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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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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防盗,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可是偏偏这一天傍晚时候, 陈胜利过来老顾家了。


 “婶,这一批知青里, 有个名字竟然姓童,也是北京来的,我看这资料,父母好像是医院工作的,你看看, 可不是和我那五弟妹有关系?”


 顾老太太听了,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 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 有个姓童的,你看看,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 顿时心一缩, 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 他怎么也来了?!”


 “啊, 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我想着我弟年纪小, 比我小两岁的, 我就要求过来了, 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顾家几个媳妇还在厨房忙乎,顾老太太看他们姐弟有话说,便先让童昭去童韵屋里,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


 童昭坐在炕边上,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父亲的事。


 原来童兴华虽然在上次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闹腾,风雨飘摇,他这个医生根本是做不长久的,身边出事的越来越多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庆幸能够幸免。


 于是他就向上级提出,领导人在前几年就曾经批评卫生部,说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这之后,医疗人员和设备开始下乡。可是如今看来,下乡人员还是缺少更专业的医疗人员,于是他童兴华,作为首都医院的专家级人物,他想主动下乡,下到最贫苦的地区去救死扶伤。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县了,据说那里贫穷落后,爸爸正好能发挥所长。”


 童韵听得不对劲,心想贫穷落后的地方,必然缺少医疗设备,西医和中医可不同,没有医疗设备,一个光杆大夫,怎么发挥所长?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亲定然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连累,到时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连自己姓名也搭进去,干脆逃避到了落后地区。


 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越可能比较太平。


 “这样也好,只是太过贫苦落后,也怕咱爸妈他们受委屈。”童韵操心多。


 “这也是没办法了,咱爸妈他们说了,先躲过去,哪怕穷点,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等过几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回来。咱爸妈还说,让我也下乡,别在城里了。所以我就来投奔你了。”


 “你过来这里也好,咱们好歹有个照应。”


 “对了,咱爸妈他们还说了——”童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他们说,万一他们那边再出什么事,就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什么?”童韵微惊,脱离父女关系?


 “是。”童昭语气有些沉重:“他们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信都写好了,交给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点风吹草动,就让朋友把那信登报声明。他们还说,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时候真有什么,这关系也好撇清一些。”


 童韵听着这番话,心里不免沉重,她忽然回想起当年自己下乡前,父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是不是从那时候,父母就已经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氛,所以让自己下乡,远离那是非之地,甚至这几年,都没过来看望自己?


 “爸妈他们还说了什么?”


 “没了。”童昭抹了一把脸:“爸妈让我带了一堆东西过来。”


 说着间,童昭打开带有红五角星的军绿色背包,一件件往外拿。


 三袋大白兔奶糖,一罐子麦乳精,八个红糖月饼,两大包动物饼干,三袋子鸡蛋糕,除此还有四袋子红旗牌奶粉。


 童韵看到这些东西,知道这年月父母得这些更不容易,怕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特意让弟弟拿来送给自己的。


 别的不说,只说这奶粉,得来不易。


 这年月奶粉贵不贵的先不说,根本一般人是买不到的。只有局以上干部才能每月发个“优待券”,可以用这券买点拜堂茶叶烟还有奶粉。普通老百姓要想买奶粉,必须要出生证明,还要想法证明妈妈的奶水不足,这样才能凭着票买到奶粉。


 关键是像这样的红旗奶粉,一袋子500g,就是三块多,小婴儿吃不了几天,谁家舍得吃啊,还不是干脆喝小米汤了。


 童韵看着那一堆东西,万千感慨上心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父母这才刚刚被调查完,得是费了多大的心,给自己弄来这些东西?他们就要去贫苦山区了,可带了什么好补样品?


