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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真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


 见老国师掐指犹疑,诚安帝忙道:“老大您是知道的,真人也曾夸过他。只是真人去往清风观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吊儿郎当的胡闹了几年,总也不见长大。但这一年来,却让朕刮目相看,想来也是大了。”


 “陛下是说承王殿下?”


 “正是,正是。”


 老国师道:“老夫初来占卜星象,皇长子‘瑄’,贵不可言,此次他往清风观迎老夫回来,老夫便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哦?”诚安帝的眼睛亮了,以前问明净川的时候,他总遮遮掩掩,还以为他是在故意卖关子,如今看来,这明净川到底学艺不精,无法达到老国师的境界啊。


 “至于太子……”老国师又是一番掐指推算,最后说道:“这些年,陛下交给太子的差事,太子办的都不错,修路劳军,治灾救人也的有目共睹。只是太子为君,太过慈悲软弱,还需要历练啊!”


 听他如是说,诚安帝再次陷入选择困难症:“那,那这两个孩子,真人更偏向于哪个?”


 “着什么急呢?陛下正值盛年,皇储人选不必过早知晓,更何况,陛下膝下还有未长成的皇子皇孙,不着急。”


 这话说到诚安帝的心坎里了,虽然问寿数是泄露天机,但真人这么旁敲侧击的回应,岂不是正好说明他要长命百岁的吗!


 如此,眼下更是欢喜不已。


 “来啊,将仙丹奉予陛下!”


 净云退下,捧了一方小匣子过来,里头放着十颗散发着盈盈金光的仙丹。


 “陛下,这是师父为陛下新炼的仙丹,与前几日吃的有些不同。”


 “确实不同……”诚安帝一双小眼都跟着亮了起来,颤抖着蒲扇一样的大手接过那盒仙丹:“多谢真人救朕性命,自真人回宫,朕便觉得浑身舒爽无比,身轻如燕!再也不似从前那样病体沉疴,活着就是在苟延残喘!”


 净云笑道:“陛下万福之相,如今也是否极泰来。”


 “是,否极泰来,否极泰来!”


 诚安帝欢喜不已,看向这说话的小道童,只觉得他眉清目秀,乖巧懂事,浅浅一笑,竟熨帖到心头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


 “贫道净云。”


 “净云这名字好,郎朗澄空是为净云,就不似你师兄那般‘净涤川河’满是戾气。”


 “多谢陛下。”净云道:“师兄的博学却是净云望之不及的。”


 “他如你这般大的时候,初承国师之位,还不如你懂事呢。”


 回想起明净川少年时期,少言寡语,惯常冷着一张脸,看谁都没个好脸色,好像人人欠他银子一般。


 本是想着太子和他相差无几,不如让二人在一块读书学习,年轻人的世界总能打成一片。


 但也不知怎的,第二天,太子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传道受业解惑是为恩师,要拜国师为师。


 大斉虽有国师收皇子为学生的先例,但谁人不知,因国师关系到储君人选,让皇子拜国师为师是个很敏感的话题。


 想来明净川也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当场回绝了,只说指点可以,拜师不必。


 就此之后太子虽也称他为先生,但却不似老八有过名正言顺的拜师仪式。


 “川儿不是通透之人,”求元真人道:“当年立他为国师,确实有些仓促,如今看来,我现在的两个徒弟也很好。”


 净云垂眸一阵窃喜,愈发殷勤的给诚安帝斟茶倒水。


 诚安帝就着茶水,迫不及待的吃了一颗仙丹。


 不知什么缘故,这仙丹吃下之后,竟有一股凉气从肺腑之内升起,又从嘴里散发出去。


 便好像排除体内污浊,就此病痛全消,一时间更是对求元真人感激涕零。


 “有真人坐镇京都,朕终于可以放心了,也可睡个安稳觉了。既然国师之位空置,不如真人受累,重掌国师之权?”


 “陛下不必如此,老夫卸任之后便一心求道炼丹,对红尘之事也无欲无求,唯有一样,老夫这两个徒弟年纪尚小,还需老夫带在身边历练历练。”


 “应该,应该,朕也会全力配合真人!”


 仙丹捧在手上,求元真人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近日有上辛贼子作乱,又有地动鼠疫之灾,在外,还有新夷南海之战。好在陛下那两个好儿子,都可堪予重用!老夫也不用插手什么。”


 诚安帝心头大喜,他本以为自己也跟先祖一样,是个短命鬼,既不想交出屁股下的皇位,又不想看着儿子手足相残。


 他衡量,掣肘,他牵制,算计,在其中寻求平衡。


 如今这平衡终于让他找到了,只要他长命百岁,还怕什么?


