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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自开春入京后, 沐青霜就变成闲人一个,除每日晨练会与家中护卫们随意过几招之外, 就甚少有舒展筋骨的大动弹, 整个人比在循化老家时疏懒许多。


 下午在雁鸣山的林子里折腾那几个时辰, 再加上方才又猝不及防与贺征纠缠半晌,可算将她闹了个身心俱疲。


 当她在外间靠窗的花几旁坐下后,不过短短片刻,她就渐渐被一种虚软无力之感裹覆周身,整个人开始发懵。


 房中没有点灯,黑乎乎的,惟窗畔透进来些许幽光。


 沐青霜只觉唇舌生疼, 双颊滚烫, 脑子里空空的, 什么都想不了。


 不知呆了多久, 替她备好热水的桃红过来请, 她才稀里糊涂地起身,摸黑从柜子里胡乱揪出换洗的寝衣出了房门。


 夏夜有皓月当空,回廊下也灯火莹然。


 桃红接过她手中的寝衣时,不经意瞥见她的唇, 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大小姐今日……不是去赴汾阳公主的宴了么?”


 “是啊。”沐青霜脚步沉缓, 两眼发直地看着前路,觉得自己脸上还是烫得慌。


 桃红偷笑调侃:“莫不是公主府设的素宴,没给吃肉?”


 “什么?”此时沐青霜的脑子糊作一团,对她的话是有听没有懂, 便缓缓转头看过去。


 桃红小心地指了指了她的唇:“我瞧着大小姐将自己的唇都咬肿了,大约是馋肉吃呢?”


 “这又不是我自己咬……”沐青霜急忙住口,脑中“轰”地一声炸了个羞赧的惊雷。


 对啊,不是自己咬的,那是谁咬的?


 桃红闷声憋着笑低下头去。


 桃红从沐青霜很小时就近前照顾她,虽只比她年长几岁,却可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许多私密心事自然比旁人了解得多些。


 沐大小姐长这么大,就对那么一个儿郎上过心,桃红自然猜得到这是谁的“杰作”。若做出这胆大包天之举的不是“那位”,而是旁的什么人,沐大小姐不跟人拼命才怪了。


 不过,见沐青霜颇有点要恼羞成怒的苗头,桃红立刻见好就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


 这一整夜,沐青霜睡得并不十分安稳,断断续续做了许多没头没脑的怪梦。


 一忽儿梦见自己冷冷对贺征说,你便是跪下来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再要你的。


 一忽儿又梦见十五岁那年,金凤古道河边的夜空下,她像个小恶霸似地,往贺征的薄唇上印去一个又一个亲吻。


 临到天亮时,迷迷糊糊间,她梦里的那个自己莫名其妙穿上了嫁衣,周围却只有许多看不清长相的人不停地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议论说,这家人战时临阵脱逃,简直就是国贼,贺将军怎么能和这家的姑娘成亲……


 待到沐青霜醒来,已到辰时近尾。


 做了一夜的梦让她整个人混混沌沌,早饭的一碗肉羹活生生吃了快半个时辰。


 吃过早饭后稍稍精神了些,她索性召集了自家的侍卫们到后头小校场练拳解闷。


 ****


 贺征昨日在雁鸣山下等到天黑也没等到沐青霜的身影,又听郭府府兵及陆续回来的众人说,她最后出现的痕迹是断崖瀑布附近,之后便再无踪迹;那时贺征在众人面前虽还能尽力端着,心里却早就担忧得快燃起火了。


 之后她复盘自己的路径,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是攀藤下崖躲进瀑布里。


 贺征想到她打小就怕水的事,再想想她攀藤躲进瀑布里时心中不知是如何煎熬恐惧,顿时五脏六腑都疼得要穿孔,真真是后怕又着恼。


 那时场合不对,人多眼杂的,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忍到回城,在她房里等到人后,他又不舍得当真冲她发脾气,心头那口老血怄得个不上不下,于是脑子一热就狗胆包天……


 回到将军府,他冷静下来一想,脑中就只回荡着沐青霜从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完犊子了。