 童昭低头望了眼童韵怀里抱着的娃儿,又从军绿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


 “姐,还有这个,是振东哥哥托我给你带来的。”


 童韵听到“振东哥哥”这两个,眸光微震,低头看过去。


 蜜芽儿一哼唧,她就知道这是要吃奶了,连忙凑过去给她喂奶。


 这个时候家里几个嫂子也下工了,陈秀云和冯菊花先来了这屋里,看她喂奶,从旁边看了看小家伙,又逗了几下,就匆忙出去做饭去了。


 再怎么忙,自然少不了她的红糖水鸡蛋。


 “今日我特意挑了个大个的鸡蛋!”陈秀云端过来,伺候着童韵吃。


 “咱家那三只鸡,现在还是一天三个蛋?”


 “是,一天三个,攒得快,昨晚上咱娘还说,已经托胜利去县里的时候买些红纸,开始准备染红鸡蛋了。”


 童韵还是觉得有点浪费,不过既然娘喜欢,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二嫂,这些天可累到了你了,等我出了月子,我伺候你吃饭。”


 可是顾家为这小宝贝大办满月的事儿,却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她拿着送到手的红鸡蛋,恨得一个劲儿地骂咧咧:“为了个小丫头片子,这是糟蹋东西呢!”


 “噗!”陈秀云爽朗地笑出声:“行,我可记住了,等着你伺候的那天!”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像是几个女声,陈秀云从窗户探头往外看,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女人家,便回头对童韵低声说:“是刘瑞华她们,手里提着东西,估计知道你生了,来看看你。”


 说着她看了看旁边的五斗橱,关得严实,这才准备出去。


 月子里屋里难免存点吃的,客人来了看到了,让吃的话实在是没那么大方,不让吃的话又不好看,所以先得藏严实了。像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娃儿跑到月子里屋里闹腾的,是没心眼。


 这边陈秀云替童韵藏好了麦乳精并油炸糖撒子,这才迎出去:“过来了啊,今日下工倒是早?”


 门外是刘瑞华,柯月,还有莫暖暖,这都是和童韵一起下乡的女知青。童韵没嫁那会儿大家伙关系好得很,也算是同舟共济的,现在听说童韵生了,都约了过来一起瞧瞧。


 大家伙被迎进屋后,刘瑞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五斗橱上:“童韵,这是我们姐三个凑份子买的。”


 童韵看过去,只见是两封黄纸包着的礼,用牛皮绳绑起来,上面四四方方地夹了一片巴掌大的红纸。黄纸包因为被绑紧的缘故,看着略瘪,估计不是糕点这种能撑起来的,是红糖。


 红糖可金贵着呢,一斤要六毛四,两斤那就是一块二毛八了。女知青们在乡下也是凭着工分分粮食的,干一天才八个工分,这八个工分到底值多钱,还是要看最后生产队的产量。生产队打了粮食,把这些粮食除以全队所有人的总工分,就是这个工分的钱。按去年的收成来说,干一天,也就是三毛钱。等于说这两斤红糖,要干四天的工才能省出来。


 “买这些干嘛,我这里不缺这个!你们自己留着买点粮食多好!”


 童韵是真心替她们心疼,这红糖不光是钱的事,还得要食用糖票,这些都是得来不易,要攒的。


 刘瑞华笑着没当回事:“你这辈子才生几次孩子啊,我们过来看看,怎么也得尽点心意。”


 莫暖暖从旁指着刘瑞华说:“我们只出了钱,糖票是她贡献出来的,你要谢就谢她!”


 柯月这个时候已经凑过来炕前,去看那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儿,一看之下就发出惊呼:“她好小,怎么这么小!”


 恰好过来给她们倒水的陈秀华听了,忍不住笑出来:“小娃儿刚出生都这么小,等你生了就知道了!”


