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入v三合一）

 “为什么？”


 中原中也用手捂住腹部的弹孔, 因为疼痛额头不断渗透出冷汗。他面露不解，小口小口喘着气，试图缓解流血造成的眩晕感。


 没想到居然被想要保护的人从后背开了一木仓。


 说不愤怒是假的, 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心中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混杂着刚刚解决完敌人后, 脑内依旧残留着的暴戾与凌冽。


 中原中也只觉得此刻自己脑袋里有一根神经在不断跳动, 耳际似有魔神在喋喋窃语。


 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了。


 他快要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声。


 “为什么？”中原中也重复了一遍。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保持理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面前的男孩因为他的问句而垂下了脑袋，不敢与自己对视。


 后背的黑手党们见他中木仓, 心中歹念再生, 试图趁对方受伤夺取他的性命。


 射出的子弹却在即将触碰到中原中也的那瞬间停下，调转了方向, 直直对着他们的额头中心。


 没有动弹，也无法动弹。


 黑手党们冷汗涔涔，瞪大的眼白中布满恐惧的红血丝。他们无疑同样感受到了地上那堆尸体之前受到过的重力压制。


 中原中也没有回头看那群家伙, 只是因为面前男孩沉默的态度而愤怒, 提高了音量。


 “翔太, 你给我说话！”


 如同被他的声音震醒般, 男孩的身体一震，嘴唇蠕动地念着什么。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哈？”


 他的声音太过轻了, 像是蚊虫在自言自语般。


 中原中也只觉得脑袋嗡嗡地疼痛, 从喉咙间挤出一个气音表达了自己的不可置信与疑惑。


 似乎是中也的疑惑戳中了他的恼火点。


 翔太骤然抬头, 红了一圈的眼眶中只剩下愤怒, 尖叫着喊道。


 “就是因为你, 妈妈才会死掉的！”


 “我想起了、全部想起来了……那个不详的红光, 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样。”


 男孩本就未经过变音期的声音又尖又利, 带着痛苦与恐惧。


 “没错。是你，是你造成的大爆炸，都是你的存在才会让妈妈死在那里的！”


 他不愿再回忆的，痛苦的记忆再次爬上大脑。


 那个横滨人们，尤其是擂钵街的居民试图遗忘，却永远不能忘记的日子。


 剧烈能量与滔天如同燃烧的黑红色光芒笼罩了一切，下一秒便化为冲击波，将所有建筑物摧毁殆尽。海边的巨浪倒灌，连尸骨都再也找不到。


 意识消失前，瞳孔中倒映着，便是如同邪魔降临的诡异暗红色能量球，带着满满溢出的恶感。


 醒来后，只剩下倒塌的大楼，星火飞溅。以及妈妈被压在水泥柱下的半截身体。


 因为目睹了中原中也身上熟悉的恐怖力量，所以的记忆从封印的木盒中跑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才要问你才对啊，为什么要杀了妈妈！”


 “你就是那个邪恶的能量体吧！”


 翔太哭喊着朝他喊道，颤抖的手再次举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黑色铁块，这回对准了中原中也的脑袋。


 他又想起了中原中也陪自己玩闹、不耐烦朝着他发火却从不动手，拓也哥摸着两个人的脑袋。阳光那么温暖，他却忽然感到一阵冷意。


 画面被割裂而开，是中原中也用那暗红色异能力，面无表情碾碎敌人的场景。


 代表毁灭的能量，妈妈临死前的笑容，一帧帧画面四处乱窜，占据他的脑袋。


 翔太试图扣下扳机，手指却怎么也动不了。


 中原中也却因为对方的话而愣神。


 擂钵街大爆炸的元凶……是我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但心底的那个声音却不断告诉着自己，对方说的是事实。


 失忆这件事也就能说得通。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失忆，而是本就没有过去。


 贫民窟失去父母和住所的孩子们，或痛苦或绝望的脸，无数死去的生命，坍塌的房屋。


 破碎的画面拼凑起来，他似乎触碰到了事情的真相。


 ——你不是人类。


 “翔太……”


 中原中也眼神变得茫然，变得不知所措。他往前走了两步，却看到面前的男孩惊恐地缩成了一团。


 “不要那么叫我啊！”


 “被你欺骗了，被你欺骗了。不只是我，还有田中爷爷、拓也哥……拓也哥为什么要救你啊、为什么要救下你这个罪魁祸首！”


