样，有时候是被剑戳穿，有时候是被人活生生打死，有时候又是被一枪爆头，每次的死法都不太一样，死亡的场景也并不相同。杜子夏说自己不管在梦里做什么，都没办法办法阻止杜少陵死掉，只能向后延迟一点杜少陵的死亡时间。这让杜少陵有些担心自己在杜子夏的脑子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自己在现实中又不是什么招人恨的恶棍，怎么在自己妹妹的梦里，总有人琢磨着要干掉自己。


 “所以你看我房间灯亮着，就来确认下我是不是还活着？”


 杜少陵有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站起身在杜子夏的面前小跳了几下，然后摆出个并不好笑的鬼脸，


 “你看我，是不是活得好好的。”


 “噗。”


 杜子夏被杜少陵的举动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差点把刚喝进去的牛奶都吐了出来，看起来心情稍微好上一些。


 “牛奶喝完了就会房间睡觉吧。”


 杜少陵对着杜子夏笑笑，揉着她乱糟糟的头发。


 “那你也要早点睡觉，都这个时间了。”


 杜子夏小口地把杯子中的牛奶喝完了，起身拿着空杯子离开了房间，慢慢地把杜少陵房间的房门给关上了，然后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杜少陵听着杜子夏房间门一开一关的声音，无奈地摇着头重新坐回了电脑椅上，点开了刚刚被自己缩小的页面，看着那段关于路明非记忆的内容，想着可能是指和自己妹妹一样，因为梦太真实了所以跟现实生活搞混了，默默地整段内容都删除了，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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