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8 守护神
清早，夹奶沟村小卖部开张了。
老板娘一边挽着头发一边从屋里走出来。她撸起袖子，先卸下窗户上的挡板，然后给窗台上的花逐个浇水。
做完这些，她冲着朝阳伸了个懒腰，露出满足的笑容：“真是个好天气呢。”
老板娘是个很精致的女人，不光是指长相，生活也如此。
小卖部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前面有个小院，里面简单的栽了些花花草草，院里还养着几只鸡鸭，清早乡亲们都去地里干活了，无客上门，她便给家畜喂食，盈盈一握的小腰弓下去，饱满诱人的臀部翘起来。
以普通人的视角来看，在这个山沟沟里，她应该是个格格不入的存在，精致到略显妖异的脸蛋，一头火红长发，放在国际时装秀上也能让人眼前一亮的魔鬼身材，种种妙处放在一起，显然已超出“村花”的概念，因为美到可以用动人心魄来形容，所以很难冠以小家碧玉。
但她偏生大半辈子没有出过这个小山沟。
说是大半辈子，她的脸上并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仿佛天老爷也不忍心在这块白玉无瑕的脸蛋上画几道褶子——就因为这容颜不老的异象，村里人都喜欢叫她朱仙女，实际上，她叫朱颜。
将小米洒了一地，鸡鸭纷纷钻出窝，小脑袋一耸一耸地叨它们的早餐，朱颜轻轻一笑，放下盛米的盆子，回屋泡了壶茶，端出来后，坐在院里的吊椅上，随意晃悠着，一边品茶，一边读一本书，两只小脚丫摆脱鞋子的束缚，在长裙的百褶下光洁的裸露着，交替来回悠荡。
如果有路过的农夫，哪怕肩上农具沉重，也要站一站脚，冲她点头打招呼，她便暂放书本，抬起头报以微笑。
在夹奶沟这个地方，无论男女老少都鲜有去城市里闯荡的，便是因为有她存在，只有真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才知道，那声“朱仙女”，里面含了多少敬意。
阳光逐渐浓烈，清晨的冷意散去，可以预见，今天确实是个相当好的天，朱颜合上书，看了眼对面的山坡，那上面芳草繁茂，轻风喜人。
“好，那就踏青去吧。”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她用一块花毯包了几样点心，带几本书，欲向山坡出发。
然而一出院子，她看见一个少年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跑，边跑边唤道：“朱仙女——朱仙女——”
“呼哧，呼哧......”少年跑到跟前，拄着膝盖喘起粗气，稚嫩的脸上挂满了汗珠。
“朱仙女，有人来抓你了，来了好多人，全副武装的，你快躲躲吧！”
全副武装？
听到这四个字，朱颜就笑了。
她不是不知道全国上下都有处理妖怪的部门，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部门里有颇多好手，但是全副武装的就算了吧。
朱颜掏出一只手帕，帮少年揩掉额头的汗，微笑着说：“无妨的，让他们来吧，如果找不到我，就告诉他们，我今天在西坡上。”
说完，她揉了揉少年的头，转身走了。
“哎......”少年一脸焦急，无奈朱仙女已经远去，他跺了跺脚，向来时的路跑了回去。
很快，朱颜来到半山坡，卸下肩上的包裹，将毯子摊开铺在草地上。
接着，刚要坐上去，她突然微微一愣。
不知何时，前面多了个人，一个男人。
他坐在草地上，背对自己，手里捧着一本书，旁若无人地读着。
山风徐徐，将他半长的头发吹的斜向一边，四周很安静，除了风打草叶发出的哗哗声，便只有他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朱颜渐渐眯起眼睛，心下微微警惕。
首先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是本地人，因为村民们她每个都记得，哪怕背影。
其次，他何时出现在那里的，是之前就在，还是自己来了之后才出现的，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这世上还有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若是有，这本身就是个危险信号。
哗啦，男人翻了一页书。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啊。”
他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一句，也没回头，不知是说与谁听。
但朱颜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因此脸上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
明明是很温柔的风，他却用了喧嚣二字，是在暗示什么吗？
难道是在提醒我，今天注定要不太平？
就因为来了一帮抓妖的家伙，就可以称为不太平？
也太小瞧人了吧？
还是说，他本身就是个抓妖的？
好吧，如果他是个抓妖的，单枪匹马跑到这里来，还把后背亮给自己，这人得有多托大？
嗯？
难不成......
他是个隐居修士？！！
我滴个妈呀！
您看书吧，
老娘先走为敬。
朱颜把毯子一卷，拔腿就要朝山上走去，再从另一边下山，总之，躲他远远的。
这时，男人又冒出一句：“听说，你家便利店今天薯片半价？”
朱颜脚步一顿，心下登时突突起来。
薯片......半价......
自己何时搞过折扣这么大的活动？
半价不就赔本了么？
难道他的意思是，此番前来，定要自己大放血？
哇！
好阔怕！
自己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为何要紧盯不放啊！
朱颜不禁颤抖了。
若对方真的是某个隐居人间的大能，只要他穷追不舍，自己跑也没用了，根本跑不掉的，只是不知他目的何在，若仅是要自己小命还好，可是曾经听人说过，有些强大而猥琐的修士，喜欢抓一些漂亮妖精，囚禁起来当作脔奴......
