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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轻视(一)


 “表妹,表妹!”赵臻追出去……


 他随她一路跑到了欺霜院,院子里长满了虎刺梅,红得一片。


 锦秋在石子路上停下来,微躬着身,大喘着气。赵臻停在她身后六尺远处,像是怕惊着了她,轻声道:“或许是我这话说得太急了些,可我实在看不得你去见别的男子,也受不得你将我推给别人,你就当是表哥一时冲动罢,是我一时冲动。”


 锦秋并不言语,只是呆呆立在那儿,一颗心乱得就像这脚下铺陈的七零八落的石子。


 赵臻自嘲一笑,对着锦秋的背影拱了拱手,往回走……


 因去厨房偷吃而被罚站在此处的小丫鬟英儿一直躲在一旁的虎刺梅丛中,听见赵臻的话,惊得差些摔坐在地上。透过花叶间的缝隙,她望了一眼远去的赵臻,心跳得更厉害了。


 脚步声渐远,锦秋这才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来往右侧的抄手游廊上去了。她疾步走着,脑子里嗡嗡嗡的都是赵臻的声音——“我见不得你去见别的男子,我也受不得你将我推给别人!”


 步子越来越快,好似要逃离这一片声音似的,却突然猛地顿住,停在那朱红的廊柱前,她竟自嘲地笑了起来。


 一个从小玩在一处的,甚至抱过她的表哥,父亲那样的可以依靠的人,突然说出来这样的话,该如何应对呢?若拒绝,今后他们会怎样,形同陌路么?


 锦秋自认是个干脆的人,犹豫不决拖泥带水这样的脾性是她万分厌恶的,但是这件事上,她却也不敢贸然做决定。


 她忽而想到,明日便是她与卢春生约定会面的日子,接下来还有别家公子。也许早早嫁出去,表哥没了牵念,便能腾出地儿来给别的女子罢。


 清溪院的大屋里,李氏屏退了左右,一双眼盯着手上那账本,道:“说罢,到底有什么事儿。”跪在下头的英儿这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压着声道:“夫人,大小姐和表少爷……”


 李氏蓦地抬起头来,将账本合上,指着她道:“继续说!”


 卧房中,送子观音玉像前的三支香渐渐燃至尽头,香灰落下去,积了厚厚一层。英儿将方才欺霜院中的那一幕一五一十禀报了李氏,李氏赏了她二十两银将她打发了。


 而后,李氏身子靠着贵妃椅背,轻笑起来,喃喃着:“锦秋呀锦秋,你说说你这是福还是孽呢?”


 一直坐在一旁的鸣夏忖了片刻,道:“上回咱们在祖母面前受的委屈,怎么也得有来有往地还回去才是,母亲,我记得明日卢公子约了锦秋在华南寺会面?”


 因上回挽花的事儿,宋老太太已经不许李氏再插手锦秋的婚事,所以明日并未安排李氏陪同过去,便是真做了亲,卢夫人上门,也只与老太太说话。可真要去见他们,李氏也不是寻不着法子。


 她现下就是一心想着,让锦秋跌落成泥才好。那赵家,江南行商的人家,做漕运生意虽不缺银子,却仍要仰人鼻息过活,就像当年锦秋娘家那样。人么,哪儿来的便要回哪儿去,那与京都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才应是她的归宿。


 “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夏儿……”李氏微皱眉头,望着她道:“咱们再怎么整治大丫头至多也是断了她的前程,难道还能将她断了的给你续上?你自己也得加紧着点儿,小公爷上回不是与你掷骰子来着么?你怎么就……”


 “娘!”鸣夏蓦地站起身来,提高了声音道:“这能怪我么?我便是再想要也不能像她似的勾引人呀!先头卢公子就被勾得五迷三道,后来还有国公府,论狐媚子的本事我怎么及得上她!”


 其实现下,锦秋也在一一回想着这些年来,自己有没有对赵臻做出什么逾越出兄妹的言行。可从头到尾梳了一遍,没有,什么也没有,她向来是个正派人,对待男子还是极有分寸的。


 如此,她才安下心来,等到了第二日。


 次日竟是个大雾天,清晨一推开门,那浓雾便柳絮一般飘荡而来,十步远外再瞧不清楚,锦秋望着那大雾,道:“今日该是个大晴天,晴天好!”


 她今日穿一身月白色云缎窄袄,外罩青缎子掐银线的褂子,一段白绸桃花滚边长衿掐着杨柳腰,腰间再佩一禁步,行走间环佩鸣叮。她款款走向府门口,上了马车,往华南寺赶去……


 华南寺坐落在城北的伏凌山上,行过一段大道,再往里就只有一条坑洼的小道,马车行得极慢,时不时还重重地颠一下。锦秋不由腹诽,会个面而已,为何偏要选到山上来,这不是折腾人么?


