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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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双眼是一泊纯净的湖海,纯粹的,无遮无拦的。他的话,他献给她的一腔信任,击中了她的心。
“王爷,”锦秋突然站起身,凝望着他道:“若我说这是谣言呢?”
“那便是谣言。”
“若我说这是真的呢?”
“那你便告诉本王,你与他之间,究竟有什么事?”
锦秋嗤的一声笑出来,心想这人怕是个傻子,她说什么便信什么。
周劭见她神色软下来,知她不恼了,他这心里有了底,于是站起身走过去,撩了袍子落座在锦秋右手边的檀木椅上。他右手捏着把骨扇的扇柄,左手则随意搭在扶手上。
锦秋微垂下头,斜眼偷偷瞧他,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只白净修长的手上。他的左手比锦秋的要宽厚得多,手指上未戴任何饰物,骨肉匀称,指节分明。现下那只手很不老实,从他自个儿那侧的扶手缓缓滑到锦秋的扶手上,锦秋觉着自己肚子里有一只蝴蝶在飞。
在锦秋以为他还得慢慢试探着来时,那手一晃,倏地抓住了她的右手,紧紧攥着放在她的膝盖上。他不是攥着她的手,简直攥着她的心,她胸口起伏不定,就要呼不出气来了。
“这酷暑天里,你的手怎的出冷汗?”
锦秋即便不抬首看他,也听得出他声音里的那丝戏谑。她转动着手腕子,意图抽出手来,然而他却攥得更紧。
“王爷,光天化日的,您这样有失体统,”锦秋孱弱的声气像是夏日里的一只小虫子,在周劭耳后游走,撩拨着他。
“无妨,教人看见了更好,那时她们便会传宋家大小姐与王爷,而不是宋家大小姐与许放……”
一提到许放,锦秋如冷水浇头,瞬间清醒了,她猛地站起身,奋力甩开了周劭,正色道:“王爷,方才母亲说得不错,我确实为许放强逼,执意不从,用如意敲破他的脑袋!”
锦秋的面色瞬间通红,拇指的指甲扣着食指,扣出“嚓嚓”声。
这话难以启齿,她当着周劭的面说出来,便是将自己的脸掷在地上,自己踩。
周劭方才还晴空万里的面色,瞬间便风起云涌,“此人色胆包天,当斩!”
“啪”的一声,他撑开骨扇,重重摇了两下,道:“只恨本王当日不在京城,不然必教他死在本王手里!”说罢他又合上扇子,“吧”的一声拍在红木几上,又自斟了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锦秋拿眼去瞟他,只能看见他凌厉的侧脸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
“你放宽心,此事你受了委屈,本王必给你个交代!”周劭站起身,走到锦秋面前。
锦秋垂着眼,见一双月白色勾头云履愈来愈近,他的手也伸过来,攥着自己的一双手,一瞬间,脑子里似有焰火炸开。
她抬起眼凝望着周劭,他面色波澜不惊,眼神却尤为坚定。
这是锦秋始料未及的,她本以为王爷会因流言而放弃她,不成想他竟不计较她的名声,而是拉住她的手,说要为她讨回公道。
可是,那是王爷一时的大度,流言铺天盖地而来时,他还能大度么?
“王爷,你不明白。”
周劭却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明白什么,此人本王捉回来,任你处置,而后便领你去见母后,商量婚事,还要如何?”
锦秋长叹一口气,抽出手来,道:“您才回京便听得流言,可见这消息传得多快,现下只怕太后娘娘已听到风声,如此,她又怎能接纳我?”
“本王解释清楚了便是。”
“王爷,这样的事儿怎解释得清,旁的人只爱看热闹,只想嚼人家的丑事找乐子罢了,才不管真相如何,你一个人又怎堵得住悠悠之口?”
“本王为何要堵悠悠之口,本王只要你愿意,母后同意,把你娶了,这便是了,谁敢明面上对你和本王不敬,本王便撅了他的嘴,至于背地里,他们三言两语还能将本王说死了不成?”
周劭的坦荡真叫锦秋汗颜,她白了他一眼,道:“若是他们诋毁王爷,说您……说您娶的王妃行止不端,您也不难受?”
周劭嗤笑,拉着锦秋的手,微低下头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她道:“本王有何难受?若你因此不嫁本王,本王才难受。”
锦秋呆呆望着他,不明白这事关她名节的大事,在他那儿怎的却成了三言两语便能理清的小事!
“吓着了?”周劭问。
“是吓着了。”
“哈哈哈,”周劭轻捏了捏锦秋嫩豆腐一般的手,拉着她一同坐了。
而后,周劭又安慰叮嘱了锦秋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王府。这几日他还需向圣上述职,忙得很,暂不能来宋府探望她了。
回汀兰院的路上,锦秋看什么都欢喜。池塘一侧的绿柳垂下枝条拂过她的脸,一只不知从哪里蹿来的白猫冲她喵了一声,还有几个路过的婢子向她蹲身行礼,分明是极平常的事,今日却看来却都不同了。
回到汀兰院,见那紫藤秋千,锦秋再忍不住坐上去,任由心跟着身子飞起来。
“小姐,先前奴婢荡秋千您还说这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现下您怎的也荡起来了,”红螺端着一盆收拾出来衣裳过来。
锦秋冲她招了招手,道:“快来快来,来推我!”
