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青云梯上闻天鸡

 殿阁连绵，皇城巍巍。


 车水马龙，市人暄暄。


 天色向晚，邯都城中各处街坊灯火渐次亮堂起来。


 近来三两月间北地边城多有信使往来，天子脚下的百姓自然有所猜测，煌煌灯火之下，已有暗流涌动。


 然则京城毕竟是首善之地，眼下这些许流言并未太过影响百姓衣食，朱雀大街上仍是一片喧嚣、人来人往的繁盛景象。


 皇城，宝阳公主府。


 室中亮如白昼，乐飞鹏趴伏于床，上身赤裸，一条三指来宽的纱布自左肩绕至右侧腰腹之下，背上隐有血迹渗出。


 宫中御医拱了拱手，躬身退下，静坐一旁良久的文萱面带忧色，一双美目看着身披数创的乐飞鹏，默然片刻之后，柔声说道：


 “乐大哥，今日感觉如何，可是好些了？”


 乐飞鹏闷哼一声，稍稍侧过身来，硬朗英挺的脸上微微泛白，眼中亦有些许伤感黯然之色。


 听得文萱问话，乐飞鹏嘴角略微抽动，带出一丝笑意，回道：


 “安大夫乃国手大家，医术自是首屈一指的，经此数日调理，为兄今日已然好多了，萱儿且放、放宽心便是。”


 此话尚未讲完，乐飞鹏已压抑不住胸口不适，连连咳嗽不止，眨眼之间，脸上便涨起一片通红。


 文萱见状，顿时面色发紧，忙伸过手去握住乐飞鹏略有些发烫的大手，另一只手轻轻敲击乐飞鹏后背。


 稍倾，乐飞鹏缓过劲来，神情之间稍稍松了几分，紧了紧握住自己手掌的一片潮湿，笑道：


 “萱儿，为兄果是老了。换做年轻之时，这般伤势不过区区小事，我自己调息一段时间便好，怎会劳动安大夫出手。”


 文萱嗔怪的看了看一脸笑意的乐飞鹏，道：


 “你也知道自己老了，却为何还要这般逞能。北漠苦寒之地，胡人一腔血勇、蛮横无礼，深入北狄王帐所在何其凶险，你虽则内力深厚，却又拼得过多少蛮人，只在海榆城中坐镇便是，何必亲身犯险，落得如今一身累累伤势？”


 “萱儿说得有理，此番确是为兄太过托大了。”乐飞鹏苦笑一声，道，“不过，乐某虽是江湖草莽，亦有家国之念。若是边城烽烟不靖，又何来这万家灯火。只是可惜了无忧兄弟，一生纵横南北，此番舍身断后，连同那数名兄弟一起，葬身于塞外籍籍无名之地。”


 文萱亦是眼光一黯，微微侧身过来，将将一只枕头垫在乐飞鹏颈下，双手紧紧握住熟悉的手掌，剪水双瞳脉脉的看着面色憔悴的丈夫。


 过得数息，乐飞鹏轻轻抽出手掌，缓缓在文萱脸角抚了抚，道：


 “昔年我等兄弟相交，一时间在江湖上闯下偌大的名声，蒙道上朋友抬爱，称道一声朔州五友。如今时过境迁，铁义兄弟垂垂老矣，梁成故去多年，这番无邪也走了，唉……”


 文萱扶住脸上手掌，轻声说道：


 “乐大哥，你还有我呢，我在，会一直陪着你的。自黑月湖畔初见，如今已是三十年有余，乐大哥还是那般豪气无双。”


 乐飞鹏脸上浮现温柔之色，痴痴言道：


 “瓜州，黑月湖，不知不觉，竟已三十年过了。”


 两厢对视，眼中俱是温情追忆之色。


 半晌过后，乐飞鹏回过神来，轻咳两声，道：


 “萱儿，此番我等深入北狄王帐所在，其等不止多番侵扰我大赵边城，更在草原深处广积粮草、养蓄战马。只怕不久之后，便要重演三年前之南侵故事，此次彼等有备而来，一旦发动，北地边城情形，只怕比之当年还要险恶数倍。”……

