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夜

 场间歌舞不停，气氛却格外压抑。


 面对面前的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肴，场中众人却都没有动箸的**，只有赵恪吃得很香。


 他自然知道现在的气氛有多凝滞，但在大殿里，他是唯一没办法先开口说话的那个，除了埋头吃饭之外，又能做些什么呢？


 “百官常说宫中饭菜清淡，如今看来这饭菜却颇合赵将军口味啊。”


 忽地，自进来后便一言未发的太子开口了，他姿态随意地举着一杯酒，却迟迟没有开口饮用的意思。


 赵恪心思急转，放下箸的同时抱拳回道：


 “太子殿下——”


 “不必行礼。”却是主位上的天福帝开口了，“既是私宴，便不论身份尊卑，只论年齿高低。”


 “咳咳……”赵恪求取地抬头看向公主，公主见此情形笑吟吟解围道：


 “赵将军在府中时食量虽异于常人，却也未有如此狼吞虎咽之态，想必一来是宫中食物味道确实绝佳，二来而是能与父皇及各位皇兄饮宴而颇感荣幸。赵恪，你说是也不是！”


 “是！”赵恪重重点头，暗自松了一口气。倒不是他不会说这些话，只是场间情形实在尴尬，赵恪唯恐哪句话说不好而适得其反。


 说到底，他与天福帝和太子都没怎么接触过。而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只能小心行事，该示弱便要示弱，只希望这两尊大神不要再拿自己做法。


 只是这终究还是奢望，在场间所有人里他是最好拿捏的一个，不拿他当靶子拿谁？


 “宫中饭食的确精巧，但却不可常得。”太子说道，


 “但太子府中却也有来自宫中的厨子。若是赵将军有意，可常来太子府与孤共食，孤必扫榻以待。”


 “哦？”还没等赵恪说话，倒是鲁王先冷笑着开了口，


 “本王却不知何时竟有御厨出宫……不会是逃走的吧？窝藏逃奴，该当何罪？”


 太子却不搭理他，只转头看向主位，天福帝正在那里捻须不语。


 “陛下以为如何？”


 “呵……”天福帝抬眼与曾让自己最为骄傲的孩子对视，嘴角扯起一抹淡漠的冷笑：


 “怪不得太子许久不曾入宫。原来，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厨子。却不知道那厨子的手艺如何，能不能有入宫的水准呢？”


 天福帝罕见地说了一大堆话，听得赵恪满头雾水。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生怕引火烧身。旁边却传来了一道颤抖着的女声：


 “赵将军，还请救我一命！”


 赵恪侧目看向自他入座以来便一直侍奉在侧的宫女，嘴唇微动：


 “什么？”


 “如此场景，不是小女子能看的。饮宴过后，我必要被失足落水而死……还请赵将军救我一救！小女子必当牛做马以报！”


 真奇怪，这大夏女子怎么都喜欢当牛马，这一已经是第三个说要当牛做马的女子了。


 赵恪眼睛看着仍在言语交锋的天福帝和太子，叹道：


 “某人微言轻，怕是也无能为力。你可恳求公主，或有一条活路。”


 “小小宫女，怎敢打扰公主雅兴？”那宫女声音凄惶，“小女子不敢多求，但求赵将军尽力便是。”


 “某知晓了。”


 蜀王明显坐不住了。他动作隐秘地打了个呵欠，朝赵恪挤眉弄眼地笑了笑，接着拄在桌案上放空起来。


 赵恪也能理解这一点，本来过完年节之后，蜀王和自己便要领军出征。按惯例，将领离京前都要来宫中吃上一顿，但一般也只有天福帝和领军大将两人，而非是这样的家宴。……

 


 赵恪也能理解这一点，本来过完年节之后，蜀王和自己便要领军出征。按惯例，将领离京前都要来宫中吃上一顿，但一般也只有天福帝和领军大将两人，而非是这样的家宴。


 福安公主面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颇为恬淡。只是赵恪看到她的手正不安分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想必心里也是敢怒不敢言。


 上首的天福帝和太子看起来是在进行普通的父子间叙话，可是话语里的火药味浓得不行，夹枪带棒又硬邦邦的语气让人听起来浑身难受。


 只是平时端着个脸的天福帝看起来还算威严，一旦动怒，却是实打实的老态毕露。赵恪偷眼瞄了天福帝面前摆着的烈酒和肥肉，还有他通红的脸，感觉他怕是有些中风的危险。


 只是看这架势，这位帝王并没有白发已苍的觉悟，仍然还想着继续身居九五之尊。


 只是他们如此针锋相对，却总让旁观着的赵恪有些古怪之感。作为看过些宫斗小说的人，他很清楚，这种天下争夺的时候下毒、暗杀、压胜乃至兵变等伎俩应该层出不穷，可至今也没听说过类似的消息。


 最简单的道理，若是此刻天福帝强命宫中诸人擒杀太子，太子断然没有反抗之力。


 就算事后因为这件事和群臣离心离德，但对于天福帝来说，既然禁军在手大义无忧，臣子是否忠心跟随应该也没有那么重要。


 只要不在明面上举旗谋反，哪怕貌合神离应该也并不太大关系。更何况太子虽然素有盛名，可父亲杀儿子这种事……


 太子与天福帝之间的斗争似乎仅限于朝堂上，唯一差点丧命的既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帝，而是蜀王李谋。


