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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不做师父的乖宝宝


 明净川从紫霄殿内步出,惊了门口小道童一跳。


 偷听被抓,小道童紧张的嘴唇直哆嗦。


 “你是哪一个?”


 “师,师兄,我是净云。”小道童双手合十向明净川行礼:“师父在等师兄……”


 “谁是你师兄。”


 小道童抿抿嘴:“是。”


 ‘闲月洞’是老国师求元(xuan)真人炼丹的地方,他在清风观修行的主要工作就是炼丹,炼制的丹药送至国师府,再由国师府纷发到皇亲国戚的手中。


 这样的习惯从大斉开国伊始便有了,亦是属于皇亲国戚的某种福利。


 当然,若有功勋者,或虔诚祈祷者,也不是不能获得同样的福利,只是比较少。


 一进闲月洞的丹房,就迎面扑来一阵热浪,紫铜所铸的八卦鼎炉正烧的炽热。


 老国师求元真人却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双眸微阖,本就上了年纪须发皆白,在丹炉前灰头土脸的看上去竟像是被烤干了一般。


 所以说……炼丹什么的,最不喜欢了。


 “师父?”明净川远远的唤他一声。


 老国师要起身,想必是坐久了的缘故,有点力不从心。


 他赶紧上前两步,恭敬的将人搀扶起来。


 这丹房在冬天自带供暖,再舒适不过,可夏天就十分遭罪。


 此刻他触摸到求元真人的皮肤都是滚烫的,更遑论其他。


 但身为国师有些内功底子在身,到底不比常人,从容依旧,与他缓缓步出丹房。


 二人刚出了闲月洞,山涧清风便伴身而过,两人神清气爽,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一老一少两位国师站在山间向山下望去,山峰叠翠,蝉声鸹噪,远处三清殿青烟一缕直上云霄。


 “川儿,这河山,美否?”


 “美。”


 “这天下,你喜欢吗?”


 “喜欢。”


 “胜过你对自己的喜欢?”


 明净川微微蹙眉,邱玉珂确实常说他自恋,难道他自恋一事众人皆知?只有他一人被蒙在鼓里?


 老国师干咳一声,缓缓说道:“从你接任国师的第一天起,你就该知道,你已不是你,你当为这江山,为这天下而立于世间。”


 “徒儿一直谨记。”


 “不,你忘了,你要将这山河拱手。”


 明净川眉头微微一紧,在他的认知里,这天下姓赵,自古以来,君王执权杖,臣子守河山。


 他虽是国师,但到底是臣。


 “为师以前跟你怎么说的?”


 “师父说,治君,如同治国,此乃真正的道心。”


 “你的道心,偏了。”


 求元真人扭头看他,眼底带着一丝怜悯之意:“为师历经三朝,共有七位皇子叫过为师先生,这七位皇子如今早已沉眠地下。为师没教他们帝王之道?没教他们斡旋之术?只可惜,再聪明的学生,也不该超脱于师父之上。”


 似是外头的新鲜空气让这位老人倍感舒适,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治国如同驾驶小舟行于水上,没人愿意驾驶一艘不受掌控的船。”


 这个委婉的比喻他不止一次听师父说起,从第一次听,他便明白其中含义。


 似是坚守着最后一丝底线,二人互不戳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师父,如今的大斉并非您所看到的那般海晏河清。”年轻的国师神情严肃:“贤才凋零,贪腐舞弊,此乃内患。附属小国,蠢蠢欲动,今春更在南海开战,此乃外忧!非常之时,陛下贪生庸碌,大斉需要治世明君才可……”


 “太子就是治世明君吗?!”老国师骤然拔高的声音将他打断。


 记忆中,师父很少用这么严厉的口吻跟他说话。


 求元真人眼底带有轻蔑之色:“你上次来的时候还说太子仁善,是治世明君,怎么,以七皇子之死,离间陛下和长子的关系,就是仁善之为?”


 “此事并非太子所为,徒儿怀疑有外部势力介入!”


 “且不论此事真假,为师再问你,拔除杨家外戚一事可是太子亲为啊?”


 这事明净川无从辩驳,自大皇子走向政治的中心,太子处处避其锋芒,甚至不惜自断臂膀,毁掉杨家。


 求元真人见他不说话了,又缓下声来:“不要以为他仗着跟你未过门的娘子交情好,学了几道菜,你便觉得他是个无用之人,他的城府可不是你看到的那般浅显。”


 他看的真切,太子这是在扮猪吃老虎!


 “师父人在山上,消息倒十分灵通。”


 “你是在怪为师不该过问这天下之事?”