 柯月听了,脸上一红,睁大眼睛越发仔细地看蜜芽儿。


 柯月是童韵的高中同学,作伴一起来到大北庄大队的,童韵嫁给顾建国的时候,她也嫁给了同村的顾跃进。顾跃进是三代贫农家庭,根正苗红,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可是柯月不在乎,她要的就是成分。


 她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工人,却因为有海外关系,饱受连累,她算是受够了这成分的拖累,说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胎就想嫁个穷的。


 至于莫暖暖和刘瑞华,都是铁了心不想在农村谈的,怕万一结婚生了孩子,就一辈子扎根在这里了。她们还存着希望,想离开农村,再回去城市。


 刘瑞华几个这个时候都围着小蜜芽儿,看她那白净团糯的小样子,一个个都笑起来。


 刘瑞华开始眼馋:“这孩子太喜人了,我要是将来能有个这样的,死也甘心!”


 莫暖暖取笑她:“哎呦,这还没对象呢,就开始惦记生娃了!”


 刘瑞华反击:“哈哈哈你不惦记吗?”


 莫暖暖想想,耸了耸肩:“我可没想那么多,咱要坚持独身!”


 柯月瞅了瞅旁边的碗,那碗里的东西喝完了,可是她能闻到隐约一股甜香。


 “童韵,你这婆家对你挺好的呀!”


 “是还好。”童韵笑着指了指五斗橱:“那里面有麦乳精,你们拿出来尝尝吧。”


 她们姐妹几个都是有见识的,自然不会馋个麦乳精,不过听说这个,还是有些意外。


 “你这婆家其实日子过得挺好,还能给你弄到麦乳精,对你算是上心了。”柯月忍不住说。


 “是,以前我爸爸生病,别人送过这个,挺难弄到的,我爸当时都没舍得喝。”莫暖暖听说麦乳精,也有些惊讶,童韵这婆家有点资源的。


 “他们家没嫌弃你生女儿啊?”柯月却关心这个问题。


 谁知道柯月一问这个问题,旁边刘瑞华噗嗤笑了。


 “柯月你这就傻了,顾家就盼着女孩呢,咱童韵肚子争气,会生!”


 莫暖暖却看出来了。


 “柯月,你婆家呢,可说什么了?”


 柯月听了,面上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笑了笑:“没说呢,我也才结婚不到一年,他们能说什么啊!”


 几个女孩子就这么围着蜜芽儿说笑赞赏着,各种惊奇,等到眼看着天晃黑了,便恋恋不舍地告别,临走前,柯月还忍不住再次瞅了眼蜜芽儿。


 其他两个都走了,刘瑞华却没走。


 童韵知道刘瑞华肯定是和自己有话要说,她和刘瑞华的父亲都是首都医院的医生,上一辈交情就深,这一辈算是打小就认识的,和莫暖暖柯月没法比。


 “你真就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了?”刘瑞华看看外头没人,压低了声音这么问。


 “是。”童韵知道刘瑞华的心思,她低下头,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小女儿:“一辈子留在这里也挺好。”


 外面风风雨雨的,物质上固然丰裕,但是未必就能过个平安日子。


 “哎,随你,只要你喜欢就好。”刘瑞华其实心里是不赞同的,毕竟这里实在是太落后太穷了。


 还记得刚来那会的艰涩,踩在田地里便是一脚的泥,猛地窜出来个田鼠都吓得尖叫,割麦子挥舞着镰刀把腿上脚上割出好几个血道子,凿玉米根子怎么也凿不动,差点把撅头给凿坏了,那一桩桩的都是血泪。


 就算如今熬过来了,刘瑞华也无法想象以后一辈子都过这样的日子。


 本来以为童韵未必和那顾建国过得长久,谁知道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


 无论是什么年月,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只要生出来孩子,女人这辈子算是被拴住了。刘瑞华想到这里,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生出来的孩子不能塞回去。


 “对了,有城里的信吗,到底现在怎么样了?”童韵知道刘瑞华的性子,便不想提这回城的事,转而问起那边的消息。


 “没有!”刘瑞华提起这个也是犯愁,她父亲和童韵父亲一起,都是被带走调查的医生:“这都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只盼着到时候别出什么事。”


 现在这年头,成分真得是太重要了,那就是血统,血统就是一切。


 “我也托建国他哥打听着点,万一有个什么,咱都互相告诉一声。”童韵心里还是发憷,就怕出事。


 “那是自然。”


 *********


 童韵每天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转眼间就出月子了。出满月这天,把蜜芽儿兜在红包袱里称了称,出生的时候才五斤二两,现在才一个月已经九斤四两了,竟然足足长了四斤二两!


