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茨州大地震

 越往茨州去，路上所见从逃出来的灾民越多。


 朝廷的政策已经下发各地，逃难者被就近府衙收归，各地忙着搭建临时避难棚，百姓捐衣捐物，倒也秩序井然。


 而这一路也经常看到茨州地动波及周边，不少老旧房屋也有坍塌的，这样的景象随着离茨州越来越近，也逐渐增多。


 待进了茨州境内，更有道路开裂，山石滑落，四野狼藉一片。


 已有当地百姓和官兵抢修道路，方便后续物资进入。


 虽然入秋了，但日头正烈，众人又都光着膀子，各个都晒脱了一层皮，却都毫无察觉一般，使出吃奶的劲，喊着号子撬动巨石。


 明净川骑马路过一位管事跟前：“陛下派了骁骑营来，人呢？”


 那管事见他品貌不俗，知道是京中来的大人物，自是不敢怠慢：“昨日便到了，但我们七峡岭这边情况还好，百姓和官府都能自我照应些，就让骁骑营往前头去了，听说通往河田郡的路彻底封死了，谁也进不去，里头还不知什么情况呢！”


 听到这话，明净川神色一沉，策马继续前行。


 这路虽有阻碍，但骑马尚能同行。


 诚如这管事说的，越往前走，这路就越难走，而遇到的难民也更多。


 路上随处可见骁骑营的人，在各个村庄城镇挖掘坍塌的房屋，寻找活人，但挖出来的也大多没了呼吸。


 经过一条村路，路边摆放着都是衣衫不整灰头土脸的尸身。


 有的人身上看不见外伤，有的人则被坍塌的房屋砸的血肉模糊。


 更多的则是因为伤到了某处，血流不止，最终身亡。


 这些人，生前不知是谁的父母妻儿，死后却只能这样满身尘土的躺在这里，任那蝇虫环绕，食肉产卵，散发恶臭。


 而大多数的幸存者则身上带伤，形容枯槁，有力气的在路边哭丧，没力气的则抱着亲人的身体久久不愿离去。


 这是一片被上苍惩罚的恶土，上苍将此变作了人间地狱。


 “别看了。”抬手将邱玉珂的眼睛盖上，明净川避开两个抬着尸首的骁骑营官兵，策马缓缓前行。


 但没走两步，他的掌下却有两道温热的水流落下，怀中之人亦微微颤抖。


 心下一紧，男人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早说过，你不该来的。”


 “我不是怕，我就是觉得很难受……”


 拉下男人的手，邱三姑娘擦一把眼泪看他：“我们得帮他们！”


 “这是自然，陛下已经……”


 “我要帮他们！”


 说着，她已回头冲带来的丫鬟说道：“你们给我带的东西呢？就是，就是那缎子！”


 “在呢姑娘。”


 “给他们遮盖一下吧，在下葬之前，起码不要曝尸荒野。”


 二人听闻却不敢做主，尚未到河田郡已经如此景象，到了河田郡还不知有没有一块干净睡觉的地方，带的东西若扔了……


 “去。”


 国师大人发话，二人不敢懈怠，将所带行囊里的绸缎悉数拿出，手脚麻利的盖在路边的尸首上。


 一位满脸黑灰的农妇对他们感激不尽，眼泪在脸上冲刷出两条清晰的印子：“如今，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当家的没了！家也没了！爹娘也没了！我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还不如也让我死了的好！”


 有她开这个头，其余众人也都嚎啕大哭起来。


 邱玉珂要下马，明净川只得将她抱了下来。


 “大婶你别哭，朝廷一定会帮大家重建家园！此乃天灾，无可避免，咱们活着的人可千万不要泄气啊！”


 一张口，带着官方的宽慰，莫说听的人无法感同身受，她自己都觉得羞愧！


 “我不管，我只要我男人！我要我男人啊！朝廷能把他复活吗！国师大人能让他复活吗！不管是谁，谁能让他活过来啊！他活不了，我也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这声嘶力竭的哭声，字字锥心。


 邱玉珂鼻头酸涩，再往周围看去，妻子呼唤丈夫的，父母呼唤孩子的，孩子呼唤爹娘的。


 恸哭成悲，难以遏止。


 她攥紧的双手在不住哆嗦，眼底通红一片，求助般的看向明净川：“先生……”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可能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洗去这些人的悲痛。


 “会过去的。”明净川也只能如此回她，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但她却总觉得这不够，光靠时间远远不够。


 “我一不是神仙，二没有法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你们承诺，日后若有难处，可以来京都找邱府三姑娘，我会竭尽所能提供帮助！”