 “你根本就不是人类，是怪物！”


 “——是灾祸！”


 轰隆。


 轰隆。


 颅内的血浆开始沸腾，仿佛要把整个脑袋撑爆。


 中原中也自己都分不清现在脑袋中一跳一跳疼痛的神经，是因为肚子上的弹孔还是刚刚对方说的那句话。


 又来了。


 刚刚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像是在拍打着拘束自己的牢笼，催促中原中也将他释放出去。


 悬浮在半空中、被红光包裹着的铜黄色子弹开始发抖，摇摇欲坠。


 『灾祸——』


 脑内的声音终止了一秒。


 轰隆！


 周围的一切被肉眼看不见的巨大力量碾碎成粉末，碎石、钢筋、玻璃碎片，甚至是人……数不清的碎物仿佛身处于太空之中，完全失去了重力，向上升起。


 原本澄蓝的天空忽然变得暗沉。


 太阳被一层厚厚的乌云遮挡，明明是白日，就宛如暗夜般昏沉，令人喘不过气来。


 如此异象，惹得街上的人们忍不住纷纷抬头看去，却不由得心生恐惧，两股战战。


 ——如同五年前大爆炸之日的场景。


 【滴滴——】


 【主线任务进度：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五十一、百分之五十二……】


 脑袋中的系统突然发出了声音，某个数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窜动。


 北原拓也瞳孔猛然一缩，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不过他很快就稳定好情绪，一拳揍在了手中拎着的家伙的脸上，直接把对方的黑色墨镜打碎，大牙也飞了出去。


 他松开手，失去意识的墨镜男便身体软趴趴地瘫软了下去。


 北原拓也站起身，抬脚踩在某块大石头上，他周围都是一堆昏迷不醒、生死不明的黑西装男人，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对方的组织——来自于港口mafia。


 拓也抬起头，看着天空一点一点的昏沉下去，如同一只猛兽试图将大地吞入胃中。不远处，熟悉的黑红色狂暴的气息喷涌而出，心不免沉了沉。


 一切不好的预感都化为了现实。


 “啊啊，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北原拓也压低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中原中也那边什么情况？系统？”


 【滋、滋滋——】


 电流音窜过，紧接着便是属于脑内系统独属的电子音，不带任何感情地向拓也叙说着事实。


 “神明，要降临了。”


 ……


 当北原拓也尽全力极速赶到中原中也所在地时，天空已经由暗蓝色变成了黑红交织的模样。


 像是进入了某处诡异的空间——那是来自中原中也的异能，身上猛地一股重压使得骨骼超负荷，嘎吱作响。


 周围破碎的建筑物狂躁地漂浮，四处乱飞，碎屑钢筋擦过了他的手臂，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而北原拓也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皱眉，眯起金眸搜索着风暴之中残存的生命。


 “翔太？”


 熟悉的身影让拓也错愕地喊出了声。他没有料到对方居然会出现在如此危险的地方。


 翔太似乎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脸色苍白，看着面前的场景双眼无神，陷入痛苦的回忆中。


 狂暴的红光逐渐汇聚，颜色愈发深沉，最后变成一个黑色的重力球，朝着翔太袭来，而他却毫无知觉，跌坐在地上发着呆。


 北原拓也低声咒骂了一句，扑过去将他推开。


 堪堪躲开危险，漆黑的重力球在地上留下一个深坑。


 如果不能躲开，肯定就没命了。


 拓也喘了一口气，照着翔太的脑袋重重来了一巴掌。


 “快点走！”


 翔太神情呆滞，眼珠转了转，看到拓也后才恢复了一丝思维，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


 北原拓也现在没机会再去管他，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周围有水体的位置，确认把对方丢过去不会直接淹死后，直接和系统兑换了一次传送。


 下一个呼吸间，对方便消失了踪影。


 解决完这个问题后，拓也重新将视线挪回到暗红色的能量风暴之中。


 中原中也的身影有些模糊，但还是被拓也一眼发现。


 赭发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逐渐爬满了暗红色的图腾花纹，闪烁着像是能够呼吸般暗光，似乎具有生命力。


