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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回 仙猴神针针相连 月下孤枕枕难眠

酗儿毕竟只有十六岁。


 十六岁的女孩儿,便是精出花儿来,许多情绪总会摆在脸上。


 诸如害羞,再诸如愧疚。


 看着眼前风尘仆仆,一身贵气的延珏,素来对他不冷不热的酗儿忽然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可一开口,不知为什么变成一句——


 “咋晒恁黑?”


 “校场那地界儿旷,日头毒着呢。”延珏呲牙笑笑,似乎心情不错,也没计较她着话儿,道是利落的边解着大氅的带子,边吩咐谷子,“去弄点儿普洱来。”


 接着摘下了大氅给于得水后,瞧了一眼木头桩子似的傻站着的酗儿,延珏扯嘴儿揶揄道,“几日不见,福晋‘端庄’许多啊。”


 端庄你妹。


 酗儿剜了他一眼,暂解了名为愧疚的穴。


 却见这时,门口儿进来一熟悉的小身影,虽狼狈依旧,却举止落落大方,济济彬彬。


 “乌布里给七婶儿请安,刚才是乌布里年幼不懂事,惹了婶子不开心,婶子千万别往心里去。”


 呦——


 这么快就学乖了?


 哪路神仙给这小妖精点化了?


 酗儿挑挑眉,瞄瞄那瞇着狭长眼儿呷茶的延珏,上前扶起了那丫头崽子,“知道错就成了,起来吧。”


 果不其然,扶她起来的时候,在延珏视线的盲区,乌布里瞪着通红的眼睛死死剜了她一眼。


 “再瞪,再瞪我挖你眼珠子出来喂狼。”酗儿的嘴无声的说着,那恶狠狠的模样儿,吓的酗儿才一松手,乌布里就朝延珏跑去。


 红肿的小脸儿吓的发白,抓起桌上七叔的茶盏就喝了一大口,接着极为不雅的打了一个嗝儿,直给延珏逗的噗嗤噗嗤乐,揉着自个儿侄女儿的脑袋,幸灾乐祸的道,“怎么样,拍到老虎屁股上了吧,说了你这婶子不吃你那套,你还不信邪。”


 “谁,谁说我怕了!”乌布里不服输的辩着,接着歪着头,窜过去抱住那才坐对面儿的酗儿胳膊,“我喜欢这新婶子,七叔,待会儿你谴人去宝亲王府通知我阿玛和二福晋一声,我乌布里要在婶子这儿住下了。”


 “呦,多大仇啊,额娘都不认了。”延珏说着风凉话儿,道是酗儿念着舒舒惦记,全当乌布里的话是耳旁风,吩咐谷子道,“去,备马车,待会儿叫人给格格送回去。”


 “我不回去!”乌布里急了,见这七婶儿这般蛮横,赶紧又窜到延珏一旁,直接跪在那脚塌下,噙着眼泪渣儿道,“七叔,乌布里现在没有家了,您要是不收留我,给我送她家去,我就偷跑出去,到天桥儿跟前儿讨饭去!”


 “呦,这可怜见的。”延珏‘同情’的点点头,‘无奈’的叹了口气后,又瞄了眼酗儿道,“可你跟七叔说也没用啊,这个家,现在你七叔我说的——”延珏摇摇头,叹了口气,俩手一摊,“不算呐。”


 放屁。


 他压根儿就是想把这得罪人的事儿都推她介来。


 酗儿死剜了延珏一眼,只听这时啪一声碎瓷的动静儿响起,丫头奴才们分分惊呼——


 “格格!”


 这时只见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窜到地下的小丫头手里攥着一瓷片儿,横到脖子上,小脸倔犟的道,“要么留我住下来,要么抬我出去!”


 嘿!


 这一比划,道是给酗儿比划乐了。


 “介耍娃子到底像谁?”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延珏瞇眼儿笑笑,瞥瞥那炕几上的铜镜,“自个儿拿镜子照照去。”


 嘛?