啊！
一定是这样！！
不然他为何不立下杀手，反倒说话调戏自己？
朱颜长裙下的双腿哆嗦起来，一双美目上，泪花就在眼角打转转。
不！
面对这种无良修士，自己宁死不从！！
于是乎，她狠狠一抹眼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村子的方向拜了拜。
父老们，乡亲们，承蒙当年的照顾，小女子才得以活到今日，大恩大德，只有来世再报！
拜完，朱颜一咬牙，便将全身妖气汇聚于妖核处，团团包裹住，想要挤碎它，以全自己宁死不失贞洁之志。
便在这时，下方山坡上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来。
啊。
真好看啊。
朱颜看着他的脸，心想。
但是，岂不闻金玉之中多败絮，这世上越是好看的男人，手段就越是变态！
哼！
老娘冰清玉洁逾千载，岂可一朝栽于你手！
夹奶沟啊，
我亲亲的夹奶沟，
永别了！！
一缕阳光洒下，映在朱颜两行晶莹的泪水上，七色光谱蕴开，泛着人间最灿烂的色彩，宛如要最后一次绽放她的美丽，更好似一场凄美的送行。
此刻，男人终于坐不住了，带着满脸黑线，倏一下就出现在她的面前，朱颜一惊，失声大叫：“不要！不要！！”
他掏出一块手帕，想帮她擦去泪水，她却以为他图谋不轨，竭力反抗，二人撕撕扯扯的时候，手帕被风一卷，飘向了远处，刚好盖在一个女人的脸上。
女人将它摘下，一脸狐疑地走了过来，随着她的靠近，朱颜的眼睛越瞪越大。
最终，女人来到二人身边，纳闷道：“莫征，我妹这是咋了？”
莫征挠了挠头，懵比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就看着看着书，不小心读出两句，她听了以后就要死要活的......”
山顶上，风景秀丽，青娆和老狗竞相追逐，画面很美。
山腰上，绿草如茵，朱颜和莫征面面相觑，气氛很尬。
末了，满山桃叹了口气。
她已然看穿了一切。
这个二货妹妹，被迫害妄想症又特么犯了！！
......
......
夹奶沟村小卖部里，一条卡斯罗犬趴在地上，在吃金锣牌鸡肉肠，但喂他香肠的人很坏，每次他要咬到时，她就把手往后一缩，气得老狗淌了一地哈喇子，然后青娆捏着香肠，丧心病狂地大笑起来。
屋子中央的小方桌上，三人围桌而坐，朱颜几乎把头低到了裙子里。
看她这怂样，满山桃既好气又好笑，哭笑不得中，指着莫征说：“朱颜，认识认识你姐夫。”
“姐夫。”她也不抬头，声如蚊呐。
莫征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小姨子真是太神奇了。
至于他为啥会莫名其妙多了个小姨子，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满山桃和朱颜是一对姐妹，但并无任何血缘关系，她们当年只是一同修炼，一同成妖。
很久以前，俩人还只是小妖的时候，被一托着金钵的和尚满世界追杀，逃亡途中，她们不幸被其打伤，恰好路过夹奶沟，便化为原形，藏于当时的里正家中，躲过一劫。
两只受伤的狐狸被里正一家悉心照料，养好了身子，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她们便现出人形，治好了所有生病的村民。
那个时候，百姓对精怪之物的接受程度比现在要高，你看，民智未启时，人们倒乐于接受真相，到了知识爆炸的时代，人们反而只愿相信自己所学所见的了，这上哪说理去。
后来，经此一劫，朱颜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恐惧，便决定在夹奶沟定居下来，再也不去外面招摇了，并且她在村里也享受到了神仙一般的待遇，村民供她如供老祖宗。
一开始，满山桃也是这么想的，但在这里没呆多久，她那颗不安分的心又蠢蠢欲动了，于是与妹妹分手，独自一人去外面闯荡，后来去南唐国主宫里当了一把宫女，看到了诸般丑恶，生了厌世情绪，又回来呆了段日子。
但她始终是不安分的，一时出世，一时入世，此乃常态，比如近些年，她跑到京州开酒吧，就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但姐妹二人始终常有联系。
此番便是满山桃想到妹妹只身一人没准难以应付清剿，于是带着莫征回来看看，这基本等于回娘家探亲。
至于村里的人，他们都知道这两姐妹是妖，是狐狸精，一条银狐，一条红狐，不过无所谓，他们并不单纯把她俩当妖看，因为朱颜就是这里的守护神，有她在，村民百病不生，土产肥沃，日子过的相当滋润，简直如世外桃源一般，所以就没人愿意出去。
朱颜在这守了一千年，他们就供了她一千年，只要朱仙女笑颜常开，村里就其乐融融，夜不闭户，这是从祖根儿上传下来的习俗，百姓都习以为常了。
所以探员们一进村子，陈二狗就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要说村里谁最特殊，当然朱颜最特殊。
与外面的人类不同，他们打从记事开始就从爹妈那知道世界上有妖怪，不仅知道，还得护着。
朱仙女怎么了？
犯了什么法，如此兴师动众来抓？
她吃人了？
呃，确实吃了。
但她只吃死人，谁家老人过世了，就安葬在她肚子里，这叫供奉，兴许放在外界，这听起来很惊世骇俗，但在这个小地方，千年以来就是这么个规矩。
圣济会会首萨杜斯所设想的妖与人和平共处的模式，在夹奶沟这儿，都实行了一千年了。
你看，理想国并非不可实现，怪只怪，世界太大，人心太杂。
眼下，这个被村民当神仙供着的朱仙女满脸羞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一次见姐夫啊，就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真丢人！
不活了嘤！
这副神态，看在别人眼里却贼鸡儿可爱，莫征不由哈哈一笑，说道：“初次见面，我这当姐夫的也没给小姨子带什么礼物，那么，外边那些烦人的苍蝇，就由我来帮你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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