 此时的蜜芽儿,胖乎乎的都快成个大白包子了,那小脸儿白白净净透着粉润的光,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处看人儿,精灵得很。


 还有那小手儿,攥起来紧紧抓住童韵的衣领,手背上那厚实的小酒窝看着分外惹人喜欢。


 现在顾家全家都喜欢上了这个小东西,有时候顾老太太抱在堂屋里,别说那几个伯母,就是当伯伯的,都忍不住想抱一抱。


 家里几个半大小子,放了学后也都天天溜过来说是要看妹妹,围着妹妹叽叽喳喳的不住眼地看。


 童韵的母亲是儿科大夫,她耳濡目染的,知道一些知识,每次喂奶过后都会让蜜芽儿趴在肩膀上拍嗝,一来二去的,蜜芽儿已经学会了抬头。满月的时候,小脖子支撑着那圆滚滚的脑袋,可以挺得特硬实了。


 四周围过来的邻居亲友的见了,都不免啧啧称奇。


 乡里人都讲究让这么小的娃儿躺在炕上,不会这样竖抱的,没那锻炼机会,自然也就不会像蜜芽儿这样抬头。


 一群人的各种夸赞声不绝于耳,顾老太太真是更加喜欢这得来不易的大孙女了,恨不得抱着不撒手。


 童韵月子里也养胖了一些些,皮肤比以前更白了,整个人看着丰腴动人。她自己照照镜子,倒是喜欢现在这样,不过估计不会长久的,她是天生的瘦人。


 出了月子后,糖水鸡蛋自然是没有了,不过顾老太太偏心,还是让赵秀兰记得每天给她摊个饼,里面掺点精细粮,算是给她补身子。


 而顾建国呢,每晚下了工,都会钻到附近山里,去寻摸点山雀啊什么的,有时候运气好还能拎回来一只山鸡,这些都给童韵另外吃补进去。


 至于满月礼,总算是备好了,已经送过去给亲朋好友和关系亲近的邻居了。


 鸡蛋是用红纸染红的,一个个圆润通红,外加一份喜馍馍。喜馍馍是红薯面馋了玉米面,并一点精细粮,蒸好了后馍馍尖上涂了个红点点。


 满月礼送出去,其实也不赔本,毕竟亲近的亲戚朋友本来也是要送点礼给新出生的小婴儿的。家境好点的就送鸡蛋送点白面甚至红糖,家境一般的就捧上点玉米面,还有的把自己在山里打的雀儿送过来。


 这么一来,虽然没了红糖水鸡蛋,不过童韵的吃食却更丰富了。


 有些能久放的自然是不舍得吃,交给顾老太太收起来,可有些东西却是得赶紧进嘴免得坏掉的。


 外面送的山雀并顾建国自己打的,一共有七八只呢,赵秀兰把这山雀都煮好了,腌起来,每天一只地给童韵下饭吃。


 其实山雀真得就是很小的一点儿,肉没多少,煮了后看着更是可怜。不过这对于没油水的村里人来说,已经是极度的奢侈了。


 童韵有时候不舍得都吃了,便吃半只,留下半只让顾建国给顾老太太送去。


 这么小的一只雀儿,没两口肉,她不好分给家里的侄子,毕竟分不过来,只好孝顺老的。


 顾老太太却是根本不吃的,回话说:“这么两口的玩意儿,让童韵吃了吧,好给我蜜芽儿下奶。再说了,我牙口不好,吃不得这个。”


