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女神的小夜曲（四）

 当黑卡发生鸣叫的那一刹那，凌夏树眼中的世界，在同一时刻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周围的一切忽然撕去了表层的伪装，看似除了晶砂空无一物的空间，像是响应两张黑卡的呼唤似的，从虚无中无中生有地绽开无数灿烂的光辉，大量复杂而庞大的程序模块笼罩了周围的一切，肉眼可见地延伸到无限远处，像是每一毫米虚空都突然变成了浩瀚的宇宙——


 像是闲暇中曾经看过的魔术解密节目中最后揭开谜底那个瞬间，原本以为是自己所亲眼看到的‘真实’，却突然惊觉只不过是幻象，所有的确定性认知都在那一刻彻底崩溃，瞬间突发的海量信息让凌夏树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即使以他对疼痛的可怕忍耐力，也无法承受这种像是把全部神经都用滚烫的水银撑胀到极限的疼痛，忍不住双手抱住头，下意识的发出惨叫。


 发生了什么？？


 凌夏树像是被坚固而柔软的无形黑暗塞满了整个大脑，根本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只是本能的调动自己全部的能力，拼命在体表堆积B.B.D，想要挡住那令人崩溃的信息洪流，“疯狂希望”同样发出了频率高到近乎无声的尖锐啸叫，身躯像是信号不好的投影一样颤动扭曲起来，脸上所有突起的地方都在像融化的冰块一样萎缩消融，原本的自组织结构正在被迅速的破坏，甚至连外形都开始崩溃。


 “夏——树——”


 初洵美的声音听起来如同从深海中传来一样沉闷，每一个字在凌夏树的感应中都像是持续了整整一分钟的时间，凌夏树本能地抬起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然后就在这一瞬间，忘记了疼痛——


 矩阵视觉中，原本平平无奇的初洵美，此刻却如同炽热的光源似的整个人从体内绽放开无数灿烂的极光，这些绚丽柔美的光辉如同有形的飘带一样在周围无尽的浩瀚宇宙中展开，随着她的快速接近而被拖曳着飘浮舒卷，把身为这些光带发源中心的初洵美，衬托得如同降临尘世的神祗一般神圣而浩瀚。


 “女神……”


 凌夏树喃喃地低语出声，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隐世的人选择这样一个称呼的含义。


 “夏树！”


 初洵美的手碰到凌夏树身体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圈无形的涟漪从接触点爆开，随后从她身上绽放出的光带大幅度地卷动扭曲，几乎是一眨眼间就形成了类似女神之种那样的生物电路板形式，凌夏树则在同一时刻突然再次感应到了自己失去的那1.4%的源初B.B.D，它们就像是一个隐藏的预置插座，平时潜伏在初洵美的代码内，在这一刻悄然打开翻板、把他完美的连接到了某种正在自行运转的体系中去。


 ‘同调’。


 一个曾经听说过的名词，突然从凌夏树的记忆中闪过。拥有女神之后，并不是直接就可以在隐世中进行对冲，必须先经过一个互相调节的过程、让女神模块能够识别你的能力特征，之后才能够进行有效的信息阻隔，而现在，这1.4%潜伏在女神模块内的的源初B.B.D，就像是给初洵美的模块直接内置了凌夏树的特征码，让他不用经过其他额外过程，马上就可以互相识别。


 然后，凌夏树就见识到了女神之所以能够站在隐世金字塔顶层的价值所在。


 冲天而起的类似生物电路板的光带，彼此之间像是放电一样，开始有炽热的电弧不断的在这些不同的电路中互相跳跃，凌夏树的思维速度就像是在漫长的山路上艰难跋涉的旅人、突然被带上了动力澎湃的越野车似的，迅速地被推升到了一个惊人的层次，周围世界的运转一下子变得无比缓慢，原本令人绝望的海量信息也在加速了数百倍的时间面前，变成了温顺的羊群。


 周围无限浩瀚的宇宙强行向他涌入的信息量顿时减少了90%以上，大脑的胀痛终于得到缓解，迟滞许久的思维，也再次缓缓运转起来。


 “带我……离开……这里！”


 凌夏树控制着像是被冻僵了一样的舌头，说出了自己的要求，然而当初洵美用力抱住他、准备开始移动的时候，他又突然一把抓住少女的胳膊，艰难却坚定的改变了指令：“不，等一下！”


 “你有危险！”


 初洵美急迫地想要把凌夏树拖出这漫天的晶砂包围，后者却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着迷的景象似的，痴痴的注视着周围的虚空——


 原来，那漫天的代码，并不是凭空生成。


 在放慢了近一千倍的时间面前，这个空间的一些奥秘，终于露出了端倪。凌夏树一眨不眨的紧盯着一处虚空，亲眼看着它像是一个卷得很紧的发条骤然断裂似的，从‘空无一物的空间点’，突然膨胀变成一圈蜷曲着的神秘代码链条，随后这细长的链条开始不断从蜷曲的状态伸展开来，一边伸展着、一边有无数代码‘基材’被从周围的‘空间’程序本身中汲取出来，按照某种规律自动和这链条上的模块进行配对，很快就从一段简单的代码链条，变成了一个复杂的程序模块。


 链条极细，因此虽然原本只有一小点儿，完全伸展开之后却长得不可思议，无数代码基材被从周围掠夺而来、组成一个个复杂的程序之后脱离链条，而同样的过程在附近几千个空间点中同时进行着，于是只是一瞬间，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就被无数复杂的程序模块所占据。


 这就是凌夏树在之前所遇到的、周围世界突然变得极度复杂的原因，这些蜷缩着的代码链条，用极其高效的方式储存了众多程序模块的结构信息，在某种凌夏树尚不了解的机制作用下，又把这些信息转化成了确实存在的程序模块，由于这一切完成的速度极快，所以在凌夏树的思维没有加速之前，根本无法察觉其中的中间过程。


 实际上，从初洵美进入这片晶砂围绕的空间一直到现在，一共只经过了44毫秒.


