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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兄不友弟不恭


 “三姑娘早!”


 邱玉珂扭头看去,是茶楼里说书的女先生方芳,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竟觉得她打招呼时眼睛是看向明净川的。


 明明语气欢快,但那双眸子却古井无波恍如看遍世态的耋耄老者。


 明净川亦注意到了方芳的存在,回看她一眼的同时,她已洋溢起一张笑脸,凭着晨光向邱玉珂招手。


 “方先生早啊!”跟所有人一样,现在她也跟着叫方先生了。


 方芳吐了吐舌头:“我先进去准备今天要讲的内容了!”


 “好。”


 明净川上了马车,国师府护卫环绕在侧,车马往皇宫的方向行去。


 邱玉珂扭头问佩奇:“你看到了吗?”


 佩奇知道她在问什么,点点头:“她眼里有怨气,似乎爱慕国师大人!”


 什么!爱慕?情敌?


 佩奇对上她震惊的目光,低声道:“姑娘没看出来?”


 “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一句爱慕连她的思路都扰乱了。


 “我是想说,别人见到国师都会惊慌失措,甚至还会不自觉的矮上一节,她倒好,神态自若,毫不怯场!”


 佩奇一惊:“奴婢也是如此啊!”


 “……你不算!”


 你少根筋!


 佩奇觉得自己真的是十分勇敢了,像她这样勇敢的世所罕见,不由明里暗里也高看了方芳一眼。


 然而方芳的眼神不光引起了邱玉珂的注意,就连明净川亦觉得有些不舒服。


 一路上回味那个目光,思来想去有些熟悉,但任凭他遍寻记忆深处也一无所获。


 朝会已散,百官正陆续出宫,明净川在宫外下了马车,乘了宫中奢华的肩舆一路往司天监的方向行去,途中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来的是大皇子赵瑄,他因赈灾有功,上次朝会已被赐封承王,似有承天之志的意思。


 今日朝会他便是穿着王公衮服前来,仪表堂堂端的是鹤立鸡群,十分出众。


 就连站在不远处的太子,身着四爪的金龙袍,亦有被比下去的嫌疑。


 “国师大人,”隔着肩舆上的纱帘,大皇子恭敬的拱手见礼:“见过国师大人,大人可是要去司天监?”


 “嗯……”肩舆之上的男人微微坐直了身子,有些不解的看向他道:“何事?”


 “父皇朝会上说,他身体不适,加上母后新丧,想让本王代为主持年祭一事。”


 这并不意外,年底祭祀时间太长,还要提前斋戒一日,一来二去甚至会耽误军机要务。


 帝王虽受命于天,不得不敬于天,但通常这样的苦楚会让儿孙替代受之,儿孙却都甘之如饴。


 指派了谁,便是青眼于谁,连带朝中风向也会倾向于谁。


 太子自不必说,是替君王祭祀的第一人选,但不知从何时起,朝中便多了些别的声音。


 无论是年底祭祀,亦或者播种农耕,再或者春闱秋狩,提议让大皇子为君分忧的已经越来越多了。


 皇后在时,这些声音被皇后一党,杨家外戚,压制的死死的,无一人真能动摇太子这颗国之基石。


 但如今皇后尸骨未寒,大皇子便乘着‘赈灾’这一东风跃至太子之前。


 虽是有悖常伦,但更多的声音还是,国家储君,能者居之。


 能者居之……


 明净川隔着这道浅金绰约的帘子,看着那位着亲王服的皇子,在他脸上看到的是从容自若和志得意满。


 师父若知道他所看好的皇子有这般‘能耐’,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那……你便一起来吧。”


 近日司天监所忙都是为年祭一事,既然主持祭祀的人已经定下来了,就让他过来熟悉熟悉也好。


 大皇子素来爱笑,只是这样的笑容若出现在旁人脸上,兴许会有得偿所愿心满意足的意味。


 但在他的脸上却毫不违和,竟有些坦荡和爽利。


 “是!国师大人先请。”


 他退避至一旁,让国师的肩舆从自己的面前行过。


 明净川侧头看向一旁,太子欲上前给他行礼,却被自己的兄长拦在面前。


 “太子殿下。”


 “大哥。”太子比他矮了半个头,二人面对面的时候,一个是新贵亲王,风姿飒沓,一个是失势太子,形神颓销。


 “太子殿下贵体抱恙还为国事操劳,实属不该,若有臣兄能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太子苦笑不已:“我手上所辖兵部和吏部已悉数由你接手,本也没什么可操劳之事。”


 大皇子却坦然笑之:“以前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游戏人间,太不懂事,现在能为殿下和父皇分忧,方知治国不易,盼着殿下早日康复,也好让我解脱一二。”


 “大哥谦虚了,大哥乃是治国良材,以前都是明珠蒙尘。”


 “哈哈哈!”大皇子摆手笑道:“我这人不经夸的,什么治国良材,我宁愿做个闲散王爷!时候不早了,臣兄先往司天监去了,太子殿下自便!”