 “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但明净川却没什么好脸色。


 从小到大,他也可谓是被是老国师娇养而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他我行我素眼高于顶,虽对师父有敬重之情,但也仅限于底线之内。


 若超脱这条底线,他宁愿相信师父是在越矩!


 而他的秉性,求元真人再清楚不过,几次聊到皇储之事,这个徒弟的几番敷衍亦让他没了耐心。


 “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老国师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本以为早已超脱忘情,没想到老来竟还在为最初的难题头疼。


 “为师跟你说过,入我法门,便要承袭法条,治君,亦是治国。你若实在不知何人能当储君之位,为师还可为你点拨一二,也不枉将来魂归无法向先师祖交代。”


 明净川冷眼看他:“难道承王就适合吗?”


 “承王?承王不过也是一把刀刃而已。”


 明净川自认是个自负之人,但他却忘了,他的师父更是睥睨无双。


 “这次过后,待下一个君王更迭之时,为师纵然不在,你也该知道如何选择了。”


 老国师柔和了眸光看他,眼底带着殷切的期待。


 然而他的徒弟并不买账:“徒儿只愿师父能颐养天年,终得飞升,这样凡尘琐事本不该再劳烦师父。”


 求元真人花白稀疏的眉宇叠堆而起,似是在自嘲:“你是用不着为师了?确实,连为师的仙丹都私自克扣!你大了,再也不是那个牵着为师衣角跑来跑去的孩子了……”


 “师父,徒儿不是这个意思……”提及年幼的养育之恩,明净川亦绝讪讪,垂下尊贵的头颅,略有悔意:“请师父相信徒儿。”


 老国师没有答话,只是深深看他一眼,负手扭头进了闲月洞。


 “师父!”


 他还有话要说。


 闲月洞内,老国师道:“你回去吧,若为师有幸活到你成亲那日,你送杯喜酒就是。”


 这意思是平时不打算见他了,这让他心底难免有些忐忑。


 “我未过门的妻子就在观中,徒儿带她过来拜见师父!”


 “不必,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人生是苦海,家宅是樊笼,夫妻恩爱终将变成金枷玉锁!”


 明净川心底咯噔一下,恍如被一瓢冷水在热天淋了个湿透。


 他这二十年修的是除情去欲,明性见道,最终,他的道心还是偏了。


 “可你也说过,希望看到我成家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他望着那闲月洞喃喃说道:“终是我道心不坚。”


 求元真人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回应他的只有这周遭鸹噪蝉鸣。


 风过树梢,林涛阵阵。


 直到日光偏倾,方才的林荫曝晒于灼灼烈日下。


 他微微眯着眸子去看那一轮刺目的日光,汗水顺着他的鬓发缓缓滑落,顺入领口之内。


 “师兄……”又一个小道童端着凉茶过来,刚一开口就被另外一人碰了一下,讪讪闭嘴。


 他却看都不看这二人一眼,唯恐被看出他的狼狈,转身快步沿着山道下山。


 伺候老国师的两个小道童面面相觑,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说,师父这是和师兄吵架了吗?”


 “他又不拿我们当师弟你还叫他师兄,我方才还被他啐了个没脸!”


 净山无奈道:“那下次叫他国师大人总行了吧。”


 “哼,他这个国师还不知能当几天呢!”


 “净云!”净山瞪他:“不要胡说八道。”


 后者不免洋洋得意起来:“我这不是胡说八道,上次我听到师父和承王说,若他不愿扶承王上位,就让别人当国师。这个别人肯定不是指师父自己吧?说不定就在咱俩之中选一个!”


 净山大惊:“当真?”


 “你喜欢当国师吗?”


 净山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不当,你若是当了国师,能让我沾沾光就好。”


 “放心,我起码不会像他那样,六亲不认!”


 两个小道童凑一块嬉笑了一顿,分着把凉茶喝了,找了个树荫去打盹。


 这边承王妃黎纤纤没能成功面见老国师心中不免失望,可从方才的架势来看,明净川就是专门去堵她的。


 都说国师手眼通天,此时此刻,她坐在回京的车驾中,依旧心有余悸。


 明净川知道些什么?


 知道承王的谋划,还是知道她的身份?


 有时候,痛痛快快的打一巴掌,远比隐晦的提醒更让人解脱。


 随着日头高升,这一路上也是人困马乏,她坐在车中闷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掀开车帘问跟着的仆妇:“到哪了?有没有可供歇脚地方?”


 仆妇也是累的像渴水的老牛,晒出了一层油汗:“有有有,王妃,前头就有一片松树林,咱们过去歇歇?”


 “嗯,等下傍晚没那么热了再走。”


 “是,王妃,您就应该在清风观呆到下午再回去,这大热天的,人遭罪,这些牲畜也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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