红螺搁下木盆,笑呵呵地跑过来,站在锦秋身后,俯下身道:“小姐,您抓紧喽!”说罢往前一推……
锦秋的身子甩出去,水蓝色的裙裳飘扬,一串风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汀兰院里。
这样肆意的笑,宋运已许久没听过了,他背着手站在小径上,欣慰地望着玩闹的二人,夕阳余晖将他的脸映得通红,面上的纹路都淡去了,只有童稚的笑意洋溢着。
锦秋双脚着地,摆着手道:“红螺,该你了!”说罢站起身来准备换红螺来荡,忽见红螺敛了笑色,她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便见宋运背手立在夕阳下,两侧是绿油油的草丛,和遍地的不知名的小黄花,如下了一场黄色的雨。
锦秋忙理了理水蓝色纱裙,面带羞涩,上前行礼道:“爹爹您怎么过来了,您站在那儿看了多久了。”
宋运捻了捻胡须,逗她道:“怎么,害羞了?你母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有了你,你倒还像个孩子似的。”
“爹爹莫要取笑我,”锦秋轻笑一声,道:“现下日头虽落下去了,可地上还有暑气,您身子不好,有什么话还是去屋里说罢。”
宋运颔首,一面走一面道:“听闻方才王爷来寻你了?”
锦秋低低应道:“是。”
宋运见锦秋垂下头,便猜到了几分,道:“为父可真是老糊涂了,先前还纳罕广平王无缘无故的怎会对我这个老头子上心,三番五次地上门不说,还特地在摘星楼宴请了阖府人,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哈哈哈,亏得为父先前还撮合你与刘家那小子,怨不得你看不上,毕竟刘程哪儿能及得上王爷呢!”
“爹爹,您别打趣我了,”锦秋脸上红得像天边的火烧云。
宋运大笑着迈过门槛,锦秋扶着他坐在竹席上,立即斟了一杯菊花茶,递给宋运。
宋运指了指身旁的金丝楠木椅,示意她坐,而后接过茶水来轻抿了一口,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他方才打趣锦秋的那番话也不过见她高兴,不忍搅了她的兴致,接下来的话才是他真正要说的。
“瞧着你这欢喜的模样,想必是心属王爷了?”
心属他么?锦秋也不明白自己的心,就是这么些年来,头一回这样,看见一个人心里就欢喜,就想靠过去,就觉着那颗怎么也歇不下来的心歇下了,她歪着头忖了一会儿,道:“算是罢。”
宋运微微颔首,搁下白瓷茶杯,正色道:“王爷是不错,只是有两件你得料理清楚了,一则因着那许放的事儿,你损了名声,皇太后那一关不好过,二则你与臻儿的事,王爷可知道?”
锦秋面上的笑色渐淡,绞着帕子,嗫嚅道:“前几个月女儿去儋州寻表哥,王爷多有照拂,我与表哥的事儿,他自然是知道的,至于皇太后那儿,走一步看一步罢,若太后娘娘实在容不下我,那时我自会与他了断。”
“为父的意思是,你与臻儿,你与他……”宋运顿住了,蹙眉斟酌着,不知该怎么说。
锦秋不明所以,还当他是怕王爷对她与赵臻的情谊心存芥蒂,忙解释道:“爹爹放心,王爷并未将我与表哥的口头婚约放在心上。”
“唉,”宋运叹了一声,到底张不了口,只道:“那件事若你要瞒他,便去请教请教你祖母,她或许有法子。”
锦秋疑惑地望着宋运,见他一副有话难以启齿的模样,不想为难他,只得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还有一件事儿你也得放在心上,那些账本你可都仔细看了,给你的那串钥匙你受不受得起?”
“受不起也得受,况且还有祖母在呢,爹爹你不必忧心府里的事儿,”锦秋坐正了身子,立即打起了精神。只要能给李氏点儿颜色瞧瞧,她便是操劳死也甘愿。
宋运微微颔首。
父女两个又说了些旁的话,宋运才离去。然而他心里仍担忧得很,当初李氏说锦秋与她表哥有不轨之举,这事像是根鱼刺,一直卡在喉咙里。可瞧锦秋方才那模样,定是还想瞒着他这个做父亲的,人都死了,他也不能去挑锦秋的伤疤。
当初宋运好说歹说没能阻止得了李氏和老太太将鸣夏嫁给朱奥,以致她婚姻不幸,在国公府活得那样憋屈。已经折了个二女儿,他不能连这个大丫头也葬送了!
虽说他也盼着锦秋嫁高门,可如今的她与先前已不可同日而语,嫁过去也是受委屈。宋运现下反倒觉着,与其高嫁吃苦头,不如下嫁,只是这王爷是她自个儿挑的人,又是人品样貌家世样样都好的,他也不好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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