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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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净川从未像此刻一般绝望，他看着宫墙坍塌，殿宇失火，宫人奔走呼号，哀声四起，无来由的绝望将他笼罩，让他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踉跄前行。
不远处杀伐声起，震的人心头颤栗，无数身着甲胄的敌人冲进宫来，与负隅顽抗的宫人侍卫搏斗厮杀。
对方兵强马壮，武器锋利尖锐，可以轻而易举的划破宫人的肚肠，让他们鲜血喷溅，身陨人亡！
敌人踩着尸身累成的台阶冲了进来，他虽心悸恐惧，却更怕看到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此逝去。
他冲上前去，拼命挥手阻拦：“不要杀人！不要滥杀无辜！求求你们，不要再杀了！不要！我求求你们！”
但敌人却对他的求饶充耳不闻，利刃划破燃烧的帐幔，雪白明亮的刀刃倒影出他惊恐的一张小脸。
是的，刀光剑影中，他只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孩子，穿着精致华丽的窄袖长裤，帽冠垂下一滴翠玉挂在眉心，怀中甚至还抱着一个玉娃娃。
他漆黑圆润的眼中滚出泪来，顺着同样奶圆的一张小脸吧嗒吧嗒往下掉。
求饶无果，索性闭上眼睛等死，若他的死，哪怕能为一人争取逃跑的生机，那也值了，他愿意舍生赴死！
他愿意，但明净川不愿意！
他是国师，不是圣人！
圣人能以身饲鹰得救苍生，他不能！他于这尘世有诸多放不下，割不断！
更何况，玉珂有危险，还在等着他回去！
他怎么能不明不白的死在这种地方！死在这么一场春秋大梦之中！
他双眸骤睁，迎向那刀光剑影，劈手夺了刀刃就要去劈开这蒙蔽双眸的幕布！
刀枪剑戟如暴雨一般向他射来，他旋身而起，转动手上的利刃格挡攻击，寻了破绽便横劈出去，让那些身着甲胄的敌人成为他刀下亡魂！
而他却愈战愈勇，奔着烈火之后的真相所向披靡，直至周身烈焰熄灭，宫闱翻覆，他才终于得以挣脱。
但当他脱离梦境，看清现实，眼前之人不觉让他手上动作一滞，紧接着，背后的钝痛，让他闷哼出声。
“先生！”邱玉珂捧着明净川的脸急声呼唤：“先生醒醒！”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明净川，眉头紧蹙牙关紧咬，周身好像被水浇透，冷汗涔涔。
而他的梦却好像魔鬼的利爪，抓着他的身心不让他脱离其中。
“明净川！”她不觉拔高了声音，眼尾急的发红：“夫君！夫君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不要我了吗？你说好要娶我的！夫君！”
“啊！”男人猛然双眸大睁，呼吸湍急！
冷汗湿透长睫，眼底一片朦胧。
“先生！”邱玉珂却松了口气，赶紧唤人点灯叫大夫。
双手紧紧贴在男人两颊，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汲取一点温暖：“别怕别怕，梦里都是假的，梦都是相反的！你看看我，看看我是谁，先生？”
明净川仿佛依旧身处烈焰中心，被烈火烹烧，心如擂鼓。
直到一滴清泪如泼灭赤地的清露，落在他的脸上，他才看清面前之人。
这是他亲自选的国师夫人，亦是他珍而重之的小娘子。
他知道，自己该是把她吓坏了，否则她不会这样委屈而又无助的落泪。
他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滴，声音嘶哑：“我没事，别哭。”
“先生！”三姑娘强颜欢笑：“放心，我不会笑话你做噩梦的！”
后者亦微微勾唇，想用不太擅长的微笑来抚平她的担忧。
外间大夫已经被叫了来，高声询问国师大人可有大碍。
“本座无碍，只是做了个噩梦。”撑着身体坐起，为了防止他碰到伤处，三姑娘小心翼翼的扶着。
大夫又道：“大人身上有伤，恐会爆发热病，状似伤寒，兴许会昏迷不醒。大人如今还热不热？属下用湿帕子给大人降降燥吧。”
邱玉珂赶紧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半晌只觉得额头的汗凉津津湿|腻腻的，并不觉得有多热。
“应该已经好了……”三姑娘有些不确定：“要不然你过来给他看看？”
大夫还没应答，就被明净川阻止：“不必，本座略通医术，尚能自查，你先退下。”
“是……”
三姑娘有些不放心：“真的好了？”
“好了。”拉了拉小娘子的衣领，哪怕这纱帐内只有他二人，也不想让她露出那一片白皙的胸脯。
依偎进男人怀中，邱玉珂刚才真的被他吓坏了。
抬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明净川低声说道：“你不是问我如何会受伤吗？”
她抬头，目光像怯懦的小兔子：“能，能说吗？”
“今日我见到一人，一个女人，依稀觉得似曾相识……”男人蹙眉，思绪又回梦中：“她穿着上辛服饰，窄袖窄裙，额心悬有一颗红玉坠……”