 但这股生命力背后的力量却没那么美妙。裹挟着浓浓的黑色恶意，势要将中原中也的理智与思维吞噬。


 中原中也跪趴在地上，身体因为蔓延的暗红色花纹如同撕裂般的疼痛，不住颤动着，明亮的钴蓝色眸子此刻也浑浊不堪。


 在他周围萦绕着大小不一的重力球，无法控制地四处飞舞，破坏目能所及的一切。


 北原拓也一个滚翻，躲开了重力球攻击。他在心中气急败坏地大声骂了系统一句。


 “混蛋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中原中也的这具身体，是容器，是承载神明荒霸吐的器皿。而他的人格则是由代码组成，用于束缚神明的安全装置。”


 “不要说这些我早就知道的信息。”


 “……但是，他的人造人格不够稳定，又未曾加固。”


 “而现在，安全装置出现了裂痕——”


 “简而言之，中原中也失控了。”


 北原拓也的瞳孔一缩，耳际响起少年痛苦的嘶吼，如同悲哀绝望的野兽，大地也为其恸哭。


 “原来如此……”


 拓也低下脑袋，自言自语道，


 “怪不得这次很少听见你催促我去完成任务，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对吧？”


 “人造人格的失控本就是经过系统计算后的最大可能性。”系统道。


 “呵呵，所以按照你的计算，中也体内封印的那个所谓荒神，会出来毁了半个横滨。”


 “是的。”


 系统的非人声音冰冷，自顾自地说着令人烦躁的话语。


 “您只需要等待。”


 “届时，您的任务便会完成。”


 【主线任务：中原中也将给横滨带来「恐惧」】


 北原拓也默默注视着那个因为喷涌而出的力量而感到无尽痛苦的身影，表情一点点沉下去。


 “哈、你是哪儿来的错觉，觉得我会就这样看着？”


 【……】


 【您又要放弃这次任务了吗？】


 北原拓也冷笑一声，风刃无情地擦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顿时变得鲜血淋漓。他像是没有任何知觉，自顾自地朝前走着。


 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四处破坏的重力球有意识般避开了他。不过偶尔也会擦过脑袋，落下几缕黑棕色的发丝。


 越靠近中原中也，感受到的能量越发狂暴。重力将北原拓也的内脏挤压着揉成一团，颅内高压让耳蜗不断鸣叫，警告着主人不要再继续前行。


 血液顺着鼻腔流下，沿着嘴唇的形状滴落，嘴巴里尽是相同的铁锈味，苦涩地无法下咽。


 “中也。”


 北原拓也的脸色苍白，既是因为被重力压迫着身体，又是因为刚刚送走翔太时失去的血液。


 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一如往常般喊着中原中也的名字。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中原中也机械性的抬头，已然看不见那双天空般湛蓝色的眸子，只剩下泛着血色的眼白。


 他尚且保留了一丝自我的意识，声音语无伦次地喃喃道。


 “拓也哥……”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人类，是吗？”


 “嗯。”


 “是我造成了镭体街？”


 “嗯。”


 拓也的回答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中原中也周围的气息更加暴躁，红光闪烁着，无比刺眼。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中原中也已经无法思考了。妖冶的暗红花纹张牙舞爪地依附在他的皮肤上，控制着他的思维。


 即便他本意并不想伤害拓也，但身体本能的破坏冲动已经无意识地进攻着周围的生命体。


 中原中也一身的体术都是拓也亲自教出来的，一拳一腿，每次进攻都带着自己的影子。不过在重力的拘束下，每次格挡、躲闪都显得格外艰难。


 胸口被狠狠地击中。


 啊，肋骨大概断了两根了吧。


 但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北原拓也抓住了中也的手腕，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中也手臂上头暗红色的纹样愈发明亮刺眼。那是属于荒神的图腾，像是火焰般烧灼他的掌心，深深烙下痕迹。


 然而中也已经快要无法承受体内澎涌而出的能量，鲜血自七窍流出。


 区区人类的身体，怎么能承受得住神明的力量？


 失去自我意识后，他动作也愈发狂暴。


 面对拓也的触碰，中原中也身体本能进行反击。


 空余出的左手手心凝聚起暗黑色的重力球，旋转着，瞄准了北原拓也毫无防备的腹部——


 “啪！”


 柔软的脸颊被人用双手重重地拍了一下，紧接着被人猛然捧起。


 北原拓也低下脑袋，双手附在中也的脸颊两侧，无视了他的挣扎，迫使对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少年赭色的发丝扫在他的手背上，诡异的纹路已经蔓延上脖颈，如血般深红。


