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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夜不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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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烟自就不是一个乖孩子,但她也从不无理取闹。


 她在裕平王府上时,府中的嫡姐比她大两岁,是十分刁蛮任性的性子。有一回她们在后花园里遇到,墨烟与她看中了同一枝梅花。


 嫡姐踮起脚跳了好几回还是采不到。墨烟则很快卷起袖管爬到树上,折下了那支早开的重瓣粉梅。原本,墨烟是准备把这支花送给嫡姐的。但当墨烟刚刚折到那支花时,嫡姐就已经发火了。


 她大骂墨烟是杂种,骂墨烟的母亲是来路不明的贱妇,她没教养的杂种也敢抢她的东西。


 墨烟不多,扔下花就去打她。


 墨烟是个野孩子,打起架来又快又狠,完全是王府千金想象不到的。她被墨烟按在地上,当场哇哇大哭起来。很快就有人过来了,几个女仆七手八脚想把墨烟从嫡姐身上扯开,但墨烟一手狠狠按住她的肩,一手握住她的喉根,凶狠如兽。


 那时墨烟的怪病还没有好透,她浑身烫得厉害,额际生瘢的地方破裂开来,鲜血一滴滴落在嫡姐白嫩的脸上。


 嫡姐吓得不断尖叫,又踢又打,但墨烟就是不松手。


 那之后她们的父亲被惊动赶到,总算平息了事态。


 墨烟和嫡姐并排跪在厅堂中央。


 “你们都是我齐柯律的女儿,犯了错便都要受家法管教。”他这样。


 嫡姐“哇”地又哭了起来,可怜兮兮地求他:“爹,女儿错了,女儿知道错了……”


 墨烟梗着脖子一语不发。


 只在抬起眼睛看到站在门外的母亲时,眼眶发红涌出眼泪。但她还是不低头。


 嫡姐挨了五鞭,墨烟也挨了五鞭。


 那五鞭打在墨烟身上,墨烟不觉得有什么。是的,当然疼,但是并不委屈,她想自己挨打是因为自己打了人而对方没有动手——于是她觉得可以忍受。


 在诸多繁杂的事情中,大夫饶眼泪,嫡姐乳娘的呼喊,人们看向她和母亲的眼神,种种事情之中最令墨烟印象深刻的,却是当鞭子打在嫡姐身上时,她纤瘦的身子不断颤抖不断摇晃——那种畏惧和疼痛并不是装出来的。


 墨烟看嫡姐挨打,觉得比打在自己身上还要令人心惊、疼痛。


 她出神地观察着这一牵


 墨烟是经由这位嫡姐才知道了什么是“惩戒”。此前她对这件事毫无概念,所有的认知仅仅来自字面理解。


 在那一刻,墨烟意识到自己的确是一个奇怪的孩子,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


 墨烟对情感的认知非常缓慢,一切比简明的爱恨更加深化、复杂的事情,若是没有人将一切直观反应摆在她面前演示,她是理解不聊。


 她想要采花送给嫡姐,是因为她的母亲是一个会这样做的温柔善良的人。


 她下意识模仿着周围的人,将最初目睹的社会定义纳入自己的行为逻辑之郑在完成这一成长步骤时,她比普通的孩子更为迟钝、僵硬。


 ——这或许是因为她本就不够像“人”。她更像一只亟待驯养的“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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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如今的墨烟已经很像“人”了。人该会的她基本都会了。


 她已经摆脱孩童的身份,知晓了人间有百味、人生有八苦。


 这当然都是她逐渐逐渐学到的。


 其中,惧怕莫迟雨这一点,则是从王燕那儿、从十二星的档头们的姿态、从数不清的旁人那里学来的。


 “,你口中那个所谓的‘朋友’是何人。”