 像她?


 还别说,真有点儿,尤其那耍驴的样儿,跟她小时候简直一模子扒下来的,不过么,她没那好命,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没谁由着她任性了。


 “得了,留介院子吧,比划够就把那瓷片子撇了,甭一会儿真划花儿了。”酗儿吐了口,延珏却不乐意了。


 “不行。”他一张俊脸拉了下来,压低了动静儿,皱眉道,“她睡你这儿我睡哪儿?”


 嘿!


 你他妈房子塌了啊!


 酗儿瞠眼儿一横,这时乌布里又乐着过来谢恩,跟酗儿来了一套矫情的屈膝谢法儿,接着撒欢儿的蹦到延珏跟前儿,笑的跟个花儿似的。


 “七叔,我真开心。”


 你七叔我,非常不开心。


 延珏心下咕哝着,可这脸儿上恁是他再顽,也不能跟一七岁小丫头片子一样儿的,没招儿只得硬撑着一个笑脸,扒拉扒拉乌布里的脑袋瓜儿道,“行了,住下吧,你阿玛那头儿我告诉她,你有什么缺的,只管跟你婶子提。”


 “嗯。”乌布里连连点头,接着道也没客气,捂着肚子,回头就跟酗儿说,“婶子,我饿了。”


 瞧瞧!


 从延珏的角度,兹瞧见自个儿小侄女儿一屁股土灰,俩把头也乱的鸡窝似的,这会儿再没心没肺的一说饿——


 那可真真儿是此种女子只应天上有,人间真就没几回闻。


 “金扣儿银扣儿,去灶房弄点儿吃的去。”


 酗儿才一吩咐,只听那乌布里赶忙又补了两句,“记住了,我不吃萝卜,不吃白薯,不吃红薯,不吃韭菜,不吃芹菜,不吃……”


 “你都吃嘛?”酗儿直接切了她那一串儿不吃。


 这祖宗嘴,比她还挑!


 “白菜,黄瓜,猪肉,牛肉,鹿肉都行。”顿了顿,乌布里挑了声道,“最爱吃的是鸡肉。”


 嘿,瞧瞧!


 延珏笑着调侃酗儿道,“真巧了,你婶子也‘特别’爱吃鸡。”‘特别’二字,延珏咬字极重。


 直气的酗儿眼珠子像是飞出两把刀似的戳着他,心里慰问他艾新觉罗家祖宗十八代。


 而延珏给她那恨的压根痒痒的小样儿逗的嘿嘿直乐。


 那模样儿,简直快把站在二人之间的乌布里气死了——


 恁说她什么时候也没见过七叔笑的这么高兴啊!


 “七叔,男子得沉稳,不能总笑,显得轻浮!”毕竟是孝儿,想啥说啥,可这气话似的一句话,可给这一屋儿的人说乐了。


 就连谷子于得水等奴才都没憋住的笑出了声儿。


 这小娃,吃醋了呢!


 哈!


 才一反应过来,酗儿都一扫郁色,笑的开怀,瞄瞄绷着小脸儿的乌布里,再瞄瞄那一派‘天生丽质难自弃’贱样儿的延珏,酗儿煞有介事的拍拍乌布里的肩膀道。


 “丫头,有眼光。”


 ……


 ……


 七岁的小女孩儿心里,也是有纠结的。


 比如,她讨厌七叔‘万般宠爱’的‘福晋’,可她却有点儿喜欢这个不哄她,不吹捧她,不恶心吧啦抱着她媳她的酗儿,这可怎么办呢?


 呃……


 乌布里掰掰手指头算算,她喜欢七叔……一,二,三,四……少说也四年了。


 可这七婶儿……一,二……最多两个时辰。


 衡量衡量,嗯,还是七叔比较重要。


 乌布里得出一个结论,她还是得讨厌她,得让七叔离她远点儿。


 所以,在三个人一起用了晚膳,又说了会儿白日几个福晋过来说的后日乞巧节的事儿后,乌布里便说,“时候不早了,七叔回去吧,待会儿我跟婶子学学针线,等后日我也要送七叔个玄儿。”


 “跟她学?”延珏就差把才呷的一口茶喷了,他噙着笑,看向猴儿,“你问她摸过针么?”