 说不定他一高兴,这皇位还能传给长大成人的孙子呢!


 “是,真人说的没错,朕如今也颇为慰藉!”


 求元真人笑了,他起身说道:“如此,老夫不留陛下吃茶了。”


 “好,那朕先去了,不打扰真人问道,真人若有什么吩咐遣人来说就是。”


 “如此甚好。”


 净云净山送诚安帝离开摘星楼,求元真人则漫步窗边,透过这雕花的漏窗,看向那浩荡的宫宇。


 老人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直到背后传来脚步声,他才问道:“你们,想做国师吗?”


 净山听了一个怔愣,净云却已经噗通跪在地上:“还望师父栽培!”


 净山讶异的看他一眼,有些后知后觉的跟着跪下:“全凭师父说了算……”


 求元真人回头看向他俩,鹤发童颜面色泛红,瞧着心情不错:“做国师,也没什么难的,只是为师年事已高,有些东西还得你们的师兄来教。”


 “师兄他……他肯吗……”净云道。


 “肯不肯,就是为师要做的事了,至于能不能学得会,且看你二人的造化。”


 两小童对视一眼,心思各异。


 求元真人心里跟明镜一样,今日明净川为何而来他一清二楚,从今往后,他们的师徒情谊也至此终结。


 莫说让明净川心甘情愿的教这二人,就是再见一面也不可能了。


 他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枯枝一样的手掌,纹络沟壑如那壁垒川泽,只需他轻轻一攥,终将收归掌心。


 京都上空风云骤卷,浓云汇聚,淅淅沥沥一场小雨敲击在红墙碧瓦之上。


 亦敲在国师府的马车上,曾经的大斉国师明净川走过自己曾经走过无数次,将来兴许再也无法踏足的永道。


 他看到在永道的尽头,李公公十年如一日的立在车旁恭候,手撑一把油伞。


 他已换上了宫廷的内监总管服制,带着垂璎的帽绦,身形微微佝偻许多。


 “大人……”李公公拱手作揖,并非错觉,他不仅身形佝偻,连带面容都比昨日离府时苍老了许多。


 “下着雨呢,大人怎么不坐肩舆?”


 他抬起手来,为他撑伞。


 明净川回头看了一眼,宫人依旧如往常一样抬着国师专属的肩舆跟在后头。


 “本座已向陛下辞了国师之位。”


 李公公并不惊讶,只稍稍点点头:“好,辞了也好,大人接任国师这几年,为朝政殚精竭虑,老奴都看在眼里,亦打心眼里心疼着大人。”


 这些话,他以前是不敢说的。


 “回去吧。”


 明净川说着要登上马车,却又被李公公殷勤的搀了胳膊伺候。


 他微微蹙眉,他不喜旁人触碰,就是李公公也不行,这些年来,他也从未如此僭越。


 “老奴听闻,自老国师回京,陛下日日服用仙丹,似是成瘾……”李公公垂首,低声在他身边说道:“此事无人可劝,老奴实在忧心不已,到此时才明白大人当初的良苦用心……”


 他从李公公手中抽出胳膊,淡淡瞥他一眼:“这就不是你该担心的了。”


 “唉!”李公公深深叹了口气,放下油伞,跪于地上:“大人说的对,这些年,纵然老奴奉命随侍大人左右,于大人眼里不过是个外人而已。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老奴亲眼看到大人慢慢长大成人,背负家国社稷,如今还要忍受指责谩骂,老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老奴宁愿减掉所有寿命,来换大人安然无虞。”


 透过细雨的帘子,明净川静静看着这位跪在雨中的老者。


 他说的没错,人心都是肉长的。


 你看我慢慢长大成人,我何其不是看你慢慢变老。


 在身处神坛那孤寂冗长的岁月之中,又怎知他二人不是在互相取暖?


 诚如多年之前,他们初次相见,也是在这样的冷风细雨之中。


 他从占星台上缓步而下,衣衫拖曳出一地水流。


 小小少年,饥冷交迫,仰头看着他。


 李公公当日眉眼弯弯,低声笑道:“大人,日后,老奴伺候您。”


 言罢,摊开掌心,纸包的饴糖送到他嘴里。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人间有如此美味。


 今朝和风又细雨,不是初见,而是作别,不知不觉,竟过去这么多年……


 最后,他只淡淡说了一句:“回府。”


 车夫驾着车而去,李公公目送车驾远去的方向,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且不论是什么,他都知晓,从今往后这孩子的一切种种,都将与他无关。


 而他,也到了该告老还乡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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