 “冷静一点，中也。”


 拓也的声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无奈与温柔。


 “是不是人类又有什么关系啊。”


 中原中也抗拒的动作顿了顿，喉咙间嘶吼的声音也消失了，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愣在原地。


 “我知道的中原中也，认真负责、容易心软，重情懂礼，口是心非会闹别扭。”


 “喜欢天气晴朗的太阳日，偶尔也会赖床睡懒觉；每次训练就算被揍得很惨也从不气馁，会爬起来要求再来一次。”


 青年轻声说着，回忆起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不喜欢牛奶，但为了长高还是会捏着鼻子喝下去。”


 “对了，你这小子，之前偷偷尝了我从酒吧里带回来的红酒了吧？我说那天回来看怎么就剩下半瓶了。”


 “那酒我才尝了一口。”


 说到这个，北原拓也甚至像是忘记他们深处的环境，和往日里教训自家弟弟那样的语气，不爽地数落了一句。


 “拥有强大的异能却从不欺凌弱小。”


 “被夸奖了会害羞，被骂了会沮丧。”


 “会笑会哭，也会受伤。”


 北原拓也声音沙哑，带着说不出的味道。


 “你给我听好，”


 “无论你是不是人类，你都比任何一个人更像是人类。”


 “中原中也在我眼里，就是中原中也。”


 赭发少年身上暴戾的气息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什么。


 熟悉的蓝瞳中倒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的脸，仿佛重新恢复了神采。


 拓也的眼神难得带上了柔和的笑意。


 “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唔！”


 刚刚稍微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紧绷。正调笑间，北原拓也喉咙间发出一声闷哼，内脏被重力挤压，鲜血从肺部顺着气管涌上，盛满整个口腔。


 “拓也，已经来不及了。”


 从一开始默默看着北原拓也举动的系统说道，声音居然有一丝纠结。


 它试图阻止宿主的无用之举。


 【中原中也将成为横滨之「恐惧」】


 【进度：70％】


 【进度：71％】


 ……


 【进度：74％】


 任务的进度条正在极速向前延伸着。


 正如系统所说，中原中也身上暗红色的纹样没有任何消失的意向，反而逐渐加深，爬上脸颊。


 刚刚那一瞬间清明的眼神像是北原拓也的错觉一样。此刻妖冶的花纹快要覆盖满中原中也的身体，伴随着主人心跳的节奏，闪烁诡异的光。


 拓也触碰到中原中也脸颊的双手被桎梏住，整个身体被重力压垮。


 荒神再一次，试图从出现裂纹的容器中爬出。


 拓也眯起了眼睛，在心中叹息。


 这在他的意料之内。


 北原拓也在脑海深处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进度，再次对系统开口道。


 “还来得及。”


 “系统，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津岛……太宰治的异能力，能够消除一切异能力。”


 “中也封印着的荒霸吐，也是异能力的一种吧？”


 【……】


 系统很快明白了北原拓也的意思，只是沉默了一瞬间，向他提问。


 【您将要支付相应的代价，您确定吗？】


 “嗯啊。”


 【即便代价沉重？】


 “少给我废话。”北原拓也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张扬的笑容，“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我明白了】


 【你是我的宿主，我无法抗拒您的选择。】


 北原拓也闭上眼睛，低下脑袋，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面前中原中也的额头，赭红色柔软的发丝擦过脸颊。


 他用于一种无法抗拒的语气，轻声命令道。


 “好了，中也，你该醒过来了。”


 【正在支付代价，兑换——】


 【运行完成。】


 【——异能力「人间失格」】


 ——叮。


 耳侧似有铜铃清脆的声音响起。


 周围的异象都静止了下来，到处肆虐飞舞的巨石碎片骤然失去了控制，重新归顺于地球重力的操控，朝着地面狠狠坠落。


 轰隆。


 是掉落的石块与地面撞击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在耳边炸裂开。


 中原中也却有些晃神。


 ……脑内的低语消失了。


 他的脑袋依旧混混沌沌，思维还不能流畅地自由运转，从骨髓里缓缓延伸开来的疲惫感占据全身。


 原本血红的天空一点点，试图恢复它原本的颜色，却不作美。


 阴色的云朵不但未消散反而越聚越多，沉沉地压向大地。水汽们汇聚在一起，黏附于细小的灰尘上后坠落。


 滴答、滴答。


 先是一滴，随后越来越多，啪嗒啪嗒地敲打着周围的石块、钢筋。


 豆大雨水滴落在中原中也的脸颊上，冰冷的潮湿感让脑袋成功降温，逐渐清醒过来，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