 她一字一顿，几近哽咽，说的十分坚定。


 这却让明净川收紧了眉头，拉住她道：“你可知，受灾的，远不止这些，你一人可救不了众生。”


 “我一人之力确实不能，但我相信，朝廷会和我一起，对吧，先生？”


 后者顿了顿，点头应下。


 朝廷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这场灾难空前绝后，更需要一位能深入灾区的决断者，才能将这里完全善后。


 临走之前，将身上带的银子分给了几户幸存者，不过给与不给也没什么两样。


 在这种情况下，莫说让他们去买一口薄棺了，恐怕连棺材铺子都不复存在了吧。


 地动之后，茨州又下了一场大雨，倒塌的房屋被冲刷下来的泥水埋的结结实实，因此也加大了救人难度。


 骁骑营救人自是争分夺秒，说不定早搬走一块石头，就能多一个人获救。


 早救出一人，就能提前一步得到医治，哪怕往后身带残疾，也总好过丢了性命。


 待离河田郡不远处，整座翠峰山被震出了一条三尺宽的山涧，一半依旧屹立，另一边已经滑向山下，将一座村子全部掩埋，同样被掩埋的还有通往河田郡唯一的道路。


 在翠微山山下搭着许多临时的窝棚，有用来救治伤员的医署，有用来安置灾民的难民所。


 还有许多是京中官员的临时安置地，包括太子和工部的几位大人都住在这里。


 而茨州知府亦带着下属衣不解带的陪于此处，日夜商量对策，挖通道路，营救灾民。


 然而面对这偌大一座山，光靠蛮力去挖，众人难免犯愁。


 可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明净川恍如神人天降，给众人带来希望。


 太子才来了一天，整个人已脱胎换骨，全然不是在京中富贵王侯的模样。


 织锦华服换做了蓝绸薄衫，束着袖子，扎着裤腿，发髻只用一根简单的龙头玉簪挽了，瞧着不能更朴素。


 而那几位大人在太子面前自是不能越矩，亦穿着常服，露出胳膊腿脚，方便干活。


 所以当邱玉珂走进这小小的，杂乱无章，且充斥着汗臭味的窝棚时，她一时间有些羞愧，


 恨不得当场摘下朱钗玉铛藏起来的好……


 不过好在除了一进门的时候被人多看了几眼，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放在了明净川的身上。


 有情况要上报，有问题要请教，有牢骚要抱怨。


 邱玉珂顿了顿，知趣的选择从窝棚里出去，还是不要影响他们的好，而且她也想就近看看灾情情况。


 “莫要走远。”刚到门口就听到国师大人的叮嘱。


 知道他一直关注着自己，三姑娘回以一笑：“放心。”


 出了窝棚，映入眼帘的便是翠微山，且不论滑落的山体如何怪石嶙峋，土木坍塌，另一半依旧矗立的山峰却是不一样的天地。


 一线之隔，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那翠微山于日光之中披金戴银，却是景色秀丽。


 可以想象，若没这次灾祸，此山无愧翠微之名，自是郁郁葱葱，绿水青山。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登上一块山上滚下来的巨石，想眺望山后的村庄，但什么都看不见。


 “都被埋了。”耳边传来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


 她扭头去看，却是一个和五弟一般大的少年，左脚包着布帛，拄着一根树枝做的拐杖。


 一张小脸看似洗过了，还算干净，只是衣裳却沾着干涸的泥浆。


 “你说什么被埋了？”


 “我们牛家村被埋了，整个村子都被埋到土里了。”这个孩子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跑的快的跑出来了，跑的慢的，不知情的，还在家里待着呢。”


 邱玉珂从石头上往下蹦，吓的两个丫鬟赶紧伸手去接她。


 她只得从蹦变成爬，省的她们担心。


 “你爹娘呢？没跟你一起跑出来吗？”


 “没有，”小孩子说道：“我在山上砍柴，当时天也晃，山也晃，我被晃倒了，顺着山坡滚下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找不到家了。”


 邱玉珂只觉得心头压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痛失亲人，所有的安慰都变的那么毫无意义。


 “不知道家里的粮食还能吃几天，姐姐，你说他们能在我爹娘吃完粮食之前，把他们救出来吗？”


 这孩子眼睛漆黑明亮，迫切的看着她，十分需要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他兴许问过很多人，相信所有人都不忍心告知真相。


 他也尚不能理解，只是地动山摇了一瞬间，怎么会就此骨肉分离？


 他坚信，山石之下，被困在家里的爹娘一定还在等着和他见面。


 “应该够了吧，”邱玉珂泪光盈睫，她蹲在小小少年的面前，冲他微微笑道：“那么多人在救他们，肯定很快就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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