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无果之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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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起了风，端云将书房的门关上，将灯芯拨得更亮些。


 莫迟雨坐在桌前捻着手中那串一百零八颗的持珠。


 “你下去吧。”


 “是。”端云应了声，灭了醒神香后轻轻退出去。


 屋内很快陷入真正的寂静。


 莫迟雨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白烛上。烛火曳曳而燃，青烟摇摇而升。


 他的手指原本只是轻轻捻动着佛珠，颗颗流转。但渐渐却开始施力，佛珠越转越慢，最后被他紧紧握住。


 一百零八颗，表示意欲求证百八三昧，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从而使身心平寂。


 经中所言——


 诸菩萨问：云何百八？


 佛言：有所念，不自知心生心灭中有阴有集，不知为痴，转入意地亦如是，识亦如是，是为意三。见好色、中色、恶色，不自知着不自知灭有阴有集，乃至触亦如是。彼经但列六根各六，虽无三世之语，而结云百八，故知是约刹那而为三世也。既以心意识三为意地三，故通三世，如云集起名心、筹量名意、别知名识。意三既尔，故使所依五根亦尔。三世三个三十六故，故有百八。


 ……


 门外传来轻扣声。


 “进来。”


 王燕披着秋霜而入。


 “督主。”


 “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我到裕平王府的时候，是有客在内。于是等到很晚。”王燕顿了顿，道，“所谓有客，已经查明是宁王的人。”


 莫迟雨轻轻颔首。


 王燕接着道：“督主吩咐的，我都与裕平王了。”


 “他怎么答？”


 王燕再往前两步，低声道：“裕平王，‘无论发生何事，与昔日所结之果不会有任何瓜葛’。”


 莫迟雨的手指松了松：“好。这样便够了，其余的事我们一概不必管。”


 王燕低低头，似乎有话想，但还是咽回去，转而问：“墨烟？”


 莫迟雨朝后靠在椅背上，重新把玩起手上的珠串。


 “今日回来后没再出宫，这会儿大概在后院和端云玩。至于……她已打听到张瑜芳准备回南地。我吩咐她不能断了线索，跟着一起去。”


 王燕明白莫迟雨的意思。


 “想必墨烟一定很不愿意去的。她没和您闹吗？”王燕想到墨烟震惊的神情，不由笑了笑，“这么些年，督主可从未让她离开过身边。还记得她时候因为李老的事吓出了病，夜里醒来若是找不着人都会吓得大哭，十来岁了还像个娃娃似的，那半年可真是折腾掉我半条命……”


 提起从前的事，屋内的氛围松缓下来，莫迟雨看上去也心情稍好些。


 “要墨烟离京去南方，她原本的确是不太情愿。”莫迟雨着，忽然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


 王燕疑惑地看向他，莫迟雨接着道：“但我让她自己挑人陪同，她便一定会愿意了。或许可以勉强是‘福祸相依’。”


 王燕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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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


 “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戚者何？卫之邑也。曷为不言入于卫？父有子，子不得有父也……”


 “二哥——”


 “冬十月，葬卫灵公。十有一月，蔡迁于州来。蔡杀其大夫公子驷……”


 “二哥！”


 “公子驷啊……啊？哦哦，启鸣，找我何事？”


 白启鸣长叹一口气。


 “二哥，这么晚还读书不怕变瞎子？而且《春秋》你也不止读了一百遍了吧？”


 白启骞笑了笑，不理会弟弟的揶揄。


 白启骞把书卷放下，用剪子修一修油灯，修了一会儿大约想起家里没什么钱于是放弃了，一口把火苗吹灭。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推开窗子呼吸新鲜空气。


 “这位校尉大人，你总不是来劝我睡觉的吧？换做平常时候你这时早就呼呼大睡震得我没法儿读书了。”白启骞外表看起来有些木楞，令人怀疑他与白启鸣二人是否是亲兄弟，但他一开口话却很伶俐，比白启鸣更胜一筹。


 “呿呿呿。”白启鸣挤着他的二哥，把自己也挤进窗框里。兄弟二人搭着窗台看院子里池塘倒映出的月亮，“二哥，你真的不考上进士就不娶妻？”


 “问这做什么。”


 “这不是弟弟我也满二十岁及冠了嘛。我作为三弟，您老要是一直不结婚，我不也就得一直等着您？”


 “怎么，你想娶媳妇儿了？我可还记得时候别人要和你结娃娃亲，你非要长大以后选个自己喜欢的，不许爹娘擅自给你做主。大逆不道。”


 白启鸣一本正经道：“一码归一码。”


 白启骞叹了口气，摇摇头。


 “二哥，”白启鸣又嬉皮笑脸贴上来，“你之前你喜欢的是揽月楼的一个姑娘，是不是？”


 白启骞闭上嘴不话了。


 白启鸣看到哥哥这样，语气正经起来：“二哥，为那位姑娘赎身到底需要多少钱？”


 白启骞这回连眼睛都闭上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官妓从来不是赎身就赎身的。礼部教坊司管着她们的来去，刑部罪人册上记着她们的名字。”


 白启鸣这时才忽然明白过来，白启骞为何非要考取功名，非要挣到一个金光灿灿的官职。可是那又谈何容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虽白启骞确实是个会读书的好苗子，二十岁不到便已得中举人，但三年一试，三年复三年，青春年华又有几个三年？


 想到这，白启鸣不由得也闭了嘴沉默下来。


 这会儿，白启骞倒是开口了：“你到底是为什么睡不着，你倒是。”


 白启鸣挠了挠脑袋：“我也不知道。我就想来撩逗撩逗你，不行吗？”


 “怎么对兄长话的。”白启骞板起脸训斥。


 “……二哥，你，那宫里做宦官的人，活着到底指望什么呀？除了弄点岁钱花花，还有什么意思？”


 看来这就是白启鸣琢磨到睡不着的事了。


 “做得好，可不就是‘一点’岁钱。你看那莫迟雨，不风光吗？提起他的名字哪个不知道？反之，二三品大员的名字倒不一定被人牢牢记着。”白启骞有几分厌世地道，“况且，你我这样的人活着又是指望什么呢？左不过争个功名利禄。”


 白启骞圣贤书读了一大堆，写文章也落笔生花，平日话却总摆出一副颓丧悲观之态。这点白家人是早已习惯了，也知道他不过是而已。


 但抱怨完，白启骞又很敏锐地听出了些什么。


 他看向白启鸣：“你之前招待的那个朋友。他果然是宦官？”


 白启鸣显然是要点头的，却不知为何有一个微妙的停顿，之后才：“他是东厂的人，就在莫迟雨麾下。”


 “难怪。”白启骞干笑一声，“那乍一看到他我还以为你请了个姑娘到家里做客呢，吓我一跳。要这宦臣还真是——唉，非礼不言非礼不言……”


 他自顾自感叹，白启鸣则分了心。


 池塘里的圆月明晃晃的。


 秋虫絮絮低鸣。


 “二哥……”


 “嗯？”


 “你他若不是个宦官，而是个女孩儿，爹娘会同意我娶她吗？”


 这回，白启骞真是愣得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启鸣回过神，脸猛地涨红了。


 他一下子从窗边跳开：“是我大半夜想得太多想岔了！我只不过是二哥你可别这样看着我啊，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困晕头了！”


 他一边一边倒退出去，磕到书柜磕到桌角磕到门槛，总算把门“嘭”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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