 “刚刚的声音那是，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拓也……拓也哥呢？


 中原中也下意识在自己周围搜索那对方身影。


 果然，拓也就在自己的面前。


 像是大爆炸那日。


 他一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北原拓也的脸。


 对方从未离开过自己。


 安心感逐渐包裹着跳动的心脏，中原中也忍不住放松下来。


 下一秒，钴蓝色的眸子瞬间缩紧，不断地颤抖。身体刷的一下变得无比寒冷，如坠冰窟。


 他嘴唇跟着一起发抖，嚅动半晌，才艰难地从嗓子眼挤出变了调的声音。


 “拓、拓也……”


 似乎一开始没能听清他的声音，青年的脑袋歪了歪，睫毛费力地眨了眨，这才如梦初醒。


 “终于醒过来了？”


 注意到中原中也根本没看自己的脸，只是双眼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的腰腹，仿佛看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物，表情变得扭曲。


 北原拓也这才后知后觉地低下头。


 黑色的内衬早已破破烂烂，因为淋漓的鲜血而黏黏糊糊。原来他的肚子被贯穿了一个大洞，血液混杂着碎肉不断掉落在地上，甚至可以窥见里头还在跳动的血脉。


 他轻声啊了一声。


 双腿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摇摇晃晃，瘫软地跪倒在地上。


 中原中也愣愣地看着拓也在自己面前，向前无力地倾倒，像是不断慢放的老电影，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顾不得疼痛的肌肉，连滚带爬地靠近北原拓也，颤抖的双手试图摁住对方伤口处涌出的鲜血。


 但那个洞实在是太大了，靠近的手掌在触碰之前的那一瞬间便停下了动作，紧接着克制不住地颤抖。


 他看到自己的左手，完全被不属于自己的鲜血浸透。


 少年明亮的赭发仿佛失去了颜色，贴服在脸颊两侧，无措的表情如同迷失方向的流浪狗。


 中原中也低下脑袋，略长的刘海挡住他的表情，无处可放的双手不断发抖，只能死死攥紧，就连指甲嵌入掌心的血肉中也无从感知。


 他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期待北原拓也异能力的作用。


 不过显然，躯体自我修复的速度赶不上北原拓也不断流失生命力的速度。


 拓也、拓也……去找医生，赶紧找医生。


 他脑袋慌乱地想着。


 但中原中也自己也明白，即便是医生来了，也无济于事。


 胸口沉重得仿佛他的异能力作用在自己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会有事的，拓也……你不会死的……”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搭在了脑袋上。


 中原中也停下了机械性地复读，呆滞地抬起脑袋，钴蓝色的眸子中满是迷茫。


 面色惨白的青年感受不到腹部传来的疼痛，只是抬手，轻轻抚摸着中原中也的脑袋，雨水混合着鲜血在身下汇聚成一道暗红色的溪流。


 北原拓也的眼神平静，似乎这致命的伤口并没什么大不了。


 拓也轻笑一声，嘴巴里涌上来的血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


 “喂，好不容易把你弄醒，可不是要看你这幅模样的。”


 【主线任务：中原中也将成为横滨之「恐惧」】


 【进度：85％】


 【任务进度停滞中】


 【警告——您的任务时间还剩最后三十秒——】


 中原中也嘴唇颤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北原拓也的身体逐渐透明模糊。


 巨大的惶恐占据心脏，他急忙伸手想要抓住拓也的手腕，却穿过对方的身体，摸了个空。


 “拓也！”


 少年从胸腔里挤出最后一股气，巨大的悲伤席卷全身。中原中也感觉不到拓也的重量了，即便是操控异能，也无法将他留下。


 “我该怎么做…对不起、对不起拓也，你不要消失、你不要死——”


 “别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啊，中也。”


 如同低声叹气般，拓也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


 肉.体和灵魂一点点被抽离出去，和那时如出一辙的感觉。


 意识逐渐散去时，他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了一些画面。


 是自己曾经死去的场景。他站在高楼大厦之巅，没有人簇拥，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对自己说话。