 她不晓得的是,此次的帖子是卢春生央着她娘下的。卢夫人对儿子的前程寄望甚高,压根没有做这门亲的打算,于是特地选在了这华南寺中,为的便是好好折腾折腾锦秋,让她明白卢家长媳的位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的。


 路越走越窄,最后锦秋不得不下了马车,自己提裙走着上去,到华南寺前时,已累得气喘吁吁,同红螺互相搀着才没有倒地。


 这是一处宝塔型的寺庙,壮丽恢宏,大门前是一段长石阶,行走着几名衣着华贵的香客。大门有三个,两侧拱门紧闭,正中大门洞开,两个小僧弥分立两侧,双手合十。


 “这便是宋大小姐罢?”石阶尽头一褐衣妇人笑盈盈地迎过来,朝锦秋蹲了个身。


 “正是,您是卢大人家的嬷嬷?”锦秋忙走上去。


 那婆子打量了她一番,嘴角一弯,转身往前走,“奴婢姓张,小姐随奴婢来。”


 锦秋不得不跟上去,进了大门。


 那婆子是卢夫人身边的贴心人,晓得卢夫人对她的态度,便也懒得同锦秋套近乎,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听出来后头跟着的人气喘吁吁,反倒越发走得快了。


 锦秋只觉腿都酸麻了,两只腿只是不住地摆,然而也难跟上那婆子的脚步。不是自家的婆子她也不好使唤,锦秋便想着同她说几句话转移她的注意,兴许她就慢下来了。


 “张嬷嬷可知为何要约在这寺庙里会面?”锦秋问。


 “平日里府中事务繁杂,夫人没的闲暇,只有每月二十二得空出府到华南寺上香,便干脆约了小姐到这寺庙里来相见,”那婆子头也不回地答道,步子一点儿没慢下来。


 这话,不是明摆着说卢夫人压根不把她当回事,连见她一面的功夫都抽不出来,只能上山拜佛时顺带着看一眼的么?哼!以为她宋漓是上赶着去帖她冷脸的?


 锦秋的眼神立即冷了下来,拉了红螺的手,道:“走得这样急作甚么,你方才不还喊脚疼么?”


 前头那婆子也听见了这话,回过头来道:“宋大小姐,若是不快些……”她突然对上锦秋冷冷盯着自己的眼神,一时噤了声,不敢再往下说,脚步也慢了下来。毕竟锦秋若是执意不跟上去,她一个引路奴婢总不能一人先走。


 红螺觉出锦秋的异样,悄声疑道:“小姐?”


 “无事,咱们悠着走,”锦秋道。


 锦秋从袖子里掏出一片月白色的帕子来擦了擦额角,望见那袖上的一团起花,又望了望自己身上这装扮,心想今日这是穿错了衣裳,该穿常服来见他们才是,不然他们还以为自己面子多大,她有多看重他们呢!


 锦秋慢悠悠地拐过侧殿,穿过甬道,右侧便是排一寮房,锦秋随着那婆子,走到了正中间那一间。


 推开门,一阵梵香扑面,里头就是寻常布置。卢春生正捻着一枚白子,蹙眉盯着红木案上的一局棋,迟迟不落子。听见开门声,他这才站起身来,望着锦秋,莞尔,拱手道:“宋大小姐你可算来了。”


 他今日半披发,戴紫金小冠,身穿荔色哆罗呢袄子,玉带束腰,较寿宴那日更齐整了。只是……他搔了搔头,笑得过于腼腆,腼腆得傻气了。


 锦秋含笑走过去,朝他蹲身,垂首道:“见过卢公子。”


 至少这卢春生没有慢待她,她想。


 锦秋瞥了一眼那棋盘,这棋局似曾相识,似乎是在一部民间棋谱中见过的耳赤之局,于是道:“白子已被逼上绝境,需釜底抽薪!”


 “哦?怎么个釜底抽薪?”卢春生双眼放光,望着锦秋。


 锦秋这便捻起一枚白子,放在这棋盘正中。


 卢春生望着这棋盘,忖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妙!大妙啊!这白子若即若离,既扩张上方,又接应中间四子,我怎的就没想到呢!说罢他竟朝锦秋拱了拱手:“宋大小姐颖悟绝伦,实在令在下汗颜!”


 锦秋笑道:“我不过略懂一二,当不起卢公子这份称赞。”锦秋这些年在汀兰院无人说话,就喜欢倒腾这些东西,棋谱也看了许多,方才那局恰巧看过,不过是借用前人的解法罢了。


 卢春生忙示意她坐下说话,望着她,越看越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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