 对他俩之间的事,沐青霜其实并没有松口的。


 她有她的考量和犹豫,他也答应过会等她慢慢想。可从昨日早上在雁鸣山别苑的樱桃林中,就一直情不自禁在作死。


 特别是昨夜强闯香闺的恶形恶状,分明就是打了她个措手不及,不但趁人之危,还显得言而无信。


 想来那小姑娘是有气的,他若不及时亡羊补牢,只怕当真要成“被抛弃的童养婿”了。


 一大早,贺征将自己打理好后,便让府中管事准备了点东西,早饭都没吃就往沐家来了。


 贺征到沐家时,管家王叔接过他带来的一大堆伴手礼,笑道:“大将军今日来得可不巧,少爷和少夫人都不在,大小姐正在后头小校场带人晨练,怕是还有半个时辰才会歇;想来想去,约莫只有让霁昭小少爷先招呼着您了。”


 沐青演天不亮就去金部上值,而向筠则打算在京中置几间铺子,吃过早饭后也带着人出门去打探市口了。


 王叔这话自然是玩笑,不过贺征倒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也好。”


 他是打定主意来找沐青霜低头求和,但他并没有想好该怎么求。一听沐青霜还在小校场,他反倒暗暗松了口气,正好可以趁空再捋捋,以免话没说对倒要闹得更僵了。


 ****


 沐霁昭被送到京西一家私塾开蒙已有大半个月,平常这时辰是不在家的。只是小家伙前几日被风扑着了,有些咳嗽,向筠索性遣人去私塾替他告了五日假。


 以往他总跟在沐青霓后头玩,如今沐清霓与沐霁晴、沐霁旸一道在镐京南城郊的官办明正书院就读,要到旬休才回家,这让沐霁昭在家中少了玩伴,这会儿正闷得像被晒蔫儿的花骨朵似的。


 一听贺征来陪他玩,小家伙倒是挺高兴,颠颠儿地跑出来,恰好在中庭花园里与贺征遇个正着。


 他扑过去抱着贺征的腿,仰头笑眯眯:“贺……”


 小家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立刻闭嘴,默默蹲在了栀子花丛旁边,一双小手臂交叠横在膝上,皱着小眉头开始发愁。


 贺征被他这大起大落的急转逗笑,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怎么了?”


 “往后我不叫你贺二嘟了,咳咳,”沐霁昭轻咳两声,扁了扁嘴,“我叫你什么呢?”


 没有追问小家伙为何突然决定改掉对自己的称呼,贺征只是谨慎地环顾四下,确定没人听壁脚,这才小声道:“叫小姑父。”


 沐霁昭小小的身躯在栀子花丛旁缩成团,嫩呼呼的小爪子捏着根旁逸斜出的花枝,将枝上的花朵凑到自己鼻子下嗅着花香,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贺征。


 “小嘟卟?”小家伙仍是一惯的口齿不清。


 “行吧,小嘟卟就小嘟卟,”贺征噙笑让步,伸出指尖挠了挠他的下颌,“我……请教你一个问题?”


 “请教”这个词让沐霁昭觉得自己受到了尊敬和重视,神情莫名严肃起来:“你请教吧,小嘟卟。”


 “你以往,做过让你小姑姑生气的事吗?”


 “没有啊,我很乖,”沐霁昭奶声奶气地对自己做出肯定,“咳咳,你不乖?”


 贺征垂眸,苦笑着嘟囔:“可能……是没太乖。”


 瞧瞧他这病急乱投医的,竟向还不到四岁的沐霁昭讨教起来,这可……真有出息啊。


 “……咳,你惹酸二生气了吗?”沐霁昭歪着小脸觑着他,认真询问。


 见贺征点头,沐霁昭一脸老成地又皱起了眉头:“那你哄哄。”


 苦笑不止的贺征随口问:“怎么哄?”


 “唔……”小家伙深吸一口花香,歪着脑袋沉吟片刻,笃定道,“买糖吃。给她买糖吃。”


 “好,”贺征认真地听取了他的建议,“还有呢?”


 “道歉。夫纸说,做了错事要道歉。”


 “是‘夫子’。”贺征忍不住纠正他的发音。


 “好的,是夫纸。”


 沐霁昭丢开手中的花枝站起身,许是蹲久了腿麻,小家伙下盘不稳地晃了两下。


 好在贺征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将他搂住。


 他在贺征怀中站好,笑呵呵地将眼睛弯成月牙:“多谢。”


 然后仔细捋了捋小衣衫上的褶皱,一脸庄重地对贺征又道:“要道歉。像这样……”


 他双手交叠抵住额心,似模似样地对着贺征行了个致歉礼,还不忘“谆谆教诲”:“还要说‘对不住,我错了’。”