 到最后，不知为何脸上却流露出解脱与笑意。


 啊……这是他失去的记忆吗？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事还是中原中也。


 拓也眯起眼，将那闪过的画面收入心底。他看向面前茫然失措的赭发少年，耐心道。


 “人总会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如果感到迷茫的话，就去找找看吧。”


 “你会变得更加强大。”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像是山岚般消散。


 如同水中的倒影，触碰后变得支离破碎。


 中原中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地面，只有血迹残留。他脸上的眼泪混杂着乱七八糟的灰尘，已经模糊一团。


 消失了。


 当意识到这个事实时，他的身体前倾跪地，如同缺水的鱼儿般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试图喘息。


 胸口却无比疼痛。


 他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啊。


 明明他从一开始想要保护的人就是拓也啊。


 『“——不会再让拓也受伤了。”』


 『“由我来保护你。”』


 哈，哈哈。


 中原中也紧紧攥住胸口那块布料，脑袋一阵眩晕。自己手上还沾着拓也身上的血，残存着些许温度。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表情却比哭更难看。


 中原中也，你这不是什么都没做到吗。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少年如同哭泣般断断续续的笑声，回荡在破败碎裂的废弃建筑物之间。


 悲伤如同枷锁般囚禁在他的身上。


 “中、中也？你没事吧？”


 中原中也的声音一顿，缓缓抬起头。


 是白濑。


 “久乃担心你，一定让我来找你。我都说了你那么强肯定不会有事的，你一个异能者出事了我又能做什么嘛。再说了，这边刚刚看起来那么危险……”


 所以在异象消失了好一阵子后，他才敢悄悄跑过来。


 似乎意识到中也的情绪不对劲，白濑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试探道。


 “你把敌人们都解决了？”


 中原中也没有回答白濑提出的问题。他只是看着白濑，双眼失去了焦距，空洞地喃喃自语。


 “白濑。拓也哥，他消失了。”


 “啊？”


 面对中原中也悲伤的神情，他却感到脑袋迷糊。


 白濑皱起眉，像是在评估中也现在的精神状态，表情看起来有些古怪。


 “额，中也。”


 “你说的拓也……”


 “是谁啊？”


 ……


 ……什么？


 中原中也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失去血色的薄唇张了张，猛然咬紧齿间，站起身一把拎起面前白濑的衣领。


 表情如同凶狠的幼兽。


 白濑被他的表情吓到，声音开始打颤。


 “喂、喂，中、中也？”


 “开什么玩笑！你居然问我拓也是谁？是拓也捡到了我，而且从最开始也是拓也在保护大家的吧！”


 白濑被中也突如其来的愤怒搞得晕头转向。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一直都呆在「羊」吗？”


 “哈？”


 中原中也的表情一僵，蓝眸紧锁着对方的脸。但白濑的眼神不似作假。


 如同被落雷击中，他手上的力量逐渐变小，缓缓松开，朝后踉跄两步。


 “喂，等一下，中也你要去哪儿啊喂？！”


 中原中也不顾白濑在自己身后的呼喊，开启了异能，试图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他和拓也的家。


 他的体力早就在刚刚的暴走中消耗殆尽，单纯是咬牙硬撑着带伤的身体，熟悉的房子就在眼前。


 中也用力推开门，喉咙像是破风箱般大口大口喘息。


 而当他看清房间里的模样时，不由得呼吸一滞。


 …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破烂的碎布头和床垫，落满厚厚一层灰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湿腐烂气味。


 在这环境中，每次呼吸都让人忍不住掩面咳嗽。


 别说是他和拓也一起生活的存在，这里就连人类居住过的痕迹都找不到。


 在这里的五年光阴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手强行删除、抹去。


 中原中也只觉得身体冰冷，最后支撑自己站住的力量都没有了，跪坐在地上。


 他愣了半晌。


 ……对了，还有田中爷爷。他一直住在附近，不可能不记得拓也。


 中原中也摇摇晃晃站起身。


 打开门，年过半百的老爷子弓着背，看着身上带血的中原中也，眼中又惊又疑。


 面对中也的着急地询问，他回答：


 “拓也……那是谁啊？”


 “就是和我一起，一直住在那边的人啊！”


 “……那里是废楼，除了流浪汉以外也不会有人去的。”