 如此一来,童韵也不好送过去,只能自己独享了。


 你别说,这吃得多自然就吸收得多,奶也就越好。


 就在隔壁老萧家媳妇已经奶跟不上,要喂小米汤的时候,童韵的奶水越发足了,把个蜜芽儿每日吃得五饱六饱的,白花花的奶水有时候都顺着嘴角往下流。


 吃得香喷喷心满意足,她就眯着眼儿,满足地一歪,靠着童韵,两个小拳头抱着童韵的衣襟睡过去。


 那小样子,别提多软萌可爱了。


 可是偏偏这一天傍晚时候,陈胜利过来老顾家了。


 “婶,这一批知青里,有个名字竟然姓童,也是北京来的,我看这资料,父母好像是医院工作的,你看看,可不是和我那五弟妹有关系?”


 顾老太太听了,忙叫来了童韵:“胜利刚才说,这一批知青北京来的,有个姓童的,你看看,可别是你本家的。”


 童韵听得姓童,顿时心一缩,忙过来细细地问陈胜利,最后听那人叫“童昭”,顿时明白了。


 “那是我弟,他怎么也来了?!”


 “啊,是你弟?”


 童韵咬唇苦笑:“当初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下乡的,我想着我弟年纪小,比我小两岁的,我就要求过来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陈胜利见她一脸担心,忙安慰说:“没事没事,来咱们大队,这不挺好的吗,都是一家人,正好有个照应。我等会直接把咱这弟弟送过你们这边来吧?”


 顾老太太听说,自然是乐意:“那就麻烦你了胜利,把他接过来,今晚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你也过来一起吃。”


 陈胜利这几天已经扭过来了,不背领导人语录了。


 “婶,不用不用,我这几天接待知青,还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韵想着能见到自己几年没见的弟弟,自然是牵肠挂肚的,一时坐都坐不稳当,只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尚记得,当初自己下乡时,弟弟才不过十四岁,如今几年过去,也是十八岁了吧?那得长高了不少呢!


 顾老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家娶了童韵,因为这世道的关系,还没见过童韵的家人,如今童韵弟弟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当下便叫来了底下几个媳妇。


 “秀云,你去捉一只鸡,咱们今天杀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几个鸡蛋,咱们炒一盘鸡蛋吃。”


 “巧红,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攒的干野菜,做个野菜疙瘩汤。”


 几个媳妇听说童韵弟弟也下乡了,自然是为她高兴,当下听从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韵听说宰一只鸡,忙阻止婆婆:“娘,可别了,他来就来,家常便饭就是,何必这么折腾?咱家统共就三只鸡,还等着拾鸡蛋呢。”


 顾老太太却不是那吝啬人:“如今一家可以养三只鸡,等咱吃了这只,再养个小的就是了。顶多是一段时候没鸡蛋拾,那值得什么!”


 说着间,又吩咐童韵:“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儿吧,等会儿也好让舅舅看看咱蜜芽儿。”


 童韵本想也去厨房帮忙,谁知道蜜芽儿却在此时嚎了几声,她知道这是饿了要吃奶,当下忙回去喂奶了。


 顾老太太这边又过去里屋,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来一瓶茅台酒。那酒还是年初童韵结婚时买的,后来怕被人眼馋,再说一瓶也不够分的,没敢喝,就藏起来了。


 酒票是县城里大儿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块钱。


 童韵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个茅台酒还去翻出来了,她搂着蜜芽儿,看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儿,想着自家弟弟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几年的别离,自己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真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上心头。


 前几个月父亲被调查,不知道提心吊胆多少,如今总算是风波过去了,可怎么弟弟又被下放到农村了呢?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胜利欢快的笑声:“婶,给你带来了。”


 童韵听得手竟然一抖,连忙掐断了奶,掩好衣服,抱着自家蜜芽儿奔出屋去。


 一出门,却见大门处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里面带着白色的假领子,理着平头,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样貌自然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初看着成熟了,长大了,不是少年,是个青年了。


 童昭猛地见到个妇人头上戴着蓝色包巾,怀里抱着个孩子从西屋走出来,开始时还一愣,后来认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没见的姐姐。


 分离时,姐姐还是个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时间,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孩子了,含着恬淡温和的笑望着自己。


 童昭眼中开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几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过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声:“姐!”


