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利县

 夜晚的海岸边满是黑暗，幸好月亮在乌云中探出了头，才洒下了些许银光。


 在阵阵波涛声中，几十艘小船在岛屿和岸边安静地穿梭着，骑兵们各自牵着自己缠住嘴的马匹，悄无声息地登陆了莱州湾。


 抬头望望北极星，赵恪很快寻定了方向，带着状态较为完好的三千骑兵在夜色中先行出发，准备先找到下一个扎营地。


 羊口海滩的西南有一湖名为巨定湖，自湖泊附近穿过，则是利县在前。


 利县是一座土墙小城，算上周边村庄人口才刚刚超过六万人。


 此次青国尽起青州之兵，不仅从调离了仅有的两千守备军，还从利县征召了数千民夫。


 利县城墙上，仅有些快要拿不动武器的老兵在打盹，脚下的四面城门也是大开，根本没有任何戒备。


 这也不怪这些老兵松懈。一来，现在已经是午夜，值守了一夜的他们实在是困乏不堪；二来，利县地处青州腹地，数百年间都未曾经历过战火洗礼，至于山匪之流早已在此处绝迹。


 至于主管此地的利县县令，此时正在屋里睡得正香。他搂着新纳的一房小妾，正做着自己步步高升的美梦。


 忽地，屋内烛火亮起，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哪个不长眼的，扰了本官清梦！”县令一把推开小妾，怒气冲冲地坐起身来。可眼前的景象让他怀疑起自己是否还没睡醒：


 一个高大到几乎顶着屋顶的壮汉提着一把大戟，身上满是斑斑血迹，正对他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鬼，鬼啊！”


 县令的惨叫划破了宁静的夜空。于是，一场屠杀的大幕拉开，城中各处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赵恪对着眼前昏过去的县令歪了歪头，转头对着身后亲卫吩咐道：


 “把他弄醒，问他知不知道临淄的情况。”


 在惨叫与哀嚎声中，天亮了。


 一夜未睡的赵恪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城头，手指在腿上静静地打着节拍。


 以赵恪的道德标准来说，他该命令手下秋毫无犯。但可惜，他对虎贲军并没有如此的掌控力度，而且现实情况也不许他这么做。


 在这个时候，如果想要士卒保持足够的战斗力，就绝对不能完全约束他们。若是将来赵恪能亲手组建一支军队，或许会以自身财力供养他们，但这支属于宫中的虎贲军却是不同。


 他们每个人都是自愿从军的。之所以放弃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稳定生活，所渴求的正是功勋和财物。


 眼下，一座空城就这样不设防地出现在他们面前，面对唾手可得的财货，没有人能忍耐住内心的贪欲。


 赵恪能砍死一个两个违反十七禁律的士卒，但总不能把除了亲军之外的所有人都杀光。


 听着城中各处传来的惨叫声，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是战争。


 “将军，已经问出来了。”身后亲卫禀道，他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临淄城中只有不到一万老弱残兵留守，并有两千太子近卫。青国太子，也正在那城中！”


 “青国太子？”赵恪有些诧异地问道，“把那县令带上来，本将要亲自讯问。”


 从已经不成人形的利县县令嘴里，赵恪方才知道为何青国太子千里迢迢地从扬州来到了青州。


 原来，青国向来有一传统，在太子登基前，必要先来青州管理一州之地，呆满一年之后方可回都城继位。……

 


 原来，青国向来有一传统，在太子登基前，必要先来青州管理一州之地，呆满一年之后方可回都城继位。


 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让皇帝和大臣们清楚地了解到太子的执政水平，并对此加以评判。


 如今的青国太子想要登基，必然也要过这一关。青国皇帝重病昏迷之后，太子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青州，并且此次出兵名义上的总指挥也是他。


 年幼的青国太子急需一场胜利来向朝中证明自己已经有了继承大位的能力。所以，他此次堪称穷兵黩武地抽调了两州腹地全部的守备军，就连旧都临淄都只象征性留下了几千守军。


 这对于面对几乎一倍于己敌军的蜀王来说不算是个好消息，但对于赵恪来说，这意味着一场绝世胜利正在眼前。


 海上转袭腹地，攻下敌国旧都，擒获敌国太子，泼天大功似乎就在眼前。


 但此时的赵恪格外冷静。他皱眉沉思着，直到小铁匠回来才惊醒了他。


 在此之前，赵恪命他带亲军前往监察军法，此刻想必已经有了结果。


 小铁匠的脸又变成那副黑漆漆的模样。她提着一串首级，抱拳说道：


 “禀将军，这七人违反禁令，已经被属下就地处决。其它人则都严格遵守了将军的命令，一不屠戮百姓，二不奸人妻女，三不抢夺平民。”


 “另外，城中富户有作恶多端的都已经被连根拔起，所得财物尽散军中。除去行军所需的粮草，尚有数万石堆于府库里。韩将军让属下询问将军，是否按惯例焚烧？”


 “不。”赵恪摇了摇头，“你让韩平路带一千军暂时留守城中，把多余粮食全部分给城中平民。”


 “这……”


 “这是军令。”赵恪起身，“另外，令军中诸人原地休整，若去百姓家中居住，则需支付些许财物。明早整军备战，急行前往临淄。”


 小铁匠领命离开，此时城头上空无一人。赵恪这才敢回过头去，看城中遍地狼烟的模样，这些都是自己的杰作。


 不知不觉间，赵恪已然是满脸泪水。一股庞大的内疚感正在撕咬着他的内心，尽管对百姓算是秋毫无犯，但对于城中富户来说，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宁杀错，勿放过。肯定有无辜之人丧命在虎贲军的屠刀之下，但赵恪却无力追究。


 杀人偿命在战场上并不适用，双方生死相向，容不得半点留手。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赵恪只能用这些豪族地主们的血肉填饱手下饿狼们的肚子，并努力约束他们不要伤害无辜的百姓。


 至于其它的……只能听天由命。


 作为一军主将，必须要时时刻刻地掩盖住自己任何多余的情绪，绝不能慌张或是仁慈。


 但作为一个人，他为自己手上沾满的同族鲜血感到愧疚。


 但是戴上头盔之后，赵恪又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冷面将军。他拎起已经进气多出气少的利县县令，用颤抖的手把他丢下城头。


 踏着满地的血迹，赵恪看向西南方，那座旧都的城墙似乎已经矗立在了他的面前。


 “临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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