 “还有啊，你又是谁？”


 “……”


 接下来的时间，中原中也发疯般到处寻找北原拓也曾经存在的证据。


 没有。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无论他找过多少地方，询问了多少人，大家都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茫然，嘴巴张合着，给出答案：


 “北原拓也……是谁？”


 回到「羊」后，久乃拉了拉中原中也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喊到他的名字。


 中也低头。


 “久乃…你不记得你的那条发带是谁送你的吗？”


 “诶、诶，是中也你送的啊。”


 她回答道，却发现对方的双眼因为自己的答案而失神。


 中原中也甚至在很久后去找了苍介。


 那个朝着自己后背开枪的男孩看到自己后顿时掩面痛哭。


 “对不起中也哥…我那时不应该做出那种事。明明是中也哥救下我，我却还对你开枪恩将仇报……我知道的，妈妈的死也不是中也哥有意做的……”


 不过后面的话即便是道歉，中原中也也已经听不进去了。


 而对于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们而言，中原中也这几天的表现很奇怪。


 「羊」的伙伴们当是他在那天受伤的后遗症，难得安分了些，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让他不要想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中原中也只是敷衍着应付了两句。


 还有一个地方。


 他离开了擂钵街，将兜帽扣在自己的脑袋上，挡住那一头显眼的赭红色头发，沉默地走在横滨城区的大街上。


 马路上人来人往，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随处可以见的卫衣少年。


 顺着脑海中的记忆地图，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偏僻角落的酒吧。


 复古的铸铁招牌上勾勒着花体英文。


 拓也哥很少让他来酒吧。


 记忆中的青年伸手戳着他的额头，嘲笑自己还是个未成年，少来惦记着他的酒。


 明明他自己都没到允许饮酒的年龄。


 中原中也伸出手，快要碰到门的那一瞬间又停了下来。


 这是最后一个和拓也有关的地方了。


 如果连这里也找不到拓也留下的痕迹怎么办？


 他的记忆…真的正确吗？


 手指只是动了一下，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


 中原中也从来不是胆小又优柔寡断之人。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去面对。


 叮铃铃。


 门口的铜铃因为拉门被推动而发出清脆的声响。


 酒吧里头很干净，一看就是有人在好好打扫。吧台后的架子上陈列着整齐的酒瓶，各色各异更像是一种艺术品。


 刚入黄昏，酒吧里还没有客人，十分安静。


 中原中也扫视了一圈，眼中忍不住露出失望。


 这里也是什么都没有。


 他自己也说不清现在的他到底在找些什么东西。


 中原中也闭上了眼睛，心中却愈发坚定。


 就算如此，他也从不认为北原拓也的存在只是自己脑中的幻想。


 冬日温暖的怀抱，训练时眯起的眼睛，晨时睡醒沙哑的声音……真实得似乎他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他的记忆是不会骗人的。


 “欢迎光临…啊，是你啊。”


 中原中也下意识看向声音的主人。是之前那个来过他们家里吃过咖喱的少年杀手，标志性的锈红色头发让他的记忆深刻。


 织田作之助眼神平静地看着中原中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中原中也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算是做回答。


 织田扫了一眼中也身后，有些失望，“拓也没有来吗？”


 在织田眼里，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问候。却没想到自己的这句话让中原中也身体为之一震。


 中原中也扬起脑袋，急切地追问：


 “你还记得拓也？！”


 织田作之助歪了歪脑袋，有些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嗯。”


 “我和他约定好要成为小说家。”


 “为什么这么问呢？”


 他声音顿了顿，看着中原中也的表情，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两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隔着一个空位，坐在吧台前。


 织田作之助桌前放着一本书，封面上用油墨印刷着书法体的明暗二字，右下角撰写着略小一号的「下」。


 “原来是这样吗……”


 织田作之助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起伏，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悲伤与哀默。


 但他身边的赭发少年比起自己而言，应该更加悲伤。


 中原中也没有说话，站起身走向酒吧门口。


 “你要走了吗？”


 “嗯。”


 中原中也扭过头，钴蓝色的眼睛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坚定。


 “该确认的事已经确认过了。”他抿了抿唇，“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忘记拓也。”


 『你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像是人类。』


 『中原中也就是中原中也。』


 在织田无言地注视下，中原中也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隐藏起悲伤，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因为他一直都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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