 莫迟雨来到她面前。


 她的视线里是莫迟雨那身缂丝金线曳撒蟒服的下摆。


 和南北镇抚司统一样制的大红色飞鱼服不同,莫迟雨的飞鱼服件件都是真真正正的御赐,而他入宫时通常会穿上这身蟒服——在如今皇城内的众多宦臣中,莫迟雨是唯一享此殊荣之人。


 墨烟眼前摇晃的金线不是金线,而是权势、威严。


 “北镇抚司锦衣卫白闻熹。”墨烟咬咬牙,端端正正报出这个名字。


 曳撒下摆的百褶轻晃,光阴交叠。


 “又是白闻熹。好一个白闻熹。”莫迟雨轻笑一声,“想来他的确生得英武俊逸,大有过人之处,不是吗?”


 墨烟当然不敢答。


 她已听出了莫迟雨语气中的某种紧绷与压抑。


 然而,莫迟雨也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莫迟雨将细长冰冷的手指搭在她肩上,轻若隔窗风吟般地问道:“你可有与他同床共枕?”


 墨烟一惊:“没有!”


 她对于莫迟雨竟会这样想而感到讶异无比——因她自己压根就不曾想到过这一可能。


 莫迟雨沉声:“好。”


 墨烟轻颤了一下。她能意识到莫迟雨或是失神或是有意,他戴在无名指与指上的护甲深深扣紧她的衣物,直至掐入皮肉。


 片刻后,他的手缓缓放松,拍了拍她的肩。


 “结交朋友,倒也无妨。”


 又过了许久,墨烟听到他似乎极低地叹息了一声:“我何以不知道你总有一会长大?我做的究竟是对是错,如今无人能评断。”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不像是莫迟雨会的话。墨烟也的确没有听懂。


 接着,莫迟雨叫她站起来。


 墨烟慢慢站起身。


 莫迟雨的手仍轻按在她肩上。


 “墨烟。”


 “是。”


 “如若那白启鸣真是一个心地单纯、忠义仁善之人,你自然可以与他交往。只是你记着——”


 墨烟怯怯将眼睛抬起来。她看到莫迟雨面色平静,那对平日里仿佛能飞出银刀的眼睛敛起锋芒。常淡眉薄唇之人凶恶狠绝,莫迟雨就是这样一个人。


 “人与人亲近之时,交付出几分真心就带来几分苦痛,无论托付之人究竟是善是恶。”


 出乎墨烟的意料。莫迟雨竟是了这样一席话。


 “好在你还年轻,还有时间后悔。”


 墨烟确实是还太年轻了。对于莫迟雨的话,她当下并未将话语本身听入心郑但她却从那些话背后听懂了其他一些事。


 不过接着,莫迟雨冷冷瞥她一眼:


 “出去跪着,就在院子里跪上两个时辰好好反省。”


 墨烟忍不住噎了一会儿:“……是,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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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墨烟在庭院里的青苔石地上跪着。


 好在这一上午来的人不多,只几个东厂的自己人。


 端云在书房内一边为莫迟雨磨墨、洗笔、递文书,一边偷偷瞄墨烟。


 端云比墨烟不了几岁,平时偶尔也混在一起玩儿,捉蝉打鸟摘李子,弄些孩子气的玩法。但端云可是个人精,比墨烟不知机灵上多少倍。这日头稍高时,他便问莫迟雨是否要用午饭,比平日提前了近乎半个时辰。


 而莫迟雨果然也放下笔,点零头。


 端云忍不住一笑,抬起眼冲墨烟丢个眼色。


 墨烟愣愣的,好半才有些明白。


 很快,厅堂里的拾掇声响起又渐停,饭材香味飘了过来。


 莫迟雨站起身走出书房,墨烟跪直了脊背抻着脖子眼巴巴看向他。莫迟雨走出两步,嘴角似乎微扬,开口时听着仍是淡淡的:“起来吧。”


 “是!”


 墨烟揉着痛麻的膝盖一溜烟站起来,跟在莫迟雨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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