 “啊?”乌布里也一脸‘震惊’外加‘鄙视’的跟七叔瞅向一头儿。


 给一大一小一盯,酗儿脸一红,脱口道,“我针法儿好着呢!”就是没学而已。


 “呦,福晋勿恼,爷儿小觑你了。”延珏眯眼儿笑笑,拍拍她的手,了然的给她下着台阶儿道,“爷儿知福晋也急着后日给咱们府上壮壮脸,可若是你累着了,爷儿也心疼,莫不如就找个丫头代工罢了,虽不如福晋的针法儿好,道也凑合着应付了事得了。”


 “用不着。”酗儿挺挺胸脯,轻嗤,“小菜一碟儿。”


 ……


 ……


 大菜儿小菜儿,炒到锅里才算。


 半个时辰后,在乌布里三番四次磨叨,终于给那屁股上似钉了钉子似的延珏给‘撵’回了自个儿的院儿后,槐暖轩里,可热闹上了。


 这首先,便是这乌布里,去茅房的时候,那么正好的碰上了春禧。


 就说这缘分缘分,有缘的人,怎么都分不开,恁是谷子为了极力避免矛盾,春禧才一回来便让她不用伺候,躲着点儿那格格,可你说,偏生就这么凑巧。


 “好你个笨奴才,我找你还找不着呢!居然让我在这儿堵着你了!”


 一瞧见那才提了裤子的春禧那傻呆呆的样儿,乌布里这憋可一下午的火儿都窜出来了,连锈都忘了,就一把给跟她差不多高的春禧给揪脖领子揪了过来。


 “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我额娘也不会打我!你这奴才知道么,从小到大我额娘第一次打我!就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乌布里气急败坏的吼着,一把又给春禧推摔在地。


 “格格别气,格格格格别气……”春禧小脸儿急的通红的说着,有些结巴,她撑着手要起身,可笨哒哒的一个没起来,接着自个儿又摔一屁墩儿,这回这俩手一擦地皮儿,居然擦坏了。


 “呀,出血了!”春禧眼泪窝儿开始打转,扁着嘴儿委屈的看着乌布里,抬起手心儿破皮的手给她看,呜咽道,“格格,你先去厕所,让奴才去包一下,再回来给格格解气,好不好?”


 “好个屁!”乌布里气的跳脚,瞧着眼么前那就比黄豆粒儿大一点儿的伤口,她简直无语了。


 “你这笨蛋豆腐做的么!那点儿小伤也叫伤吗!快给我起来!别弄的好像本格格欺负你了似的!”


 “喳……”春禧扁嘴儿委屈的应了一声儿,小心翼翼的举着‘受伤’那手,眼泪断线的往起爬,怎奈——


 举了一个手的她,就更跟嘎儿似的,起来一两次都又摔了,那笨样儿,直给乌布里气的呼吸不畅。


 天呐!额娘就真为这么个笨蛋把自己给打了?


 她闭上眼睛,狠狠的呼了口气,实在看不下眼儿了,两步窜过去,朝她伸出手。


 “抓着,笨蛋!”


 “……哦。”


 当春禧起来的时候,抹抹眼泪渣儿,看着乌布里就傻呵呵的破涕为笑了,“谢格格q格人真好!”


 “我才不要你一笨蛋的道谢!让开!”乌布里凶巴巴的撞了下春禧的肩膀儿,气冲冲的走了,只剩小丫头春禧一个人再后头着急的撵着,喊着。


 “诶,格格,你忘了解手了!”


 ……


 彼时,槐暖轩正屋里头儿,谷子正焦头烂额中。


 您问,为啥?