 


 “萱儿，此番我等深入北狄王帐所在，其等不止多番侵扰我大赵边城，更在草原深处广积粮草、养蓄战马。只怕不久之后，便要重演三年前之南侵故事，此次彼等有备而来，一旦发动，北地边城情形，只怕比之当年还要险恶数倍。”


 文萱叹了口气，幽幽回道：


 “朝中掣肘甚多，文昶登基三年有余，如今也不过略略明晰其中些许门道而已，若要如臂使指那般顺遂，尚需时日。唉，也不知此番大哥你等冒死取回的草原情报，朝中衮衮诸公却会如何应对。”


 “萱儿勿需忧愁，皇上幼时便得太祖教诲，其后又随先皇观政多年，以为兄看来，如今多番作为可以的看出，皇上亦是明君，我等长辈，只需做好本分便是。”乐飞鹏温声言道。


 文萱闻言，想了想眼下朝中局面，脸上神情略微缓和了些。


 大赵开国至今六十余年，眼下南七北六共有十三道地域，下属百十州府、数百县军，虽则承平日久渐有积弊丛生，但亦有忠臣良将镇守内外，年前巡查江南西道归来的柳园，便是太平年月少有的大才，惜乎其人年岁见长，朝中竟有后继无人之象。


 如今朝野，老当益壮者并不鲜见，反倒是少壮之人大多暮气沉沉，面对上官唯唯诺诺，落于地方空话连篇。


 不过，好在当今皇上虽长于深宫，却并非那般不通世情的君主，近年来于宗室朝臣中威望渐长，文萱这大长公主亦颇为欣慰。


 再有一桩，宗室之内亦出了几名人才。


 若是其他王朝，宗室英杰或为隐忧，然则当今之世，大赵不得不遣亲近杰出之人镇守地方，以安天下民心，压服夷狄不臣、防备妖邪作乱。


 室中两人念及就藩西南利州的文逍，那个小子自有体弱多病，多有医道高人言其乃是夭折之象，谁知文逍非但平安长大，如今更已修得文武双全，镇守一方重镇，可与堂兄分忧了。


 文萱沉思良久，颔首应是，道：


 “比之胡人大军，我更担心的却是那来去无踪的邪道妖人，三年前的战事中，便有其等手段隐现，近几年大**北诡异之事频发，难说非是妖魔作乱，邪道如此猖獗，难道，我东苍地界无人制之吗？”


 乐飞鹏默然不语，数息之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提振了一番精神，朗声笑道：


 “萱儿，我大赵并非无人，近来各地亦有呈报，似有仙门弟子出手降妖伏魔，前番城外金明河上，那与狐妖大战一场的年轻道人，想来便是世外仙山的门人。何况，还有那莫测高深的于先生呢。”


 文萱听后，渐得愁眉舒展，道：


 “与先生自金明河上一别，如今已近三载未见了，文逍远赴西南，诸事扰扰，渐与安远那处往来得少了，不知如今于先生修为已至何种境界，其人又远在何方呢……”


 浮云谷，清晨。


 空山新雨，微有凉意袭来。


 于持走出竹林掩照下的客舍，于晨风中深吸了一口山间清气。


 浮云不愧大宗之名，群山环抱、山秀水清，便是这客舍之处的轻灵之气，亦非凡尘寻常灵机充沛之地可比，于持昨夜打坐之时，只觉体内元气比之往日活泼了些许，各处脏腑更似雀跃欢腾一般。


 欢喜之余，于持亦在心中暗暗警醒自己，切不可沉迷山中灵气，反误了修行根本，若是修成了无情无欲的世外仙人，纵是长生不老，却又与山间顽石有何区别。


 此时客舍下方泉水叮咚、山花摇曳，林间虫兽腾跃，空中蝶鸟翾翔，其中生机灵动之意，甚合于持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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