 “那,若我这么做了,也这么说了,她还是生气呢?”贺征忍俊不禁地逗他。


 沐霁昭扑到他怀里,神秘地附在他耳边,小奶音压得细细低低的:“那你就,咳咳,坐在地上,哭着抱住她的腿。”


 这可是沐家霁昭小少爷屡试不爽的独门绝学,轻易可不会外传的咧。


 贺征哭笑不得地抱拳道:“受教了。”


 ****


 沐青霜结束晨练回房更衣时,桃红赶忙秉道贺征来了,眼下正带着沐霁昭在中庭花园里玩。


 想到昨夜的事,羞恼参半的沐青霜两颊起火,咬牙嘀咕:“浪不死他。”怕是来讨昨夜没挨到的那顿打了!


 换好衣衫后,沐青霜气势汹汹走到花园,见贺征与沐霁昭正在凉亭里坐着喝茶吃点心,沐霁昭那个小叛徒还跟人有说有笑的,脚下步子更重了。


 她大步流星踏过碎石小径,捏紧了拳头,一路眼神不善地瞪着贺征。


 走进凉亭站定,她还没发话,石凳上的沐霁昭倒先晃着小短腿儿下地站好:“酸二,小嘟卟要跟你说话。”


 “小嘟卟……”沐青霜疑惑极了,“是什么玩意儿?”


 沐霁昭指了指僵坐在那里的贺征:“是他,不是什么玩意儿。”


 懵懂小童的胡乱稚语让挟怨而来的沐青霜顿时气不起来,虽还板着脸,嗓音里却藏了点幸灾乐祸:“你说得对。”


 无意间被沐霁昭归类为“不是什么玩意儿”的贺征无语凝噎,在沐霁昭无比殷切的催促中也站起身来。


 他拿起桌上一个准备多时的糖盒子,僵手僵脚地走到沐青霜面前递给她。


 沐青霜不懂他这是在搞什么鬼,便只略抬下巴冷眼觑着他,双臂环在身前,一言不发。


 旁边的沐霁昭见状急得蹦蹦跳,使劲对贺征挤眉弄眼,一张小包子脸都给挤皱了。


 “小师父”如此关切,贺征自不能临阵退缩。


 将那盒糖放回桌上后,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郑重交叠双手抵住眉心,深深弯腰,对着沐青霜行了个规整而隆重过头的致歉礼。


 在公,如今贺征是堂堂柱国鹰扬大将军,可谓“万人之上”,除了帝后与赵絮、赵昂这两位开府殿下之外,便是甘陵郡王赵旻都没资格受他这样重的歉礼;


 在私,沐青霜与贺征总角相识,抛开旁的不谈,怎么也是年岁相近的同辈人,按理来说是受不得他这么重歉礼的。


 沐青霜被惊得倒退两步,先前还故作冷淡的眼神此刻已懵得快散了:“你你……你做什么!”这厮近来太诡异了,说浪就浪,说疯就疯,很吓人啊。


 旁边的沐霁昭那个急啊:“说话!还要说话!”


 贺征抿直了唇,再度清了清嗓子:“对不住,我错了。”


 傻眼的沐青霜愣了好半晌,才恍惚低声:“什么事……错了?”


 她的睫毛轻轻颤着。


 “昨晚的事,”贺征举步走到她面前,沉嗓轻哑,“还有,以前。”


 年少时的分离,原本可以有更好的方式。


 可那时年轻又自负,总觉独自扛下所有的苦与难就是为她好,结果却伤她至深。


 连沐霁昭都知道,做错事惹人生气了,不但要行礼致歉,还该说出来。


 枉自他堂堂贺将军,这么简单又必须的一句认错,却从去年冬拖到今年夏。


 沐青霜以齿沿轻轻刮过唇角,眼底有笑:“若我还是不消气呢?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贺征又看了自己的“小师父”一眼,才对上沐青霜的注视,讷讷低语:“根据霁昭小少爷的独门秘技,若这样你还不消气,那我就只能……”


 沐青霜哼声笑得肩膀直抖,眉梢轻扬:“只能如何?”贺大将军近来怪里怪气的根源终于揭开了。


 一会儿去找齐嗣源那狗头军师学点抓瞎的主意,一会儿又找霁昭小少爷学些独门秘技,或许还向别的什么人讨教过?这不可就乱七八糟了么。


 病急乱投医的笨蛋。


 贺征绷着羞耻泛红的俊颜,木然地复述着沐霁昭传授的杀手锏——


 “坐地上,哭,并且抱住你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我捉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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