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 惊蛰 江南的春天是属于烟雨的，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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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天是属于烟雨的, 濛濛空山，沥沥物语，晨间的薄雾如轻纱笼罩于屋舍, 像一场海市蜃楼的幻影。秦淮河更是难得的静谧, 残灯如豆，剩酒已干，鸟鸣春涧，鱼跃粼波, 簌簌白霜下，是初春的翠色。
画舫横斜，山水入墨, 甲板上的人忙忙碌碌，务必要擦到纤尘不染, 围栏那里都系上了烟青色的细纱，与青白一色的芍药花交相辉映, 如一副流动的水墨画卷, 丹青写意, 妙法自然。
姜临渊昨天夜里才从庐陵郡那边赶回来，刚睡醒就被虞翠拉着来了这艘画舫，他半坐半躺在铁力木镶云石七屏围榻上，瑶台蕚绿南漆梅花式香几上, 缭缭的沉水香缓缓从霁青釉贴花湖石花卉兽耳炉里渗出，混杂了清晨的水汽和草木芳香，酝酿出一种肆意慵懒的淡淡木质香。
他单手支着额头，长发如水银泻地，额间蓝宝石做的蜘蛛银饰歪了方向，透过节肢之间的缝隙, 青青绿罗裙，窈窈神女姿。
“准备好接受你的生辰惊喜了吗？”
虞翠半弯下了腰，雪肤花容，更胜这春色三分。
他俩的出生日说来颇有渊源，一个小满，一个惊蛰，都很会挑日子。虞翠一直在不停地失去，她有得到，但总是失去的更多，小满小满，她好像永远都打不出甜爽的大团圆。姜临渊的惊蛰，应了他跟苗疆解不开的宿缘，春雷惊百虫，但有祭白虎可化解是非，踩小人驱赶霉运这些习俗。
“早就准备好了。”姜临渊轻笑，随后坐直了身子，拍拍他身边的空位，“不坐下来跟我一起看吗？”
虞翠扬眉，“猜到了?”
她辛苦了一个月呢，群芳阁的姑娘们陪着她卷生卷死，毫无怨言，但皇天不负有心人，她们的辛苦努力没有白费，来自舞蹈大家柳玉莺的认可比什么都值得。
姜临渊的眼神停在了虞翠的腰上，是比较硬挺的绢布裁成的宽腰封，还细心的加了骨架，使之固型作用更加明显，即使绣了漂亮的白山茶用来转移注意也不能改变它的本质并不是为了美观。
“……”
眼真毒!
虞翠心里腹诽，可相当受用，谁不喜欢这种大事永远靠得住，小细节也都不错过的神仙暖男呢？
她大大咧咧地做到了姜临渊旁边，腰背挺直，她疼。
“那你待会儿可要看好了，你是她们这支舞蹈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观众，此刻她们为你一人起舞。”
姜临渊额链上的鲜红发绳垂落于左侧，红与黑的极致对比，更衬出他冷白如玉的绝世姝色。
“我拭目以待。”
遮挡视野的帘幕被卷起，露台上已经站好了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长裙拖绿，长袖飘逸，发髻高耸，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姜临渊微微抬眼，音调有不易察觉地上扬，“千里江山图?”