 想到这里，赵恪眼睛微眯，或许太子与天福帝已经秘密和解？


 当然，这只是推测。但这推测有必要告知蜀王一声，因为这件事对蜀王来说很重要，很大程度上将决定他接下来的去留。


 若是天福帝和太子依然水火不容，蜀王自然还可以留在京中左右逢源，伺机将母妃带去蜀地。


 但若是双方和解，哪怕只是表面和解，手握禁军的蜀王和一人之下的宰相便在顷刻间就有覆灭之忧。


 只是这其中，鲁王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他是一无所知，还是自有筹谋？


 或许也可以提醒公主一句，就当是临行前的礼物了。


 这时，皇帝和太子似乎已经吵累了。


 太子盘膝坐在垫子上，双手拄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后仰，眼睛紧盯着皇帝。


 而皇帝已经闭上了眼睛，他额头的青筋正在突突跳动，显然已是怒极。


 迟疑了一下，鲁王扬起脖子，高声呼喝道：


 “菜都凉了！来人，给本王换些菜肴！”


 自有一众宫女走入殿内，来到各个桌案面前。


 经过这么一打岔，太子与天福帝之间暂时偃旗息鼓。天福帝冷眼看着面前宫女端起菜盘，似乎是终于想起了正事：


 “谋儿，近日身体无恙吧？”


 “承父皇关心，儿臣身体一向康健。”在瑞安提醒下回过神来的蜀王语气恭敬，像是一个真正孝顺的好儿子那样恭谨地回答道。


 “那便好。你离宫时，去太医院选一太医随行吧。冀州苦寒，当小心风寒入体。”


 “谢父皇！”


 “三弟此次出征着实是辛苦。”太子把玩着手中玉佩，“孤却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便斗胆请陛下开恩，让蜀王与良妃一见吧。”……

 


 “三弟此次出征着实是辛苦。”太子把玩着手中玉佩，“孤却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便斗胆请陛下开恩，让蜀王与良妃一见吧。”


 “蜀王出征在即，又逢新春佳节，却未曾拜会生母，此事却有些不妥。”


 “陛下以为呢？”


 蜀王惊喜抬头，他入宫时便有请见母妃的打算，只是看天福帝和太子针锋相对才未敢提及此事。


 但太子此时提出这件事，却相当于把天福帝架在了火上。想必他本应也有这个意思，即可施恩也可敲打蜀王，本就是应有之义。


 可现在，施恩却变成了太子施恩。若是拒绝让蜀王母子相见，却又难保蜀王心中会不会产生怨愤之意。


 太子三言两语间，天福帝刚平静下来的脸庞复又涨红，看来这位陛下的血压一定不低。


 福安公主见此情形却站出身来，柔声缓和道：


 “三皇兄有所不知，此次宴会父皇本就有请良妃出面之意，本宫还为此特意准备了些许礼物。”


 “什么礼物啊？可否让皇兄也见识一下？”太子冷笑着出言，明显对打圆场的福安有所不满。


 福安公主神情变幻不定，最后竟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桌案后：


 “赵将军？”


 我哪有啥礼物啊！正在一旁默默吃瓜的赵恪傻了，你福安公主身上什么也没带，可我赵恪进宫时候也被搜了遍身啊！


 电光火石间，赵恪慌了神。正在此时，一只柔软的手突然塞入桌下赵恪手里，接着迅速抽离，只在赵恪掌心里留下了一个坚硬之物。


 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赵恪起身行礼，咬牙说道：


 “陛下请看，这便是公主殿下为良妃精心准备的礼物。殿下生怕其有所损伤，故而命臣贴身保管。”


 “呈上来吧。”天福帝饶有兴致地招了招手，于是兴总管从旁边的阴影里闪身而出，在御阶前用一托盘接过了那东西。


 赶在东西离手之前，赵恪仔细打量了一下它，只见是一颗圆润的珠子，但上面却闪烁着五彩斑斓的颜色。


 兴总管毕恭毕敬地用托盘把那东西呈了上去，但天福帝并未接手，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之后便问道：


 “此何物也？”


 “禀陛下，此乃……舍利子也。”赵恪垂首回道，“久闻良妃娘娘精通佛法，故而公主殿下多方寻找之后才寻到了一位有道高僧的舍利子，希望以此能帮助良妃娘娘在佛法上更进一步。”


 “小小一颗舍利子，难道竟能有如此功效？”太子还在拆着台。赵恪心里来了些许火气，但仍是恭敬回答道：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佛家有偈语曰：一切皆为虚幻。生死有道，善恶轮回，大德高僧与普通人死后皆是一抔黄土，但高僧却能有舍利子留世。身居高位者常想留名青史，但更多人若想留下什么，便只能寄希望于佛法中。正所谓——”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旁的蜀王看赵恪已经有编不下去的趋势，赶忙开口哼道，“你这厮说得一团乱麻，好生让人头大！皇妹一片好意被你瞎扯到了轮回生死，真真是不知所谓！还不退下！”


 “蜀王殿下教训的是。”赵恪松了口气，赶忙行礼谢罪，


 “臣是武人，不善言辞，曲解了公主殿下的意思，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朕恕你无罪。”天福帝看了一眼那个五彩斑斓的珠子，“来人，去请良妃前来。”


 赵恪轻咳一声，


 “外臣之身，不敢冲撞宫内妃嫔。臣请于殿外守卫，待宴饮结束后护送公主殿下回府。”……

 


 “外臣之身，不敢冲撞宫内妃嫔。臣请于殿外守卫，待宴饮结束后护送公主殿下回府。”


 “你倒是个识趣的。朕准了。”


 “臣告退。”赵恪举步欲出殿内，经过福安公主面前时悄声恳求道：


 “那物出自宫女之手，还请殿下担待。”


 福安公主神情不变，只微微颔了颔首。赵恪放下了心，瞟了一眼那个一直垂首坐在自己身后的宫女之后便赶快走出了殿门，颇有些得脱樊笼的感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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