 “我明白了！”


 凌夏树的眼睛依然在紧紧的盯着那些不断出现然后展开的程序链条，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喜悦的神色。


 靠着自己的天赋和矩阵视觉，他在编程学习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然而那张神秘的黑卡却打破了他本来的盲目自信，甚至看不懂其中转换的原理。虽然并没有表现出来，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是有些耿耿于怀的，但是现在，借助女神模块的‘同调’，在时间加速了几百倍的条件下，他终于看到了黑卡的部分原理。


 他一直以为这是一种压缩技术，现在事实证明他错了，这不是压缩，而是重构。


 一种通过某种他目前还未掌握的机制、巧妙地利用矩阵本身的存在作为素材、在一瞬间把储存的信息重构成大量程序模块的，超级技术。


 虽然缺少其中最重要的，如何让那些素材按照规则重构的机制，但是他也获得了巨大的收获，无数灵感此起彼伏的在他脑海中闪烁，多得让他一时之间都抓不住。


 等一下。


 凌夏树身躯一震，眼神恢复了几分清醒。


 两张黑卡突然从周围空间中制造出数量如此巨大的、功能不明的程序模块，其目的究竟是什么？原本以为只是天瀑探测和逃生专用辅助工具的黑卡，为什么会在彼此靠近之后突然爆发出这样的功能？


 凌夏树的目光依次从周围的空间扫过，思维加速的情况下他终于有时间去一一辨认这些数量繁多的程序模块，然而结果却令他依然疑惑——这些程序模块什么功能的都有，他在其中能够辨认出不少矩阵用来维持日常生活保真度的模块，但在狩猎区这些东西可以说是毫无用处，甚至他在其中还找到了很多单纯的数学模块，什么功能也没有，就是在周围的空间中不断的进行数学运算……


 这算什么？


 凌夏树紧皱着眉头，对自己所见的一切感到疑惑，然而很快，当周围的程序模块密度达到了某个阈值的时候，握在他手里的黑卡本身开始了类似的展开动作，只是这次它生成的程序模块就不是那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了，明显可见相互之间联系密切的大量程序模块在被生成之后，自动组合成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大型程序，在这浩瀚的宇宙中，像是一座庞大的星际之门似的，把渺小的凌夏树和初洵美两人环绕在中间，缓缓的开始运转起来。


 也许这并不只是一个比喻。


 凌夏树看着那明显具有指向性的模块结构，对比自己脑海中刚刚闪过的‘星际之门’的形象，突然有了一丝明悟，而当领悟到这一点之后再去看那些模块，果然立即就找到了和指向性相配合的加密地址头、完整性封包、隐秘传送等一系列的模块。


 这真的是一座……星际之门！


 而周围生成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程序模块，现在凌夏树也猜出了它们的用途，全都是用来扰乱地址、屏蔽探查、阻隔信息的掩护层，一切都只为了遮掩这座星际之门、以及它所连通的目标地址！


 一切发生的很快，当凌夏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的同一时刻，整个巨型星际之门程序模块的运转也达到了某个限度，他和初洵美周围的一块空间被整体封闭，就连女神模块的那些极光飘带也都被层层压缩在里面，随即外界的景象开始了大幅度的扭曲，各种光芒一通乱转之后，变成了外层一圈近乎纯白的不透明外壳。


 ——凌夏树猜测这应该是一种加密过程。


 当一切都稳定下来之后，周围的世界突然一‘轻’，随后就是一种古怪的拉伸感，仿佛所有的皮肤都在往外鼓，而所有的内脏都在往下坠，像是要把人扯碎一样。


 “夏树……我……好难受……”


 这一点感觉对于凌夏树来说不算什么，但初洵美的女神模块似乎对于抵抗这种感觉并无帮助，原本抱住凌夏树给他支撑的双臂变得毫无力气，瘦弱的身躯也靠在了凌夏树的背上，少女被从‘神’重新打回了‘人’，闭上眼睛、皱着眉头努力克制想要吐的欲望。


 凌夏树转过身，用一个有力的拥抱给她安慰。少女的身躯轻的不可思议，甚至让他产生了自己并没有抱住什么东西的错觉，这个拥抱让初洵美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毫不介意地扭动身躯，让自己在凌夏树身上贴得更紧，似乎这样就能减少传送的不适。


 好在这种难受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周围的世界就重新恢复了‘重量’，在凌夏树的全神戒备中，白色的加密壳在闪烁了两下后骤然全部消失，被迫蜷缩在这密闭空间里的女神模块极光，像是被压缩到极点的弹簧得到了释放，瞬间变成无数流光直冲而上，剧烈的作用让周围的‘空间’都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留下了一条纯白色的扭曲蜿蜒的痕迹。


 “这是……哪里？”


 重新变回‘女神’的初洵美讶然的睁开眼睛，迷蒙的眸子打量着周围景象——嫩绿色的青草，深绿色的树木，蓝色的天，白色的云，以及夹杂在草丛中的五颜六色的花朵，眼前所见的一切，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所描写的美丽仙境。


 “……女神狩猎区。”


 拥有矩阵视觉的凌夏树，喃喃地回答，瞳孔中橙色光点剧烈的跳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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