虞翠眨了眨眼，“可以啊你!这么快就看出来这支舞的灵感来源了?我还以为你会说是簪花仕女图呢！”
“……我虽然没有下场考过科举，但也是做过会试的卷子的，一甲比不上，但也不是三甲的孙山，若我愿意在经义和策论上专心造诣一两年，一甲前十不是问题。”他不着痕迹却又很着痕迹地低调炫耀了一把自己的才学。
虞翠没看他，啧，开屏的小孔雀。
松沉而旷远的古琴声骤然响起，之前静立不动的绿衣舞姬开始缓缓摆臂，腰肢柔软，如杨柳扶风。落云、险峰、静待、望月、卧石、垂思，还有惊艳后世无数人的“青绿腰”，随着音乐的快慢轻重，舞步一时刚健遒劲，激越如军阵踏地，一时又柔婉婀娜，美人娴静。
姜临渊看得有些失神，虞翠单手托腮，要不是怕打扰了人景合一的浑然，她将会化身海豹鼓掌，啪啪啪啪啪啪啪。
千手观音不适合绿色的春天，它更适合金色的秋天，只此青绿可谓恰逢其会。虞翠的小豆蔻有四季胭脂盘和一十四节气胭脂盘，还有配套的“春日生翠”妆容，漂亮的舞衣也是自家的丝绸铺子，染坊和绣坊共同设计裁剪，金陵的富贵和底蕴不输玉京，她就不信打不开小豆蔻在本地的市场，不信顾照思的丝绸生意不能从王家那里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挽住颓势算什么成功?绝地反击才是她要的最优解!她不仅要在薛静姝赖以为傲的风月生意上正面击垮她，其他产业也不会让薛静姝得意，凡是薛静姝掺和的生意，她都要跟上去大踩特踩，剁掉她所有的触手。最后图穷匕见的时刻，想反击回来?不好意思，她会开着鲸船从薛静姝的身上毫不留情地碾过去，连骨头渣子都不给她留!
春天有只此青绿，夏天有丽人行，秋天有千手观音，冬天有唐宫夜宴，四大王炸在手，不信群芳阁独占不了鳌头!
皮肉生意非长远之计，想要把群芳阁的妓院属性逐渐抹消开去，第一步就是让群芳阁向教坊司转型，才艺为主，皮肉为辅，发展到后来就可以慢慢转变为纯粹的艺术表演剧场，她们的登台只是为了热爱，而不是被贫穷和欺压逼着自己失去所有作为人的尊严。
身陷风尘的女子，哪怕从良也无法躲过世人的非议和讥讽，她们的人生从被卖入烟花之地就被人为强行毁灭了。熬过去的，也就和柳玉莺，陶金娘的结局差不多，不算差，但也不算好。熬不过去的，不是直接殒命在妓院，就是像虞美人一样，即使身体离开了，但灵魂早已死在那里，无人救她。
她们想养活自己，可她们找不到不嫌弃她们的过往，愿意真心接纳她们的地方，她们碰过的水是脏的，她们挨过的地方也是脏的，她们看人的眼神更是脏的，她们哪哪儿都是脏的。虞翠改变不了人心，也换不了这朗朗青天，她也不可能把这些风尘出身的可怜女子都安排到自己和顾照思的店铺里，不仅是没有那么多的岗位提供，顾客的心理诉求和意见是不能忽视的重大原因。
虞翠不嫌弃这些女子，除了虞美人对她的影响，还有她来自现代的灵魂影响。其他人可没虞翠这么高的思想觉悟，包括深受她影响的顾照思，顾照思会同情怜悯这些女子，甚至愿意给她们捐助钱财，但她依旧不能接受有过多的风尘女子到她的那些店里面工作，一个两个三个可以，几十甚至上百个，不行，她不可以，她接受不了。
接纳几个人是人美心善，仁慈宽厚，接纳的多了，她本人的名声会受到相当大的影响，还会连带自己的家族蒙羞，这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除了陶金娘和白牡丹知道虞翠“豆蔻”和“朱砂”的两个马甲身份，群芳阁其他姑娘只知道虞翠有钱，来历却不明，陶金娘和白牡丹的嘴很严。金陵和玉京相隔甚远，但虞翠也照样担心自己在金陵的折腾会传到玉京去，她自己的名声好不好无所谓，但顾照思的名声她得考虑，所以她不能把人安排到店里头去。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些姑娘注定没办法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了，倒不如一条路走到黑，可能在虞翠有生之年都看不到群芳阁的彻底转型成功，但能成为半个正经的教坊司群芳阁也不错。第一批的姑娘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她们终其一生可能也没办法摆脱风尘女的称呼，但她们的努力和坚持会照亮后来无数相同命运的女孩子的路，任重而道远，但要相信星星之火终有一天可以燎原。