邱玉珂瞬间想起大哥大婚当日收到的一对布娃娃，那娃娃穿着窄袖窄裙，异族服饰，额心的玉坠十分显眼！
“上辛服饰？”
“上辛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灭国，新夷使臣却送给我一只上辛的玉娃娃。”
邱玉珂急道：“难道要杀你的人是上辛的幸存者？可二十年前你才多大啊，上辛灭国跟你有什么关系！”
明净川深深看她一眼，眼底晦暗不明：“那个上辛的女人，叫我阿弟……”
“！”
邱玉珂大惊，不由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阿弟？这个阿弟是弟弟的意思吗？就，就跟我和五弟的关系一样吗？”
“她先是将我困于障眼法内，我挣脱出来本就有疑，待我要抓她的时候，她却唤了我一声阿弟……”男人说着不由垂下眸子，眼底不再清明，似乎陷入无奈的苦恼之中不得解脱：“我竟觉得她有几分眼熟，这声阿弟，也有几分耳熟……”
“不会吧……”纵然她邱玉珂自认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话本子，连起来能绕地球一圈，但还是无法接受现实比想象更狗血。
更可怕的是，她现在竟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想来明净川受伤的前一刻肯定也跟她一样。
鲛绡帐外，琉璃灯转，于光影浅晕中一片静谧。
二人沉默良久，想不通的同时却又都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无凭无据，又都宁愿这不是真的。
“这障眼法本是师父所授，师父说，可以用来巩固国师之权。”
确实，障眼法最是迷心乱智，一般人无法招架，很容易相信这是神迹，用来骗骗皇帝骗骗百姓肯定一骗一个准儿。
不对……您老这是自暴自弃了？哪有搞封建迷信的人自拆家底的呢？
更何况您明明可以靠才华，最不济还能靠脸，障眼法什么的，大可不必！
“这么说，揽月楼和上辛联手一起进入京都？而上辛的人也会咱们大斉国师的不传秘技——障眼法？”
“上辛……就是揽月楼，二十年前，揽月楼于浔南之地立派，以刺杀闻名江湖。若我没有猜错，应当就是上辛灭国之后的幸存者创立揽月楼。至于障眼法……也许，并非只有大斉国师才会……”
诚安帝曾带兵灭了整个上辛，抢人家的美女回来做妃嫔，还把人害死了，若上辛还有遗孤，对大斉肯定深恶痛绝，和诚安帝也是血海深仇。
处心积虑二十年，如今时机成熟，也到了血债血偿的时候。
但邱玉珂更在意的是那声‘阿弟’，如果这是真的，是不是代表明净川也是上辛人氏？
这信息量未免有点太大了……
“先生？”她眸光澄澈看向面前之人，有些欲言又止。
明净川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抬手轻轻柔柔她的小脑袋：“我心中有数。”
“嗯。”
窗外淅淅沥沥又下起了小雨，这是入秋后的第一场雨。
人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个忙碌且躁动的夏日终于要结束了。
待晨起的时候，洁净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偌大国师府静谧清新，恍如置身空山远谷之中。
三姑娘在门口伸了个懒腰，看婢子低头垂眸，脚步轻快的将早膳送了上来。
李公公听说她起了，过来汇报工作：“邱大少爷天不亮就过来了，听闻姑娘尚未起身，又回去了。大夫一早就去看过佩奇姑娘，三姑娘不必担心。”
“佩奇还没醒？”
“还没有，不过大夫说了，只是体弱亏虚，无甚大碍。国师大人往宫里去了，临走之前嘱咐姑娘务必要用早膳，为了安全起见今日还是不要出府的好。”
“他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
“哦……”
邱玉珂点点头，她人在国师府很安全，府上除了有明面上的护卫，还有看不见的暗卫，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但她比较担心明净川的安危，揽月楼在京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不会像以前一样再蛰伏于暗处。
李公公看她神色凝重，又补上一句：“大人自幼习武，姑娘不必担心。”
“就怕对方来阴的……”
她的目光看向远方，一夜小雨过后，天边依旧积云，日光只能透过云间缝隙挥洒人间。
但在西南方向，天际却泛着昏黄之色，似有一场暴雨伴着惊雷在酝酿。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还要下雨吗。”
李公公顺着她的目光张望道：“虽然能瞧见那云，但离咱们这却远着呢，今日应该无雨，姑娘还是先用早膳吧。”
她点头要回房去，却又忍不住回头又去看了一眼天边昏黄色的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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