 好一番兄友弟恭,在一众散朝的大臣眼中依依惜别。


 在看不见的另一侧,大皇子却咀嚼着那‘治国良才’四个字,勾唇而笑:“现在才知道吗,本王五岁的时候就收到过这样的称赞。”


 目送国师一行人远去,太子转而往东宫行去。


 他自加冠出宫建府已经很久没去过东宫了,就连这几日听闻八弟生病都没腾出时间去探望。


 宫廷森森,永道风冷,内侍让他乘上肩舆他却推辞。


 “走走吧,许久没在宫中走动了,也不知将来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


 太子环目四顾,红墙黄瓦亦如故,人去楼空旧非昨。


 也好,能计大斉之长远,皇室永安,百姓富足,他便别无他求。


 入了东宫,便有宫人引他一路往八皇子住的殿宇而去。


 本以为这个因母亲逝去过分悲恸的弟弟真的缠绵病榻,却不想他正一个人坐在一座凉亭内。


 虽然宫人在周围燃了炭炉,身上亦裹着厚厚的夹棉大氅,但一张小脸还是冻的有些发青。


 他捧着下巴,时不时抽一下流出来的鼻水。


 “太子殿下。”侍卫长杨晓晓向他见礼,略有些为难道:“八殿下不肯回房。”


 太子微有错愕,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弟弟一向比较听杨侍卫的话,今日这是怎么了。


 “方才杨公子来看过殿下,许是勾起殿下的伤心事。”


 太子道:“杨大郎?”


 杨晓晓点头,神色略有不郁:“我该拦着的,国师大人说尽量不要让殿下与外人接触。”


 太子看出来了,这东宫御守比以前多了许多,而八弟生病一事恐怕也是杨晓晓用来搪塞别人的借口。


 “八弟。”太子拾级而上进了凉亭,在八皇子身边坐下,抬手握住他冰凉的小手。


 “太子哥哥……”小皇子瞧他一眼,换了个坐姿。


 “亭子里冷,回暖阁去吧,别着凉了。”


 小皇子漆黑的瞳仁周围盘桓着几道血丝,看来这几日也没能得到充分的休息。


 他抿抿嘴,眼尾发红,似是想哭。


 太子见状便蹙紧眉心:“我知你思念母后,但我不是跟你说过,母后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等着与我们团聚,她看到你这般郁郁寡欢岂不是要心疼。”


 “母后看得到我吗?”


 “当然看得到。”太子深深叹了口气,摸了摸小皇子的发顶。


 “那母后看到你无意皇位之争,会不会生气?”


 这话如带刺的蝎子,将太子猛然一蛰,亦让他惊了一跳:“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说错了吗?”小皇子定定看向自己的太子哥哥:“母后在时,为了让你坐稳太子之位,呕心沥血,背地里如何斡旋,太子哥哥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八弟!”太子沉下脸来:“你还小,有很多事,你不明白。”


 “我不小了,”小皇子道:“我明白的,以前我觉得母后会永远是母后,你会永远是太子。但我现在才明白,母后也许会成为废后,只要父皇一句话,而母后虽贵为皇后,病重之时国师却不愿出手相救。”


 太子急道:“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而你……虽是太子,只要父皇和国师不高兴,也可以随时被废!”


 “住口!不得枉议君上和国师!”


 小皇子凄楚一笑:“这里又没有别人,你怕谁听到?怕国师大人如神祇,无处不在吗?”


 “八弟!”


 “我听杨大哥说,自母后薨逝,你和舅舅一家都疏远了许多,甚至面对面走过,他们向你行礼,你也不过是点点头擦肩而过。太子哥哥,没了母后你就要和疼我们的亲舅舅断绝干净吗?母后看到就不会伤心难过了?”


 太子腾的站起身来,心中郁愤难平,转而冲着一旁的杨晓晓呵斥道:“杨大郎再来找他就给我轰出去!”


 杨晓晓拱手作拳,算是默默得命。


 “为什么要轰出去!国师囚我在东宫!不让我见别人!连你也这样!”小皇子站起身来,眼底泪水盘旋,却强自睁着眼眸不让泪水落下:“你看不出来吗!国师已经不保你了!他要保大哥做太子!”


 “谁做太子!谁做储君,这是国师和父皇的事!”太子一把抓住他的肩道:“哪怕是让你做太子,我亦会让出这个位置!”


 “我不要!”一把将人推开,小皇子已经声泪俱下:“母后深谋远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你是嫡子!从小被当做储君培养!为什么不让你做太子!为什么要让给别人!为何要辜负母后的一番心血!你连母后这点念想都要断绝吗!”


 “母后已经不在了!”


 “但你说她看得到!她看得到!”


 小皇子吼的歇斯底里,到底年幼,克制的愈深,换来的嚎啕就越大声。


 太子没想到他心中竟有这样深的执念,这份执念来自他对国师的不满,对自己的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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