“你的腰是在教她们的时候伤的吗？”姜临渊转过身来看向虞翠，“还疼吗？”
既然都猜到了，那虞翠也就不瞒着了，但她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我送你十八岁的生辰礼怎么样，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她的腰不能白断，青绿腰果然不是普通人能轻易挑战的，为了这个便宜弟弟，她也是拼了。
其实只此青绿的具体舞蹈动作和编排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个大概，但她有编舞大师柳姨，有舞蹈天才白牡丹，连编曲人才都有，就是白牡丹那位心心念念的钟相公。
作为小众性向，客人要比妓/女这边少得多的多，那些小相公们就只好技多不压身，比起单纯的靠身体换钱，他们都会或多或少地逼自己学一两手绝技，那位钟相公的天赋点和技能点就点在了乐器上，可以说没有他上不了手的乐器，更优秀的是他还会谱曲。但谱曲这项技能没人稀罕，谁会找一个相公来谱曲呢？于是就不咸不淡地靠着那几件乐器搞噱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白牡丹慧眼识金，她相当欣赏钟相公的谱曲能力，并给予了不懈的支持。
在白牡丹潦倒的那段时日里，虽然钟相公一直没有出现，但白牡丹依旧痴心不改，得知虞翠想要找个会谱曲的人才，她可以说是立马推举了钟相公，那叫一个恋爱脑上头。
虞翠本来想借这个机会治一治白牡丹的恋爱脑，但没想到这位钟相公谱曲是真的牛逼，捡到宝了属于!而且也发现了白牡丹不是恋爱脑，她只是单纯馋人家钟相公的身子，与其说她是恋爱脑，倒不如说她是咸鸭蛋脑。
钟相公的要价不算太高，虞翠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把银子给付了，钟相公从此成为她麾下第一大作曲家，办公地点暂且为群芳阁白牡丹隔壁屋。同是天涯沦落人，群芳阁也需要有男人看着，虞翠手底下的人都是在岗职工，不可能来给群芳阁当保安，而群芳阁的姑娘和客人眼瞅着是越来越多了，安保力量得尽早提上日程，不然客人要用强，来闹事，谁去拦啊？
薛静姝用那些下作手段吞并其他青楼花船确实效果显著，可十里秦淮河，谁说只有一个陶金娘呢？有的老鸨没陶金娘那么好，但也没红夫人那么坏，与其被薛静姝低价吞并或者被打压破产，倒不如趁现在有人跟她竞争找个合适的价位出手，于是群芳阁多的姑娘们就是这么来的。
其他鸨母卖房卖地的价钱可不会像陶金娘一样好心地分给她们楼里的姑娘，没把这些姑娘卖到梦仙居已经是属于善良级别的老鸨了，不要对这些老鸨有过高期待。这些姑娘无路可去，虞翠不要她们的话，梦仙居会很乐意接手，那还不如跟她呢，起码她不会为了钱丧尽天良。
人多了，有才能的人就也多了，不然就像虞翠刚来金陵那会儿群芳阁那大猫小猫两三只，哪儿能排的出人数超过两位数的只此青绿呢？
姜临渊眉眼深邃，他跟虞翠对视，“我很喜欢，但我最喜欢的，是你现在还疼着的腰。”
因为是为我疼的。
“……”
实在很不想读懂某人的潜台词，可她该死的读懂了。
“这是我亲手编的红绳银链，祈愿你今后辞暮尔尔，顺颂时宜。”
以后再说吧，她对水灵灵的青葱美少年实在下不去手，鲜衣怒马少年郎这一条倒是符合，可她想要的另外一条是小娇夫啊！你看看姜临渊这个人，那身板儿，那脑子，那性子，跟“小娇夫”哪点儿沾边?
硬沾的话他就沾了一个“夫”字，两个同样强势的人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就不能乖乖当一个好大弟吗？亲情不比爱情长久?
早知道就不让她娘把她生这么好看了，普通好看就行，她对万人迷玛丽苏真的没兴趣啊啊啊!!!她喜欢大佬出街，给美男大把小费的那种冷艳渣女。
啧!不想看孔雀开屏，想看熊猫夺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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