 嗨,自己看吧——


 但瞧这素日大多只座一烛台的炕几上,正摆着不下四盏烛台,那明亮火光之下映着的,是小爷儿那快佝偻成虾子的身子和万般专注的脸,像是跟她手上那块儿布有仇似的,随着每扎进去一针,眉头都紧一分,嘴也不由自主跟这儿使劲儿的朝前嘟起。


 “小爷儿,我说你脸快贴布上了!”谷子实在看不下眼儿了,伸手扳扳她的肩膀头,结果才一扒拉,石猴子便触电似的耸耸。


 “嘶——别动我,一会儿又他妈缝歪了。”


 “……”


 谷子没想打击她,就说她拢共压的那两条边儿,哪一条,也跟‘直’沾不上边儿。


 “我说小爷儿,你兹管过会儿瘾,缝松点儿,待会儿我再给你改改。”


 改?


 “为嘛?”酗儿停下针,甩过头,横眼儿,“领口,袖口那麻烦的我摆弄不明白,奏介一破钱袋,还不至于给我憋死!”


 呦,这话硬气,可这活计……


 谷子瞧瞧那好好的一块儿锦缎,揪吧的圆不圆,方不方的……


 “诶,你那是嘛眼神儿?”酗儿瞠眼儿,扬针比划着扎过去,谷子一躲,笑着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小爷儿这针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江湖第一,万世绝迹!”


 “滚一边儿去,少他妈忽悠。”


 “我可没忽悠你,就您这针法儿,花多少钱也求不来啊,人家那缝的再好都是匠气,小爷儿您这是走心的,这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小爷儿对七爷儿的心意——”


 “闭嘴!”酗儿脸一沉,眸子里有几分不自然。


 谷子笑道,“嘿,你不让我说,我偏说。”她瞄瞄那酗儿腿上那钱袋,“就说这玩意儿,昨儿还老大不乐意的直接丢给我,今儿怎么就改了主意了?非得自己弄不可?”


 谷子小眼睛打了打转,压低了动静儿,笑的是一脸暧昧,“怎么着,觉得冤枉了人家,心里不落忍是吧,是不是特想跟爷儿表达些什么呀,是不是——”


 “死丫头,再说我他妈戳烂你舌头。”酗儿脸一酸,翻身下地就拿针朝谷子比划过去,原是想吓唬吓唬她。


 然——


 谷子才一往后一躲,却突然被眼么前儿的瞧见的瞄一楞。


 “小爷儿?这……”


 嘛?


 石猴子也顺着她那怪异的视线瞄下去,却见那蓝绸缎钱袋就莫名的挂在她的裤腿儿上。


 操!


 嘛时候缝裤子上了!


 ……


 ……


 月已上了柳梢,人还在被窝里来回乱翻。


 再反复烙饼数十次后,延珏终于猛的对折起来,俩手烦躁爬爬脑门儿。


 妈的,好好的怎么还失眠了?


 “于得水!”


 “于得水!”


 几嗓子气急败坏的叫声,把外头值夜的于得水吓的一激灵,那是一阵碎步冲进了屋儿。


 “主子,怎么了?”


 “过来,给我更衣。”延珏沉声道。


 啊?


 于得水一楞,“爷儿,这都一更了,您要上哪儿去啊?”


 “槐暖轩。”


 这仨字儿自然的逸出口,在此之前,延珏并没想过要去那儿,可如今这么一说,就觉得非去不可。


 好像那有什么吊着自个儿的魂儿,今儿要是不去,肯定睡不着。


 “哎呦,爷儿,知道您几日没见女主子,念着她,可旭格今儿在那儿,您这么去了,也——”于得水话就说一半儿,剩下的他一奴才也没法儿说。


 恁说这别人也就那么着了,可那旭格对爷儿把的可紧着呢,要是瞧爷儿这么晚去找福晋,还指不定闹出什么来呢。


 可——


 “废话那么多呢,走。”


 ------题外话------


 状态不太好,有点凌乱,明儿好点我再改改,先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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