 童韵却是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一家只要下乡一个就好?”


 四年的时间,她早习惯了农村远不如城里的环境,也安心踏实地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可是这并不是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过来。


 童昭看姐姐哭,眼泪也有些关不住,哽咽着道:“咱爸爸前段被调查,差点出事,幸好有个以前的老领导知道了,帮他说话,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说,咱爸爸说——”


 陈胜利到底是见识多,知道这话不宜在院子里说,忙招呼说:“咱这姐弟多年不见了,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顾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进屋了。


 童昭从包里掏出来一盒点心匣子,红色花纹的硬盒子,里面装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样。


 “伯母,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给您老带来的。”


 顾老太太拿过来,稀罕得很:“这可是太破费了,亏你父母还特意惦记着我这里!”


 当下自是欢喜不尽,她见识多,知道这京八样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应的,只有高级干部才能拿供应券买到,哪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够得着的!


 正说着,顾家的几个兄弟也都陆续下了工,进来,见到了童昭,自是吃惊不下,又都分别解释了,大家这才知道童韵的弟弟竟然也来村子里了。


 顾家几个媳妇还在厨房忙乎,顾老太太看他们姐弟有话说,便先让童昭去童韵屋里,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


 童昭坐在炕边上,这才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父亲的事。


 原来童兴华虽然在上次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闹腾,风雨飘摇,他这个医生根本是做不长久的,身边出事的越来越多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庆幸能够幸免。


 于是他就向上级提出,领导人在前几年就曾经批评卫生部,说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这之后,医疗人员和设备开始下乡。可是如今看来,下乡人员还是缺少更专业的医疗人员,于是他童兴华,作为首都医院的专家级人物,他想主动下乡,下到最贫苦的地区去救死扶伤。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县了,据说那里贫穷落后,爸爸正好能发挥所长。”


 童韵听得不对劲,心想贫穷落后的地方,必然缺少医疗设备,西医和中医可不同,没有医疗设备,一个光杆大夫,怎么发挥所长?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亲定然是看出现在的局势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连累,到时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连自己姓名也搭进去,干脆逃避到了落后地区。


 越是贫穷落后的地区,越可能比较太平。


 “这样也好,只是太过贫苦落后,也怕咱爸妈他们受委屈。”童韵操心多。


 “这也是没办法了,咱爸妈他们说了,先躲过去,哪怕穷点,好歹能过个安生日子,等过几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回来。咱爸妈还说,让我也下乡,别在城里了。所以我就来投奔你了。”


 “你过来这里也好,咱们好歹有个照应。”


 “对了,咱爸妈他们还说了——”童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他们说,万一他们那边再出什么事,就要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什么?”童韵微惊,脱离父女关系?


 “是。”童昭语气有些沉重:“他们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信都写好了,交给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点风吹草动,就让朋友把那信登报声明。他们还说,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时候真有什么,这关系也好撇清一些。”


 童韵听着这番话,心里不免沉重,她忽然回想起当年自己下乡前,父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是不是从那时候,父母就已经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氛,所以让自己下乡,远离那是非之地,甚至这几年,都没过来看望自己?


 “爸妈他们还说了什么?”


 “没了。”童昭抹了一把脸:“爸妈让我带了一堆东西过来。”


 说着间,童昭打开带有红五角星的军绿色背包,一件件往外拿。


 三袋大白兔奶糖,一罐子麦乳精,八个红糖月饼,两大包动物饼干,三袋子鸡蛋糕,除此还有四袋子红旗牌奶粉。


 童韵看到这些东西,知道这年月父母得这些更不容易,怕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特意让弟弟拿来送给自己的。


 别的不说,只说这奶粉,得来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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